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進棺材的感覺

姜雯

和死亡相關的一切，都會讓一般人感到害怕、忌諱。然而，進過殯儀館和剛有人往生的房間后，我感受到死亡的另一個面向—平靜。

7月24日，經友人引薦，我來到這間位于臺灣北部八里區最大的棺木廠 。工廠不好找，穿過幾個崎嶇的巷子，來到廠子門口，撲面而來的，除了木材天然、渾厚的香氣外，還有一種沉靜之感。

“棺木是我的搖籃。”林老板面色和善，講話不徐不疾，周身也透露出一種沉靜的氣質。他告訴我們，他們家三代做棺木，他接手家族企業34年了。“我沒遇過靈異事件，倒是家屬常有提起。”

林老板一邊介紹木材品質、特性、耐用度，一邊拿出三具精致的棺材模型為我們展示。傳統的“上海式”棺材最厚實，整個棺木的結構也最扎實，因為要用直徑夠大的整片實木來制作；“閩南式”棺材兩頭向上翹起，耗材少，較不耐用；“西洋式”棺材四四方方，蓋棺的時候直接蓋下，而非推拉。

不過，如今選擇土葬的人畢竟少，大多都是火化，而人們對火化的棺木不會太過講究。林老板說，現在很多火化棺材都用木屑板，外面貼一層紙皮，但這樣燒起來非常不環保。所以林老板也常常研究木材，在壓低火化棺材價格的同時，也讓質量和環保得以兼顧。

為我們講解一番后，林老板領著我們參觀工廠 。“一具上海式棺木的材料，可以做三具西洋式棺木。”

看著眼前這具沉甸甸的、用香杉制成的上海式棺木，我想，無論是生者還是過世者，它都會讓人感到踏實。躺在里面是什么感覺？我們一行人，不只我這么想著。有生之年，能躺一次好的棺木，也算是一種幸運吧。

林老板笑著說當然可以，然后兩人合力，才將棺蓋打開，一股香杉特有的精油味淡淡地溢了出來。我們輪流進去試躺，輪到我的時候，我既興奮又緊張。棺材太高，我抬腳也進不去，只好借力友人的腿，輕輕跳了進去。

我躺下，林老板說腳要頂到底，又拿來一個小枕頭讓我躺得舒服。我安頓好自己、放松身體，說：“可以蓋上了。”心里還是覺得害怕，又不禁多此一舉地補上一句，“你們千萬記得要放我出來哦。”

林老板和友人為我合上棺蓋，因為傳統的上海式棺木是推拉式，所以合上以后還要用一道力讓棺木嵌好。我眼前一片漆黑，身體感受到那股力量時，心里還是顫了一下：合上了嗎？會不會就永遠躺在這里了？

安靜，無邊無垠的安靜。黑暗，一望無際的黑暗。孤獨，老樹散發出安慰人的香氣陪伴著我。

雖然只是體驗，這種感覺仍是有些詭異，我躺在棺材里，我仍在呼吸。

如果我躺在這里，我沒有呼吸呢？死亡是什么？活著又是什么？我們在快樂什么？我們在痛苦什么？我們在渴求什么？我們在熱愛什么？我們又在落寞什么？

當棺材蓋打開的那瞬間，我覺得有些恍神。躺在棺材里看著友人：“大家好，我又回來了。”

后來林老板讓我們參觀了另一具棺木，它在眾多棺木中透著低調而厚重的光澤。林老板說，這是用“千年神木”的肖楠制成。我湊近聞，它有一股沉香。我仿佛感受到老樹的靈魂，向我緩緩揭開自然的玄妙，一只鳥一朵花，一條溪流一段瀑布，一座高山一團云霧，一片海一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