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危機全面爆發之際,中國已經成了全球最大的關鍵物資供應者,占據了歐美個人防護設備進口總量的半壁江山,正如《紐約時報》最近的報道所指出的,“中國已經奠定了在未來數年內主導防護和醫療用品市場的基礎”。
中國醫療用品制造業的強大實力,并非源自無拘無束的市場力量。《紐約時報》的報告,詳細解釋了該國政府是如何向國內工廠提供廉價土地,發放補貼貸款,指示國企生產核心物料,以及要求醫院和企業使用本地原料來構建國內供應鏈的。例如,四川省將允許采購進口產品的醫療設備種類減少了一半。大多數醫院都必須在當地采購所有物品,只有頂級醫院才獲準從國外進口物資。
盡管如今西方媒體再次充斥著中國“旨在把持全球工業機器中的某些重要部件”(摘自《紐約時報》內文)的論調,但是我們不應讓經濟學淪為地緣政治的人質。我們必須認識到,國家主導的混合經濟模式一直是中國經濟成就的根源。
如果說,中國有一半的經濟奇跡源于它在1970年代末向市場的轉型,那么另一半則是積極的政府政策保護了國有企業等舊有經濟架構的結果,同時通過各種各樣的產業政策催生了眾多新產業。
經歷了有史以來最迅速脫貧進程的中國人民,顯然是上述做法的主要受益者。但這些成就并沒有以損害世界其他地區的利益為代價,反而起到極大的促進作用。中國正是憑借這些增長政策,才最終成為了西方出口商和投資者眼中的巨大市場。
對于中國的產業政策對其他地方的競爭對手是否有失公平,我們在作出斷言之前應當三思。實施產業政策的常規理據,是新興產業會產生學習溢出效應、技術外部性和其他廣泛社會效益,因此國家應當予以支持。但是許多西方經濟學家認為,政府并不擅長確定哪些行業值得扶持,而最終大部分成本都會落在國內消費者和納稅人身上。換句話說,如果中國的產業政策被誤導和誤用,結果就是該國自身經濟蒙受損失。
參照這一邏輯,如果中國政策制定者實質上找到了某些社會利益大于個人利益的活動,從而借此提高自身經濟表現,那么外國人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這就是經濟學家所謂的“解決市場失靈”,外部人士想要阻止中國政府推行此類政策的做法,就跟與防止競爭對手釋放自身市場一樣毫無理據。
而當所涉及的外部性是全球范圍(比如氣候變化)的情況下尤其如此。中國對太陽能電池板和風力渦輪機的補貼,使可再生能源的成本下降了,也為世界其他地區帶來了巨大收益。
在存在壟斷和市場主導型企業的情況下,產業政策所涉及的經濟學,會變得更加復雜。推高價格是掌控市場的標志性動作,但很少有人指責中國生產商這樣做,對它們的抱怨通常是反向的。這并非其他國家在中國向更先進產業發展的過程中,自己選擇原地踏步的理由。
美國擁有施行成功產業政策的悠久歷史,特別是在國防相關技術方面。現在美國政界各派已經達成廣泛共識,認定該國需要針對優質就業、創新和綠色經濟,出臺更明確的產業政策。美國一位聲望極高的民主黨參議員查克·舒默就提出了一項法案,計劃在未來5年內花費1000億美元去推動新技術。
在歐美地區,許多推動新工業政策的措施,都是由人們認定的中國“威脅”激發的。但從經濟上考慮,我們不應聚焦于此,而要專注于國內領域的需求和補救措施。目標應該是在國內建立更具生產力和包容性的經濟,而不是簡單地想要超越中國,或試圖削弱它的經濟進步。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丹尼·羅德里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著有《貿易直言:對健全世界經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