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艷
你說,人類真的具有虛構和創造故事的能力。我相信,你在虛構自己的出走,你這樣一位作家太可能了。
大朋兄,我忘了是不是這樣稱呼過你,還是張兄?還是大朋?我們見過幾次?兩次?三次?或者再多一點兒,我都記不得。
第一次當然是在“蕭十二”(黑龍江省蕭紅文學院第十二期作家班),那也是我第一次參加省文學院學習,所有人我都不認識,包括你。而你們這些“老作家”都在文學院學習過,互相熟悉,在創作上都有些名氣,而你還去過魯迅文學院學習,這無疑就是“前輩”了。聽到你的名字,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大家總把你的名字和小說連在一起,李琦老師總是說“大朋小說好”,我記住了這個標簽,卻仍不知道哪一位是你。
記住你,是因為那個別開生面的出場。
在又一次省文學院高研班學習時,我和兒童文學作家少云住一個房間,她總提到你,提你的小說,你們認識好多年,經常交流。在班級朗誦會上,少云安排你和老長和她分角色朗誦童話。當少云和老長已經站在我們面前,卻沒看到你……少云喊你,還是不見你。我們笑,以為你們為了出效果商量好的。后來你在門口出現了,四十多歲的你步子有點拘謹,手里拿著稿子,低著頭,緩慢地走上來,我們又笑了。少云真是兒童文學作家,竟讓你和老長兩個四五十歲的大男人扮演童話里的小動物,我忘了是什么,只記得把我們笑得不行。你幾乎是紅著臉讀完的,我記得。
我猜,你和老長一定是被“童話女王”脅迫的。
晚上,難得聚在一起的男生們愛湊在房間喝酒,聊天,談文學,我也偶爾去坐一會兒。煙霧騰騰的房間里,這些作家們在酒的催化下,不搶著發言是沒有話語權的。而你總是安靜地坐在一邊,認真地聽,幾乎不說話。大家喝酒,你也端起杯。
直到那時,我也沒和你說過一句話。
更近的接觸是2015年,《北方文學》雜志社組織抗戰勝利七十周年采風。一群陌生人里,見到你和老長,因為同學,一下就覺得分外親近。你和老長格外照顧我,外出和你們走在一起,和你們合影,吃飯時讓我和你們一桌,怕我和別人不自在。幾天里,你和老長形影不離,兩個都不愛說話的人在一起,竟是那么默契。我聽你們聊文學,也是那么簡短,似乎三言兩語即可會意。
也是那次,我聽你說起,黑龍江作家要抱團兒突圍,沖出黑龍江,沖出東北。后來,你和幾位文友成立“黑小說實驗站”,“用現代思維重新解讀凍土地上的所有元素,寫出現代氣派和風格的小說——黑小說”。你說那些經常見諸大刊的外省作家,未必比我們更有實力,只是黑龍江太“邊緣”,太被冷漠。我很意外,你這樣一個看似沉默安靜的人,竟有如此多的想法和“野心”。于是你寫了關于丹頂鶴的中篇《我的頭上有紅》(發在《山花》),又寫了嫩江三條魚(鰲花、鯽花和鳊花)《三花》(發在《小說林》),關于狍子的《飛跑游》好像沒寫完。你要“解讀北方的天空、大地與江河,翅膀劃過天空的痕跡,四蹄掠過青草的聲音,魚尾掀起水花的光亮……”
你一直和文字較勁,使勁,你說看不開,才有不斷的思考,思考中,新鮮的字才緩慢鋪陳開。發表第十一部中篇,你欣喜,你說還會有第十二部,第十三部,第十四部……你要抵達的地方太遙遠。
一次,你在微信里評價“蕭十二”同學申長榮——一位煤礦工人的小說。你說大受激勵,我仿佛看到你激動的樣子,可是,那是什么樣子呢?
你說,“東北可以有且必須有另一種小說,這小說的風格是——東北‘虎風格。所謂東北‘虎風格,也是我近來一直在細細思考且想努力嘗試的。它應該是大時代里一只落寞的東北虎,在白山黑水中孤獨潛行。呵呵,對了,這申長榮后來離開家鄉,一直潛行在長白山地的輝春和延吉一帶。”
你這樣寫東北虎——
用斑斕之美,渲染白山黑水
它的足跡,需要我們忠實地去跟隨
其他任何流派,都是蒼白乏力的
就是這樣!!!
在微信朋友圈,不時看到你斷斷續續的文字,不時看到你買書,《瘋癲與文明》《好兵》《騎兵軍》《七個來自遠方的故事》《西方的沒落》《私貨》……你在厲兵秣馬呢。其實,你的中短篇小說已經走出黑龍江,只是你自己不滿意。
你心中有“東北虎”。
你說要寫“鋼鐵叢林中那些鋒利、嬗變和不乏溫情脈脈的故事”。愛攝影的你,用鏡頭記錄了堅硬的鋼架、翻滾中的火爐、老舊的廠區宿舍、遺棄的廢墟,還有你那些樸實的工人弟兄。你叫它們《亮劍》《人與鋼鐵》《我們的鋼鐵時光》《有色彩的心靈》《兄弟》……
你這個執拗而深情的人啊。
你的鏡頭里,我們還看到太多嫩江的影像。你叫它們《撒歡兒的嫩江》《嫩江流域的漿果》《嫩江流域的植物》《三花五羅十八子》《嫩江宣言》《說給嫩江的情話》……
拍攝視頻《嫩江兒女》,記錄身邊那些和你一起朝夕游泳的普通人,85歲的黃伯、88歲的嚴伯、老吳、江湖劍客老高、老石大哥、文身大哥、瓦匠……他們和你游泳,聊天,幫你修補腳蹼……
微信里最后一條消息,是一段視頻,《這些人真猛》。
你說,愛北方,愛這里的日月星辰;戀北方,戀這里的山川草木……
你的筆名“紅岸”,后來才知道,達斡爾語中的富拉爾基,就是“紅岸”的意思。
面對嫩江,你說,該跟河流分手了,河流得往遠處去,對你的感化與沖刷只是它包羅萬象善舉中很小的一小部分而已,輕如鴻毛,微不足道。然而,它這善舉卻鑿開并理順了你幽閉世界里所有昏聵迷亂糾纏不清的線路,剔除掉毫無意義的憂傷,為層層黑暗注入絲絲縷縷有溫度的光芒,這些對你而言實在是太重要了,這是你足以銘記一生的深入骨髓的教育課啊。
你怎么舍得告別嫩江,你說——
我知道您所有的好,
治愈我無數次的憂傷……
在大河寬闊的懷抱里,你有寬闊的自由,你說這才是可以把握的生活。有時,冬天不能游泳你也會獨自騎車來看看,“安靜地坐在河邊,安靜地面對河水,安靜地隨意打量彼岸荒野,安靜地傾聽風與水的交流……心跳、血脈漸漸與河流達成一種默契……這是找回自己的一種本能。找與不找,生命意義不同。我沒有把自己弄丟,河流以她的魅力和魔力喚醒了我”。
這么說,你一定是找到了,那個安放自己的地方。
責任編輯? 韋健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