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奇觀

摘? 要：近年來，“抖音短視頻”等移動端短視頻發展得如火如荼，在這種短視頻中，表演的成分和特征越來越明顯。以理查德·鮑曼的“表演理論”對“抖音短視頻”進行分析和觀照：從表演不僅是一種藝術言說方式，更是一種特殊的藝術事件的雙重性質出發，分析抖音短視頻中的言語交流、身體展示、表演者、表演形式、觀眾和場景等;挖掘抖音短視頻“表演”中特有的自反性和新生性特征。從而進一步探析在當今時代背景下，抖音短視頻“表演”中蘊含的大眾審美訴求、社會現狀與政治語境的深層內涵，激發我們對抖音短視頻這種快餐式文化的深層洞察和反思。

關鍵詞：抖音短視頻;表演;表演特性;深層內涵

隨著網絡技術和智能移動終端的迅速發展，各種短視頻社交軟件應運而生，促使人們的娛樂方式和社交方式朝著個性化、自由化和多樣化的方向轉變，抖音短視頻便是其中最為火熱的一種。它以秒計算視頻長度，用技術終端進行拍攝和剪輯，通過軟件平臺發布與互動，來完成一種獨特的表演[1]。理查德·鮑曼的“表演理論”作為民俗學比較有活力的研究方法，在各個研究領域都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有規模、成體系地借用表演理論來分析新興的日常民俗事象的研究并不多見。本文在“表演理論”的基礎上，從抖音短視頻的言語交流、身體展示、表演者、表演場景、觀眾等微觀視角切入分析。并結合時代語境，探討抖音短視頻中獨有的表演特性，挖掘抖音短視頻表演背后蘊含的大眾審美訴求、社會現狀以及當代政治語境，進而對抖音短視頻這種新興的日常民俗事象有更深刻的理解和反思。

一、抖音短視頻中“表演”的本質

（一）作為藝術性交流的抖音短視頻

鮑曼的表演理論認為：“表演是一種獨特的、藝術性的交流方式，特別強調言語交流過程中言語生產行為的完成方式。”[2]12在抖音短視頻中，表演者上傳短視頻的行為過程，實際上就是一種展示交流技巧的過程，包括言語交流、身體展示和與觀眾的協調互動。

言語交流存在于任何一條抖音短視頻當中，短視頻的發布者通過言語向同伴或者觀眾進行交流，表達自己的觀點、情感以及態度。在短視頻中，表演的舞臺是開放的，鏡頭是直觀的，言語互動也是強化了的，舞臺中的表演者可以由一個、兩個或者多個協調合作完成。這就需要表演者共同面對鏡頭，通過言語交流勾畫表演情境，將其觀念、情感和思想通過言語交流巧妙地展示出來。表演者的身體展示也在抖音短視頻中頻頻出現，粉絲多、人氣盛、知名度高的網紅大V，在發布短視頻時更加注重身體的管理和裝扮。美妝網紅往往通過精致妝容和優雅服飾的身體裝扮來展示自己的專屬標簽，以便抓住觀眾的目光;健身網紅則通過健碩的肌肉或者完美的身體線條，來激起觀眾的視覺快感，與觀眾達成共鳴的情感訴說，從而成為表演的重要內容。表演者和觀眾的協調互動也是抖音短視頻表演的重要成分，觀眾會關注表演者的表達行為，并對其言語交流行為是如何高效、巧妙完成做出品評。觀眾可從自己的喜好和經驗出發，對短視頻中表演者的言語行為和表演過程進行品評，可以是直接地發表評論或私信點評;也可以間接地發微博、朋友圈或博客等。這種以觀眾品評的方式間接制造抖音網紅的過程，成為表演的一個重要的內容。

在抖音短視頻中，無論是表演過程中的言語交流、表演者的身體展示，還是表演者和觀眾之間的協調互動，都很好地揭示了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是一種獨特的、典型的、藝術性的交流方式的本質。

（二）作為特殊事件的抖音短視頻

在表演理論中“表演”一詞還可以標示事件，即表演是一種特殊的、顯著的事件，包括表演者、表演形式、觀眾和場景等要素。這里的“事件”又被辛格稱之為“文化表演”，它是由文化界定的、有一定界限的經歷和行為構成的顯著而富有意義的表演語境。

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也可以被看作是通過表演者、表演形式、觀眾和場景構成的表演情境，是一種特殊的、顯著的事件。它是一種鼓勵人們參與其中的文化表演，鼓勵人們以表演主角、配角或觀眾參與其中，讓他們可以充當有別于日常生活的表演角色，從而增強其在現實生活中的自我表達和自我確認。抖音短視頻，對表演者沒有嚴格的限制，這就為大眾的廣泛參與提供了寬松的環境，每個人都可以“抖一抖”，成為視頻中的表演主角;對品評者也沒有專業性的規定，每個人都可以充當觀眾甚至是品評者，這就增強了普通個體對自我的體認。另外，抖音短視頻又分為不同的類型，有美妝型、美食型和社會安全型等，這些不同的視頻類型配有相異的拍攝方式、歌曲背景和技巧特效，從而構成了短視頻表演的不同形式和情境，人們參與其中也能夠產生不同的心境和體驗。

文化表演可以通過在時間或空間上的有效限定，而與普通生活中的一般事件相區分，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在某種程度上可被視為文化表演。在時間上，抖音短視頻可發布的視頻長度被限定在15秒鐘以內，只有粉絲數量超過1000的用戶才擁有發布1分鐘時長視頻的權利，這樣的時間限定突出“快速”和“高效”，很好地映射了當今生活“快餐式”文化現狀。在空間上，短視頻是通過特定音樂、話題或者個性化表演風格來限定不同的場景、道具或者空間結構，以突出該視頻的特定主題和風格魅力。抖音短視頻也帶有異質化的文化表演特征，它鼓勵各種年齡、各種職業的人參與視頻表演，有“幫小朋友遠離傷害”的兒童偵探網紅;有“吃貨奶奶”類的高齡美食網紅;還有日常種草帶貨的男性美妝網紅。這種對年齡、性別、國籍、職業沒有嚴格限制的用戶形式，增強表演的異質化和多元性，也體現出當今開放多元的文化語境。

二、抖音短視頻中“表演”的特性

（一）抖音短視頻中表演的“自反性”

抖音短視頻作為日常生活中新興的民俗事象，廣受大眾的追捧并且熱度不減，和抖音短視頻中表演特性密切相關。所有的表演都像交流一樣，是情境性的、被展演的、并在社會所界定的情境性語境中表現為有意義的，表演的主要魅力在于文化表達的自反性。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也展現出自反性的特征，視頻中的主角既是視頻中的表演者，也可以是站在“他者”的角度對視頻表演者做出評論的品評者。通過這樣的方式，能夠促使人們參與其中，表演者可以更好地完成“自我的建構”和對自我的體認。

表演在形式上具有自反性，因為它引起了對交流系統形式特征的關注和自覺把控，使人意識到交流系統中存在的形式手段[2]12。例如：名偵探小宇發布的短視頻是以“日常女性安全”為主題的，視頻中的表演者經常會使用“三短三長三短”的國際通用摩爾斯電碼作為隱形求救信號;或者是使用SOS的數字求救信號“191519”來隱秘求助。不管是摩爾斯電碼還是數字求救信號，在其交流系統中都是一種隱秘的形式手段，求助者通過對這種隱秘求救方式的自覺操控，來引起人們的關注，從而使觀眾或者路人對之產生回應，以幫助求救者化險為夷。這種表演方式主要展現了表演者是怎樣運用隱秘的、間接的動作或言語手段來促使觀眾參與表演，從而構建起其敘述的合法性。

表演不僅在形式上具有自反性，在“社會——心理”意義上也具有自反性，這又被稱之為“自我的構建”。在建構自我的過程中，表演是一個有效的升華方式，表演者將“表演中的自我”建構為自我的對象，以“他者”的身份存在，并從他者的視角反觀自身。表演者在發布自己的表演視頻時，都會配上相應的文案或者添加某個話題，這實際上就是借助自己的社會經驗，立足觀眾的視角，以“他者”的眼光來審視自我表演，并對自我表演進行調整和建構的過程。在抖音短視頻中，觀眾們也可以參與留言品評，表演者會根據觀眾的不同點評做出相應的解釋和回復，這種互動是通過表演的自反性建構出來的為“視頻表演”而做出的行動，幫助表演者在視頻表演中更好地完成自我建構。

（二）抖音短視頻中表演的“新生性”

人們常說“表演者既令人崇拜，又令人敬畏”。這恰好就揭示了表演的新生性特征。鮑曼強調“表演從來不是第一次”“任何一個表演都不能被完全不變地加以重現”，在特定的交流環境、社會結構和文化語境中，表演的新生性有不同的表現和限度。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具有極強的“新生性”特征，它的表演樣本、表演事件、表演者的個人威信以及對觀眾的掌控力，都促使抖音短視頻產生不同于傳統表演的新生性，很好地打破了傳統的日常娛樂生活狀態，使表演者擁有更多的創造性和掌控力。

一方面，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不遵循固定的表演樣本，具有極強的自主性和創造性。例如，“萌偵探團子”和“名偵探小宇”都是拍“日常安全常識”視頻的網紅，在她們的視頻中，同樣是面對入室搶劫的危急情況，也同樣能得到化險為夷的故事結果。但是兩個人面對危急情況的反應和機智化險的方式并不相同，所以說，每一次表演都是唯一的一次創造，而不是重復制作。另一方面，社會結構也是表演新生性特征的一種，人們通過自主運用策略性的表演技巧獲得掌控力，以此來改變自己所處的情境，進而優化自己所處的社會結構。例如，有3000多萬粉絲的美妝網紅“李佳琦”，他是戰勝了馬云的“口紅一哥”，是涂口紅世界記錄保持者。被李佳琦置頂的一條短視頻是“馬云VS口紅一哥”，視頻中馬云和李佳琦共同直播賣口紅，李佳琦通過熟稔的直播技巧、富有特色的“種草”語言以及大膽的本人唇部試色獲得了直播的掌控力，創造出了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社會結構，成功地戰勝了馬云。在表演中，只要表演者能牢牢掌握表演的主動權，就能夠控制表演中的秩序，改變自己所處的社會結構，強化觀演之間的情感共鳴，增強人們自我身份和自身價值的認同，產生更好的審美效果。

三、抖音短視頻中“表演”的深層內涵

（一）狂歡化的審美訴求

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有兩個突出特點——泛娛樂化的生存態度和對于社會現狀的抗議。抖音短視頻在錄制技術上的新生性使其自帶狂歡特質，它帶有五花八門的特色濾鏡和千奇百怪的錄制方式，有支持多段視頻混搭剪輯的強大功能，表演者可以通過視頻的快慢拍攝、貼紙特效和剪輯功能，創造出惟妙惟肖的音樂短視頻。例如，在抖音中你可以使用抖音帽、墨鏡等特效，再配上動感音樂、酷炫動作、別致的剪輯手段就可以隨時隨地“蹦個野迪”，完全能制造出一種濃郁又真實的夜店Club風。這種特效設計的指向性很強，很清晰地展現出時尚的、新鮮的、酷炫的風格特色，契合新時代年輕人喜歡自由、追求刺激、向往狂熱的本我心理訴求;更顯示出當代年輕人想要打破傳統二元對立社會結構、期待探索神秘禁忌空間的心理傾向，典型地凸顯了當代大眾不同于傳統的狂歡化的審美訴求。

抖音短視頻作為文化傳播的新載體，往往走在民間娛樂生活的時尚前沿。2018年底火遍大街小巷的“好嗨呦！感覺人生已經到達了巔峰”是出自粉絲量超過2000萬、累計點贊量超過一億的抖音網紅“毛毛姐”之口。“毛毛姐”其實是一個陽光健朗的“90后”貴州男生，但他卻借助紅色假發、口紅和女性服飾等道具，并模仿女性行為舉止成功地將自己塑造成爽朗不羈、心直口快、敢言敢怒的新時代女性形象。“毛毛姐”這種有著強烈視覺沖擊的表演行為，是對自我內心的一種直接的、盡情的、赤裸裸的宣泄，充分展現出一種娛樂化的生存態度以及對正常社會印象的反抗，折射出當今社會狂歡化的心理訴求。

在如今這個快節奏、強高潮、碎片化的快餐時代里，人們很容易在不知不覺中陷入集體性的狂歡狀態，為的是從中獲得一種報復性的快感。多數抖音用戶都有刷抖音至深夜而不知疲倦的真實經歷，人們沉醉在網絡世界的集體狂歡中，以狂刷抖音的無意識放縱行為來獲得潛意識里的滿足和充實，以彌補自己在白天繁忙的生活中無法自由支配時間的疲憊，從中獲得一種報復性的心理快感。這種狂歡彰顯的是一種群體性孤獨的真實現象，人們想要在這種虛擬的表演世界中找到自身身份和價值的認同感，蘊含著個體對自己人生價值和存在意義的迷茫和憂思。

（二）動態化的現實書寫

表演與審美訴求、社會現實和政治語境密切相關，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也不例外。“抖音”作為由今日頭條孵化推出的短視頻APP，內容多扎根于日常現實生活，承載著對社會現實生活的書寫功能，極富實時性和動態化。抖音短視頻的表演也是對社會現狀、政治語境和價值觀建設最直接的反映。以名偵探小宇的“女性安全”類短視頻為例，分析抖音短視頻體現出的當代人心靈深處的情感訴求和社會的政治語境和價值觀念。

名偵探小宇的視頻以“幫女性遠離傷害”為核心主題，以世界各地歹徒傷害女性的真實案件為原型，創造出女性可能被傷害的各種情境進行表演，以呼吁女性提高自我保護意識。這類短視頻表演的原型多是真實案件，直接印證了在現實生活中單身獨居女性是最無反抗之力的弱勢群體的集體記憶和社會價值觀念。人們對這種視頻的高度關注不僅彰顯了女性自我反抗和自我保護意識的覺醒，更表現出當今社會大背景下，女性對自己所處環境和所處地位的不安全想象，以及在這種想象中反射出的人們的緊張、焦慮和恐懼的深層心理訴求和人生現狀。視頻中受害者是單身獨居女性，施害者一般是男性為主導的表演結構，彰顯的是最古老的關于男女兩性地位的命題，男性依然是社會的主導者，對女性有著索取、掠奪和支配的隱形權利，突出了男性與女性之間二元對立的社會現實以及在當今社會中兩性之間暗流涌動的權利對抗關系。視頻表演中，表演者會充分發揮表演的新生性特征，創造性地借助道具喬裝打扮自己來達到目的。例如：施害者會通過服裝、墨鏡等喬裝成力量薄弱的外賣小哥或傷殘群體來消解女性的防備心理，從而達到伺機對女性實施傷害的目的，這就構成了一種錯位式的表演結構。在這種表演結構中人們仍然習慣于用底層弱勢群體作為社會事故的替罪羊，對身處底層階級的外賣小哥或者傷殘群體進行污名化。這是現實生活中上層與下層二元對立權力關系的真實寫照，反映出當今道德淪喪、社會階級差距擴大等現實問題;也發出了底層民眾被壓抑、被奴役的潛在呼聲，符合當下社會倡導平等、消除階級差距的政治語境，對當今社會中人們價值觀的構建有一定的引導作用。

總之，抖音短視頻中的表演方式，體現的是快餐式的消費文化在當今世界的盛行。它不僅滿足了大眾視覺上的審美訴求，暫時性地排解民眾的焦慮和空虛，還運用一些表演技巧，揭示出性別、階級和道德等方面的現實問題，展現當今的社會現狀和政治語境，富有動態性和時效性，顯示出極強的現實意義和實用價值。

四、結語

“表演理論”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使我們能夠在動態的語境中對抖音短視頻表演的本質、特性、以及背后蘊含的審美訴求和政治語境有整體上的把握，從而發現不同于傳統表演的獨特之處。但是抖音短視頻表演內容的發布速度遠快于人工技術審核的速度，表演內容魚龍混雜，有很強的不可控性，這對人們價值觀的塑造和社會精神文明價值的構建都有一定的負面影響。因此，我們在欣賞抖音短視頻“表演”奇觀的同時，也要對這種“快餐式”的日常民俗有辨證式的洞察和反思。

參考文獻：

[1]吳宏.“抖音”短視頻平臺的受眾心理分析[J].視聽，2019（4）：145-146.

[2]鮑曼.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M].楊利慧，安德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作者簡介：王佳佳，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間文學與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