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記者 劉亞 李逢源

2019 年12 月31 日,鷹潭市余江區法院依法對社會廣泛關注的劉墾“老年協會”惡勢力犯罪集團案進行公開宣判,現場被告席上的19 名嫌疑人,幾乎都白發蒼蒼。(供圖:鷹潭市檢察院)
年齡最大的92歲,最小的68歲,這樣一群平均年齡79歲的老年人聚在一起,成立了“劉家老年協會”。有著頤養天年、含飴弄孫的年紀,打著喝茶聊天、安度晚年的幌子,你以為是一群慈眉善目的老年人,然而事實卻是,這個協會不僅顛覆了一般的老年群體形象,也大大超越了人們對“作惡者”的想象。
在法院對這個涉惡團伙的判決書里,涉及犯罪嫌疑人19名,僅罪名就有尋釁滋事罪、聚眾斗毆罪、聚眾沖擊國家機關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敲詐勒索罪等五個,涉及犯罪事實則有敲詐勒索有52次,此外還有尋釁滋事2起,聚眾斗毆1起,聚眾沖擊國家機關1起,非法占用農用地1起,犯罪時間跨度長達近20年,堪稱“史上最老涉惡團伙”。
“劉家老年協會”誕生于劉墾場,位于江西省鷹潭市余江區。在這里,劉姓是大家族,共有7個自然村,共三千多人口。時間回溯到2002年,當時,劉墾場正在開發建設花生市場。劉家人聞訊,聲稱這是他們劉家的祖業,并推舉產生了“劉家老年協會”。老年協會成員都是60歲以上的老人,劉姓四大房,每大房選7人,共28人。28人又選舉產生了6名主要頭目和各村聯絡人,有事一呼就應。
當地人介紹,劉姓是劉墾地區的大宗族,多年來,由于各種原因,地方有時開展工作必須考慮宗族勢力,一些政策、決定得不到落實,導致一些群眾有事不請政府,而是請宗族勢力出面擺平。“劉家老年協會”便是當地這種特殊背景下的產物。
為了阻攔花生市場的開發,老年協會組織了幾百村民強行阻攔,領頭人則多為老年人。“當時之所以選擇我們這些老人領頭,一是老年人退休了有時間,二是有事老年人沖在前面,有這么大年紀沒什么可怕的。”老年協會骨干成員劉某彩介紹說,老年協會至今先后有11名成員離世,后又補充了4名成員。
老年協會成立的目的十分明確,就是劉墾場腳下的幾千畝土地——他們的“祖業”,通過“守祖業”來斂取不義之財。他們借助宗族勢力,不僅趕走了開發商,還強行霸占了花生市場建設用地240多畝,出租給他人從中牟利。此外,他們還將目標緊盯周邊的養豬場和村民建房上,強行收取所謂的“污染費”“地皮費”等。
老年協會將收來的錢除了用于協會活動,便占為己有,到場人平分。所以只要一聽說有事,就蜂擁而至,幾十名老人現場一圍,沒人敢不掏錢。以至于這些年,劉墾地區群眾“談劉色變”,甚至部分村民在建房前主動托熟人找上門交“地皮費”。
由于倚老賣老、人多勢眾,在宗族勢力的保護下,“劉家老年協會”越做越強,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涉及劉家人的事他們要管,發生在劉墾地面的其他糾紛,他們也經常“插一手”,幫助出面擺平,充當“地下出警隊”“地下調解隊”“地下醫鬧隊”等角色。
比如,劉某彩的一個遠房親戚開車撞傷了人,因賠償問題未達成協議,對方住在醫院不肯出院,親戚不找交警反而找劉某彩幫忙。于是,劉某彩帶著老年協會成員趕到醫院,以亂開檢查單和藥品為由大鬧醫院,迫使醫院不得不讓對方出院。同時,劉某彩等人在外放風說,對方是得了性病才賴在醫院不肯出院。對方也是劉墾地區人,最后被逼無奈,主動找到劉某彩平息這事。
“劉家老年協會”不僅敲詐勒索個人,政府部門、機關單位他們也根本不放在眼里。2006年,劉家站工商分局舊辦公樓出售。協會成員多次到分局圍堵、靜坐,以舊辦公樓建在劉家祖業上為由,勒索人民幣4萬元。2009年洪湖信用社搬遷至劉墾十字街。老年協會以劉墾地盤上懸掛洪湖的招牌不合理為由,強行將招牌拆卸拿走,致使信用社從開張至改制成鷹潭農商銀行劉家站支行前,兩年時間未掛牌營業。2013年,一名老年協會成員代繳電費時自己摔斷了腿,老年協會以繳費處不能設置臺階為由,“索賠”了2萬元醫藥費。
另外,當地居民建房、單位搬遷,即使政府批準了還必須向“老年協會”交納一定的所謂“祖業費”才能動工。經濟、政治、民生各個領域,他們紛紛插手,當地人“談劉色變”。在劉墾菜市場,基本被劉姓等本地大姓村莊人壟斷,菜價高于周邊地區。許多群眾家里辦事,都坐車趕到余江區或鷹潭市里買菜。在當地衛生院,三天兩頭便有劉家人來鬧事,甚至沒事找事。冬天值夜班,醫生年紀大,穿衣服稍微慢了點,對方就鬧個沒完。就連病毒性感冒兩天沒治愈,對方都大吵大鬧。在市場上,一些老年協會的人來店里買電器,經常會出現訛人現象,比如150元的電飯煲,對方出價100元,不管你同不同意,扔下100元便將電飯煲拎走。就連電器過了“三包”期,對方拿來,必須免費幫他們修理。
近年來,劉某彩等人開始覺得自己年紀太大了,腿腳不便,于是商量著將老“祖業”傳給他們的下一代,讓他們來“接班”,守住劉家的老“祖業”。劉某彩的兒子劉某國是村小組長,便成為他們的頭領。劉某國等人不負“厚望”,以守劉家老“祖業”為名瘋狂進行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活動。老年協會被鏟除后,劉某國惡勢力犯罪集團也被“一鍋端”。
20年來,劉家老年協會不僅敲詐勒索五十多起,而且橫行鄉里、造禍一方。囂張的黑惡勢力,嚴重阻礙了劉墾地區的發展,曾經車水馬龍的花生市場逐漸走向衰敗。
2003年,劉墾中小學面臨改制。劉墾場引來外商投資,準備建一所綜合性學校。老年協會認為劉墾學校是劉家人的學校,不能更名變成私立學校,多次到學校鬧事,阻止校方施工建設新校舍,導致外商虧損十多萬元后撤資撤股,學校改制失敗,優秀師資力量流失。教學環境差,許多劉家人都將小孩帶到縣城讀書。
“我家四五個小孩都是在縣城讀的書,不僅要多花學費,還要租房、大人陪讀,不知道多花了多少冤枉錢,這都是我們這些老人造的孽啊!”劉某彩在供述中表示。
“前幾年掃黑除惡開展后,我們劉家祠堂里掛滿了打擊宣傳標語,當時我心里有點害怕,畢竟做了那么多壞事。但其他人來一喊,立刻就將這些事拋在了腦后,根本就收不住手。”劉某彩說,但在2018年被抓前,他們仍然敲詐勒索了三次。
對于劉家老年協會這個犯罪團伙,由于其成員平均年齡79歲,如何將這一稱霸當地近20年的涉惡勢力集團繩之以法,于辦案人員而言,是一場特殊的較量。
涉案人員年齡大、體弱多病,成為辦案人員辦案過程中不得不重點考慮的問題。“感覺每天就像在刀尖上辦案,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辦案民警說。比如團伙主要成員劉某彩,每次提審沒有多久,就表現出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等各種身體不適,醫院檢查不出任何問題。類似情況頻繁出現,大家才明白劉某彩在耍心眼。除了劉某彩,很多成員裝病、裝聾作啞,常以“聽不清”“想不起來”“這么多年的事誰還記得”“前幾天,吃了什么菜你記得嗎”等話語,試圖抵制審訊。
每一次行動,民警都必須充分考慮各種意外的發生,做到慎之又慎。團伙骨干成員劉香某,身患嚴重疾病,落網后被取保候審。由于案件需要,必須指認案發現場。為防止意外發生,民警聯系了救護車緊隨現場。7月中旬,天氣炎熱,雖然身背氧氣袋,但每行走一步,劉香某都顯得十分艱難。辦案組民警小心謹慎地跟隨其后,汗水浸透衣背渾然不覺。指認緊鄰的二十幾個案發現場,耗時兩天時間才完成。
同時,出于安全考慮,辦案組規定,辦案審訊起早不摸黑。每天上午8時,民警便趕到看守所提審。每間隔1至2個小時停頓一次,醫生為他們量血壓,讓他們喝水、休息、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等。中午和他們一起吃午飯,再讓他們吃藥、午休片刻。下午5時30分,準時結束當天審訊。
“時間跨度長,案件多,參與者多,老年人記憶模糊,必須反復甄選、核對求證,才可能準確還原現場。”民警介紹。為此,辦案組安排民警專門負責材料審閱。民警外出辦案回來,都將材料交給他進行匯總,然后進行案情梳理。每一起案件,都精心制作成案情梳理表。表中包括具體案情、涉案人員、在場證人證言、已經完成的口供材料、下一步取證要求。案情梳理表人手一冊,不斷更新,最后長達146頁。
不僅如此,“劉家老年協會”在當地淫威多年,許多群眾不敢出來作證。有一戶居民,幾年前被“老年協會”敲詐了800元,嫌疑人已經指認,但由于錢的數額較小,受害人害怕打擊報復,一直不敢配合警方的調查。受害人白天要外出務工,辦案民警連續幾天清晨便登門做工作,受害人的兒媳婦看不下去了,便勸自己婆婆:“當警察也真不容易,媽,你就把實情告訴他吧!” 就這樣,民警八次上門最終完成取證。
據了解,每天晚上,辦案組民警都要碰頭召開“諸葛會”,認真分析案情。會上大家暢所欲言,將自己的看法全盤說出,然后再進行分析討論,下一步該怎么走。雖然有時會發生小爭吵,但最后都達成了共識。同時,他們也得到了檢察院、劉墾場、看守所等相關部門的全力支持。隨著案件調查得越深入,“老年協會”的罪惡行徑暴露得越徹底。
民警團結一心,“劉家老年協會”內部卻出現了窩里斗。民警發現,幾名主要嫌疑人最擔心自己的排名是不是老大,于是利用他們之間的矛盾,讓他們進行窩里斗。如在劉某發面前,說劉某彩指認他是老大。劉某發急忙辯解,說劉某彩才是老大,曾干了很多壞事,現場都是他表的態。民警抓住提供的這些線索,深入進行情況核實。在劉某彩面前,采用同樣的方法,引得劉某彩去揭發對方的惡行。幾名主要嫌疑人之間你掐我、我掐你,許多案件線索被窩里斗給斗了出來。
當地警方介紹,這次一共打掉了兩個惡勢力犯罪團伙,分別是“劉家老年協會”及其“接班”的劉某國犯罪團伙。2019年10月16日,劉某國惡勢力犯罪集團13名成員已被一審公開宣判,分別判處有期徒刑5年10個月至8個月不等刑罰。
案件從偵查、起訴到審判,司法機關將認罪認罰工作貫穿始終。經過反復做思想工作,19名被告人均服判息訴。“掃黑除惡掃得好,在我們這里就斷了‘禍根,要不然還會越搞越大、越陷越深,殃及子孫后代。”劉某彩說。
2019年12月31日,鷹潭市余江區法院依法對社會廣泛關注的劉墾“老年協會”惡勢力犯罪集團案進行公開宣判,現場被告席上的19名嫌疑人,幾乎都白發蒼蒼。
法院經審查查明,從2002年開始,被告人劉某發、劉某彩等劉姓老年人自發成立“老年協會”組織,經常糾集在一起,與劉家站墾殖場四分場原村干部相互勾結、相互利用,以劉姓宗族勢力為依托,多次實施違法犯罪活動,逐步形成了以劉某發為首要分子的惡勢力犯罪集團。該集團成員經常糾集在一起,在鷹潭市余江區劉家站墾殖場、洪湖鄉及周邊區域以威脅、滋擾、糾纏、哄鬧、聚眾造勢等手段多次實施尋釁滋事、聚眾斗毆、聚眾沖擊國家機關、非法占用農用地、敲詐勒索、非法限制人身自由等違法犯罪活動,為非作惡,欺壓百姓,稱霸一方,干擾基層組織政權,嚴重擾亂了當地的經濟、社會生活秩序,使當地群眾深感恐懼和不安,造成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
經法院查明,該犯罪集團19名被告人實施的敲詐勒索就有52次,此外還有尋釁滋事2起,聚眾斗毆1起,聚眾沖擊國家機關1起,非法占用農用地1起,犯罪時間跨度長達近20年。法院認定,被告人劉某發犯尋釁滋事罪、聚眾斗毆罪、聚眾沖擊國家機關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敲詐勒索罪,數罪并罰,判處其有期徒刑16年,并處罰金12萬元,對劉某彩等其余18名被告人被判處11年6個月到1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并處相應罰金。
“我知道做錯了,這是我應得的下場,不怪任何人。”“我們這些老人應該受到嚴厲打擊,不能倚老賣老。”面對一審法院的宣判,這些“劉家老年協會”惡勢力集團成員都老淚縱橫,表示自己罪有應得,后悔莫及,認罪服判。
“庭審時,我教育孫子們說,要老老實實賺錢,多賺到錢就多用,少賺到錢就少用,不要做犯法的事,不要像爺爺這樣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爺爺是罪有應得。”劉某彩邊說邊放聲大哭,我們既是施害者,又是受害者。我找工作,周邊企業一聽是劉家人都不招。后來在離家很遠的月湖區童家才找到工作。之前,劉墾計劃建一所從小學到高中的一體化學校。校園擴建征地時我們去敲詐,結果沒建成。現在我們子女都到鄧埠讀書,花費更貴。
劉某彩在庭審中懊悔不已,但走錯了路,可以回頭,做錯了事,沒辦法改正,讓他懊悔不已。不只劉某彩給自己帶來的苦果,老年協會給劉墾地區廣大群眾帶來的傷害更深。老年協會敗壞了風氣,破壞了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曾經紅紅火火的花生市場慢慢退出,外地人不敢來劉墾做生意,外商也不敢到劉墾投資,嚴重阻礙了劉墾地區的發展。
群眾對他們敢怒不敢言,早已深惡痛絕。法庭公開開庭時受到當地社會高度關注,共有10余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50余名被告人家屬、村干部旁聽審理。許多劉家人都認為老年協會敗壞了劉家的名聲,導致他們在周邊企業務工都難。得知他們被判刑后,劉墾地區群眾紛紛拍手叫好:“這些壞老頭早就應該抓去坐牢了。”
2019年4月,中央掃黑除惡督導組組長支樹平在鷹潭聽取該案的偵辦匯報后強調,“劉家老年協會”長期為非作惡、欺壓百姓,該惡勢力團伙被打掉,就是劉墾場由亂到治的典型。支樹平感慨:法網恢恢,疏而不漏。法治社會,沒有法外之地,更沒有法外之人,法律面前沒有特殊群體,更沒有特殊身份,不管什么人,只要觸到法律的紅線,都必將受到嚴懲!
“劉家老年協會”等惡勢力團伙被摧毀后,劉墾場黨委借勢開展集中綜合整治。整頓基層黨支部,實行支部書記、分場長“一肩挑”。配合紀委打“傘”破“網”,參與黑惡勢力犯罪的10名黨員被開除黨籍,3名黨員被處分。以公開公平方式清理國有資產、重新評審低保戶。一系列鐵腕行動,打破了各種“潛規則”,重樹了黨委的威信。
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中,劉墾地區先后打掉了“劉家老年協會”等2個惡勢力犯罪團伙,逮捕團伙成員31人,并打掉其他犯罪團伙2個,判刑8人。區綜合整治組逐戶摸排線索,開展法治宣傳,形成了強大的震懾作用。
“在劉墾派出所工作七八年,感受最深的是,劉姓等宗族勢力幾乎每起打架案件都參與進來,有時派出所協調后,宗族勢力還要進行協調,才能了事。”派出所所長邱遠明感嘆地說。2019年前,派出所平均每月接處警15起左右,2019年平均每月7起,下降了50%,且性質發生了改變,大多為救助類、婚姻家族糾紛。2019年以來共立案受理2起,劉姓等大姓參與打架案件實現“零發生”。掃黑除惡之后,劉墾地區迎來了久違的風清氣正。
2019年12月31日,鷹潭市余江區法院依法對社會廣泛關注的劉墾“老年協會”惡勢力犯罪集團案進行公開宣判,現場被告席上的19名嫌疑人,幾乎都白發蒼蒼。(供圖:鷹潭市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