一萬澳元撕開貪腐的口子

江舟 洪緯

為了把此事辦成，楊文平向時任陵水縣隆廣鎮黨委書記鄭至忠推薦了秦一華，讓他安排秦一華承建常皮村的這個項目

“收受別人的第一筆錢后，就被套住了，從此成了金錢的奴隸。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思想防線一旦決堤，在犯罪的道路上就會越走越遠。”案發后，楊文平痛心疾首地對辦案人員如此說。

從心理活動的角度說，第一次是決定貪還是不貪的大問題，也是“練膽”的嘗試;一旦打破了底線，就會欲罷不能，就變成了“有沒有機會貪”的問題，所以，自從楊文平收下那一萬澳元，他的人生走向便改變了，貪腐的口子一旦被扯開，就越扯越大。

收下一萬澳元后膽子越來越大

楊文平出生在海南保亭縣，21歲時，他成為三亞市荔枝溝區的一名資料員。之后，楊文平靠著聰穎的頭腦、個人的努力進取，得到了組織上的器重，仕途之路越走越順，節節攀升。2011年4月至2012年1月，楊文平任陵水縣委副書記、副縣長、代理縣長（副廳級）。2018年2月，楊文平調任海南省農業科學院黨委書記（正廳級）。然而，在就任一年零四個月后，他的不法行為東窗事發，仕途也戛然而止。

應該說，楊文平剛上任時與房地產開發商打交道還是相當謹慎的。開發商請他去喝茶吃飯，他一般都會拒絕。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許是天天看著那些房地產開發商出則寶馬奔馳、入則豪宅別墅、吃則山珍海味，時間久了，他不免心理失衡。2011年7月中旬的一天，海南某公司董事長趙琦的出現，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2011年8月，楊文平帶陵水縣政府旅游、發改、住建等相關部門的領導與海南某公司的董事長趙琦及其他人員一起到澳大利亞就“富力海洋主題公園”項目考察學習。在澳大利亞考察期間，趙琦送了楊文平1萬澳元。楊文平在澳大利亞考察期間，把這筆錢用于個人消費了。楊文平當時想，趙琦所在的海南某公司除了開發建設“富力海洋主題公園”項目之外，還長期在陵水富力灣開發房地產項目，有很多地方都需要政府的支持，送錢自然是為了與自己保持好關系，方便在以后工作中得到支持。

楊文平收下趙琦1萬澳元后，確實擔心害怕了一陣子。但日子一長，一切風平浪靜，他便覺得沒事了，膽子就大了。

2013年上半年，工程個體老板秦一華通過別人的介紹，找到楊文平，表示自己想承建工程，請他幫忙，楊文平答應了。不久后，秦一華再次找到楊文平，告訴他，自己很想承攬陵水縣隆廣鎮常皮村集中居民點工程及常皮村舊村安置房工程1、2、3標段。楊文平答應幫忙。

在這項工程開標前，秦一華楊通過楊文平的妹夫王光長轉告楊文平，如果這次工程能夠成功中標，他就將工程總額的10%，作為回扣，送給楊文平，楊文平也同意了。

為了把此事辦成，楊文平向時任陵水縣隆廣鎮黨委書記鄭至忠推薦了秦一華，讓他安排秦一華承建常皮村的這個項目。

在楊文平的運作下，秦一華最終順利中標該工程，該項目的總造價是2000多萬元。

得知中標地消息后，楊文平告訴秦一華，將回扣款交給王光長就可以了。

秦一華也很快就兌現了給回扣的承諾。2013年下半年，秦一華給王光長送去60萬元，2014年上半年，秦一華又給王光長送去140萬元。王光長收到錢后，也告知了楊文平。楊文平讓王光長代為保管這200萬元。后來，楊文平讓王光長用這筆錢抵銷他之前向王光長借的191萬元購房款。

今年2月，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辦案檢察官討論本案案情。

七年斂財千余萬

楊文平剛到陵水縣任職時，他大會小會講廉政建設。那些想通過送禮行賄進入楊文平視線的人，盯著整日忙碌的楊文平都不敢下手。不過，一些想巴結他的人一直在耐心等待著，希望機會總出現的。

機會終于來了。2011年8月，楊文平帶著陵水縣政府的相關工作人員到香港與海南某地產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黃大旗洽談“海南省南國僑城”項目并辦理了合同簽訂等手續。某一天，黃大旗在楊文平入住的酒店房間床頭柜上放了10萬元港幣，當時楊文平不在房間。回到自己的住處，黃大旗的心也是怦怦直跳。他在楊文平房間里放下10萬元港幣，這是禍是福，他心中其實也沒有底。假如楊文平把錢直接往紀檢部門一交，他的愿望非但不成，還得罪了楊文平，更給自己惹了麻煩，想到這里，他有點為自己的魯莽后悔了。

晚上7時許，黃大旗打電話告訴楊文平，自己送了一些港幣給他，就放在他的房間里了，讓他在香港買東西用。沒想到，楊文平不但收了他給的港幣，還說謝謝。原來，楊文平也是一個愛財的主兒。黃大旗慶幸自己摸對了路子。摸清了楊文平的底牌，他當然會繼續“發牌”。

2013年至2015年，每年的春節前，黃大旗都會送給楊文平60萬元，三年三次一共送了180萬元。每次，黃大旗都是在海口市白龍路的一家酒樓的停車場和楊文平見面，每次都是把錢放在一個布袋里裝好，把袋子放到楊文平的車后備箱里。楊文平收下的這180萬元，均用于個人及家庭開支。

2016年9月，楊文平到香港學習，恰巧他妹夫王光長一家人也到香港旅游。期間，黃大旗在香港銅鑼灣的一家飯店請楊文平、王光長吃飯，在楊文平到來之前，黃大旗在包廂內交給王光長20萬元港幣，讓王光長轉交給楊文平。飯后，王光長在送楊文平回酒店的路上，將黃大旗送錢的事告訴了他，而楊文平將20萬元港幣交給王光長用于消費使用。

送出去的錢，最終見了實效。2011年10月，黃大旗在海南注冊了海南陵水億和地產投資有限公司，以該公司的名義正式開發“海南省南國僑城”項目，項目選址在陵水縣英州鎮，在南國僑城項目征地拆遷、報建審批等一系列程序，在楊文平的全力支持下，自然是一路綠燈。2017年6月，該項目竣工。

就這樣，楊文平以權斂財膽子越來越大，頻率也不斷加快，幾乎到瘋狂的地步。7年間，先后收受黃大旗、趙琦等15人送的人民幣、港幣、澳幣共計折合人民幣1193.8萬多元。

非法批地432畝

檢察機關指控，2015年8月至2017年7月，楊文平收受海南國茂實業投資有限公司實際控制人柳云盛送的50萬元港幣、一套高爾夫球桿等禮品，以及多次接受柳云盛的宴請吃飯，按照建設國茂國際泥療養生休閑旅游度假區項目（下稱“國茂泥療”項目）的用地要求，徇私舞弊，違反土地管理法規，濫用職權，在未按規定報經海南省政府批準的情況下，非法批準征收土地共計432.7畝。

2016年7月6日，根據楊文平的指示，陵水縣項目建設協調領導小組召開專題會議，同意對“國茂泥療”項目用地334.4進行征收。后來，楊文平批示同意撥付土地征地補償款1126.2萬多元，土地征收即告完畢。對于這宗土地的農轉用和土地征收手續，陵水縣政府于2016年11月8日才提出申請，海南省政府于2017年2月3日予以批準。在這件事上，身為一縣之長的楊文平膽大妄為，先斬后奏。

2016年7月26日，楊文平主持召開陵水縣政府常務會議，同意英州鎮政府又啟動對“國茂泥療”項目四宗土地共190.2余畝的征地工作。接著，楊文平分別批示同意撥付該四宗土地的征地補償款，共計3003.7萬多元。這四宗地的農轉用和土地征收手續，陵水縣政府沒有報請海南省政府批準。

與此同時，楊文平主持召開陵水縣政府常務會議，同意英州鎮政府啟動對“國茂泥療”項目209畝土地的征地工作，2017年2月9日，楊文平在國茂泥療項目地召開現場辦公會，同意將209畝土地按照集體土地進行征收補償。同年7月6日，楊文平批示同意撥付該宗土地征地補償款2869.2萬多元。當月，該征地補償款匯至萬安村委會賬戶，隨即分配至相關農戶。直到征地結束后，才辦理相關土地征收手續，但陵水縣政府沒有報請海南省政府批準。

由于楊文平的非法批地，最終導致海南國茂公司從2016年12月開始，在“國茂泥療”項目非法批準征收的432.7畝土地以及其他農用地上，未經批準而建設高層公寓式住宅樓11棟、別墅201棟、酒店1棟以及項目配套混凝土硬化路等建（構）筑物，建筑占地面積共計63682.12平方米，建筑總面積共計429395.80平方米;建設臨時板房占地面積14796.97平方米，總建筑面積21094.54平方米。隨著楊文平案發，2019年12月14日，陵水縣相關職能部門，依法對該項目違法建筑物進行依法查處。

違章建筑被依法查處

然而，這些貪腐行為又怎么可能長期地為所欲為。就在楊文平屢屢斂財，濫用職權非法批地而大發橫財，得意忘形之際，他的行為進入了紀檢監察部門的視線。

楊文平因涉嫌受賄、非法批準征用占有土地罪，2019年6月14日，被海南省監察委依法留置;經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決定，2019年12月10日，他被海南省公安廳直屬公安局刑事拘留，14天后，被海南省公安廳直屬公安局依法執行逮捕。

在“國茂泥療”項目違章建筑被依法查處的4天之后，海南省紀委監委通報了楊文平嚴重違紀違法，被開除黨籍和公職一事。

通報稱，經查，楊文平在擔任陵水縣縣長期間，嚴重違反政治紀律和政治規矩，對巡視提出的違建項目整改要求陽奉陰違、表里不一;違反工作紀律，縱容違建，違規調整控規;利用職務便利，在調整規劃、征地拆遷、工程招投標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巨額財物。楊文平身為黨員領導干部，理想信念喪失，政治意識淡漠，落實省委省政府決策部署不擔當不作為，把黨和人民賦予的權力當作向商人換取金錢的籌碼，其行為嚴重違反黨的紀律，構成職務違法并涉嫌受賄犯罪、非法批準征收土地犯罪，且在黨的十八大后不收斂、不收手，性質嚴重、影響惡劣，應予嚴肅處理。依據《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等有關規定，經省紀委常委會會議研究并報省委批準，決定給予楊文平開除黨籍處分，由省監委給予其開除公職處分，繼續追繳其違紀違法所得;將其涉嫌犯罪問題移送檢察機關依法審查起訴。

今年2月5日，經海南省監察委調查終結，楊文平案移送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審查。

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審查了楊文平涉嫌受賄、非法批準征收土地的全部犯罪事實，核實了全部證據。在審查起訴階段，楊文平在值班律師在場的情況下自愿簽署了認罪認罰具結書，表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愿意接受處罰。據此，海南檢察二分院提出對楊文平犯受賄罪;犯非法批準征用占有土地罪，數罪并罰及并處罰金的量刑建議。

今年2月，海南省檢察院第二分院向法院提起公訴。庭審中，檢察機關指控，2011年至2017年，被告人楊文平利用職務便利，在調整規劃、征地拆遷、工程招投標等事項上為多個公司和個人謀取利益，收受公司及個人所送的人民幣1123萬元、港幣80萬元、澳幣1萬元，共計折合人民幣1193.8265萬元。

法院審查認為，鑒于被告人楊文平到案后及在審查起訴階段，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愿意接受處罰，依法可以從寬處罰;楊文平的家屬代為退贓120萬元，并愿意以一套房產退贓，具有悔罪表現，酌情予以從輕處罰。并采納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

今年5月8日，海南省第二中級法院作出宣判：被告人楊文平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0萬元;犯非法批準征用占有土地罪，判處有期徒刑四年。數罪并罰，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三年，并處罰金人民幣300萬元。扣押違法所得人民幣120萬元、查封的海口市房產一套，依法予以沒收，上繳國庫。楊文平的違法所得繼續予以追繳，上繳國庫。

一審宣判后，楊文平沒有提出上訴。目前，他已被投入監獄服刑改造。

楊文平曾是海南陵水縣的父母官，然而，他卻把手中的權力當作“資本”，和開發商搞權錢交易，為自己謀取巨額非法利益。作為權力尋租、中飽私囊的典型，楊文平的教訓，不失為黨員領導干部走好廉潔從政之路的一面鏡子。（本文涉案人員均為化名）

案后說法

宣判后，楊文平后悔莫及地對辦案人員說：“是無休止的貪欲驅使我陷入了利令智昏的怪圈。多年來，我利用手中握著稀缺資源，項目撥款審批權，非法批地收了上千萬元好處費。最終落得個貪婪到頭入囹圄的結局，實在可悲。如今想來，掌權時，只要道德底線稍有松動，便會不自覺地陷入公權與私利的交換游戲中，并且不能自拔。可惜，我醒悟得太晚了。”

縱觀全案，不難看出，楊文平從資料員的工作干起，一路升至正廳級官員，應該說，他也是一個非常聰明能干的人。聰明是一個人難得的先天資本，聰明人如果把自己的聰明才智用到正道上，可以事業有成，獲得幸福生活;反之，如果只想憑借著自己的聰明投機取巧，不勞而獲，則必然造成聰明反被聰明誤的結局。楊文平是一個傍老板、商人的官員。他在陵水縣任職期間便結識了一些做工程的老板、商人，為他們謀取不正當的利益，自己從中拿了好處費。他一次次伸手，收受賄賂，在犯罪的道路上越滑越遠。

這說明，貪腐官員普遍存有對受賄犯罪的僥幸心理。有的認為自己幫行賄人謀取了利益，行賄人是出于感謝而主動行賄;有的認為好朋友、好哥們兒逢年過節送錢是人情往來，收起來心安理得。說到底，由于他們手握實權，存在權力尋租的空間，為了獲取更大的利益，這些工程老板往往投其所好，正好迎合了一些腐敗官員的心理。因此，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黨和人民賦予領導干部手中的權力絕不能變成商品，無論誰從事了這種權錢交易，其結果注定失敗。

楊文平案再次告誡黨員干部，領導干部只有樹立正確的權力觀，堅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才能使手中的權力造福社會，造福人民。否則，就可能像楊文平那樣玩權弄術，貪斂財錢，危害社會，以致斷送自己的前程，成為人民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