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海浪一樣推論自己(組詩)

楊勇

山風來自海風

——花田花地民宿

山風來自海風，小島來自石頭，

有人呼嘯一夜，徘徊庭院窄門外。

平明，三角梅忍住抽象，佯裝永恒。

石徑粘連風雨，在水洼里折疊，

早醒后，下山追隨幾條勤勞漁船，

回應夢里鯨群，匆匆奔向一派汪洋。

白浪給島嶼破題，引導懷中塊壘。

石頭房錯落出幾闋鏗鏘俳句，

順應地利，很經濟地浪漫和抒情。

遠離東北平原，我喚醒了虛擬。

下海，為看島。上島，為觀海。

海和天唱偈問答，輪空處我來也。

像海浪一樣推論自己

——望海樓望海

晴天時，大海像一本正經，

藍色封面不動聲色，不起風就不是大海本身。

沒放眼時可不這么想，我只在維持一滴水的想象，

維持望海時島嶼們的排比句式和偈語。

我希望大海動蕩，希望碰到遍體鱗傷的石頭，

希望天涯和海角再跑遠一些，希望空曠量出心中猛虎。

我嘴唇翕動，誤讀大海的深度，又被海平面誤讀。

而鷗鳥騎在清流上，在我和白云間，已做出比較。

水手說：波浪推倒波浪，才有后面接踵而至的颶風，

如果能明白云煙，就能破壁狂瀾和萬劫不復的大海。

遠眺還在海上

——半屏山觀海

半屏山高出海，遠眺還在海上，

破相的一半，像月亮還是月亮。

本源的陡峭，需用畫屏來思索，

果然比海浪更像海浪的紀念碑聳起。

它用來尋訪洞頭蒼茫時，其實是

一支飽蘸墨汁的筆，它在大海里寫，

我在大海上讀。以至我們互換激情，

以至礁石碰破額頭后，又昂揚一次。

棧道旁，樹木們不介意絕境，

卻用覺悟漸入佳境，每一決裂處，

它們站立團結的蔥郁，遠比我輕盈。

重要的是，用什么態度回應虛無。

沿途黑蝴蝶，努力于花朵的汁液，

細骨如一閃念，成為風的肩膀。

我用目光憑倚她，一只鷗鳥翔起來，

像小刀對浩瀚的削減，或者互搏。

大海？大海不可能停頓大海，

我用掉了一條濁浪激越的甌江，

才投奔它而來。而垂直審視中，

發現大海的平靜起止于我的蕩漾。

在至高點，扶欄時碰見杜甫，我

倒映在兩面藍鏡中兀自矮了半截。

抬頭白云剛好又放開海里的鯨群，

被寧靜后被沸騰，我被矛盾充盈。

上升比下沉自卑，望海望到近視眼。

海和天的嘴唇，在迷途處吻在一起。

還好，大船點開了東海的觸摸屏，

頁面變幻，不對稱的錯覺挽救了海景。

竹影閃過風

——在樂清和柳市

過東海，渡甌江，奔溫州，達樂清。

可樓的天是方的，茶碗是圓的。

飲茶，散步。東君在前，玄武在后。

峭崖上，東塔暗下來，西塔鐫刻斜月。

舉頭錦繡凜冽一躍，有白鷺過隙。

廣廈間，老巷慢下來，香樟樹劈頭蓋臉。

薄暮次第點燈，晚秋丹桂加持著體香。

桃源在桃源書院，在城中，在樓上，

竹影閃過風，淘書過夜半。

海濱療養院

一枚病葉給夏天鑲上一粒麻子。

清潔工的大掃帚，刮擦地面有宿夢醒不來的寂靜。

方磚暗轉飛白，幾個枯筆老人練太極，

仙鶴一閃，蒼翠里日出冉冉亮翅。

小荷順勢尖角一挺，沾光的池塘蕩漾。

鳥鳴通幽，歌喉里拐了幾個光陰小徑。

過于沉甸的綠核桃堆砌，養一方心肺，

用小院里自閉的沒心沒肺。海，

不舍每一滴海水，向沙灘爬來空曠！

他們沒有進入真正的大海

一群人都向海邊走，我也是。

他們把身體和午餐擺在海水上浸泡，

像把快樂放在沙堆上，我也是。

日光浴后，他們黑了，太陽落了，我也是。

一群人離開大海，我也是。

大海里還有個大海，波浪涌出大海。

互相踐踏的腳印，最后都被海水抹平了，

我也是。沙灘，兀自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