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基

一支斷魂曲,三兩抬棺人。
最近一段黑人抬棺視頻,出現在各大網友作死視頻集錦中,硬核的網??偸橇钊俗聊ゲ煌??!俺趼牪恢幸?,再聽已是棺中人?!闭我曨l看下來,頗有閱盡塵世,苦笑人間之感。
正所謂,黑哥一笑,生死難料,棺材一抬,人間白來。
不同于村中的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喪歌隊,死亡這種陰晦而又悲愴的主題。在明快的BGM歡愉的舞步下,多少顯得過于無厘頭。
這段視頻發生在遙遠的非洲西海岸加納,源于BBC對加納獨特喪葬文化的采訪。
對于加納人來說有兩件事無法避免,一是去教堂,二是舉行葬禮,來到人世需要洗禮,離開人世體面送別。
如果是加納對傳統文化的沿襲,或許還能理解,但是這種喪葬文化,只是最近十年內新興的潮流,在加納,一個普通的葬禮沒個萬把美元辦不下來。不僅要登報發廣告,還要辦一些走時裝秀之類的大型娛樂活動。對于人均壽命50-60歲的加納人,一個月能收到好幾個葬禮請柬(一次大概隨130美元)。光是隨份子就能把孩子的學費搭進去,礙于習俗,大多數人只是打腫臉充胖子而已。即便如此,逝者如斯也多少通過此番儀式也可聊以自慰。
而這段黑人抬棺的原視頻到底有多火呢?在油管上的視頻播放量已經超過了千萬,在B站單視頻的最高播放量超過500萬。很多創作UP主在沙雕視頻尾部,加上這段黑人抬棺的視頻作為ending,增加了一種黑色荒誕幽默。
無論是日漸西山的郭言郭語,還是大勢已去的giao言gaiao語,都逃不過無故爆火又突然銷聲匿跡的定律。沃霍爾所言十五分鐘定律依然不過時,如果此刻換成互聯網記憶,不過十五秒就該成為滄海遺珠。
網梗傳播始終是場游戲,傳播活動具有工具性,目的是為了傳播信息,但也有一部分傳播活動的本身就是目的,即:給人帶來快樂。
黑人抬棺的爆火,除了給大家帶來了快樂外,和很多人待在家隔離有一定關系。因為在網絡和現實生活實在閑出霉菌,除了濺起一些小水花的淡黃長裙外(有營銷嫌疑),并沒有網絡新梗來填補這段需求旺盛的網梗空窗期。
尤其是在全球嚴峻的疫情之中,有些人依舊不肯隔離,此時的七位黑人大哥們猶如黑無常附體,稍稍不注意就能上你家舞上一曲,頗有防控宣傳大使的奇效。
人們用這種黑色幽默來對沖和再詮釋喪文化。
迷茫在網絡上的喪文化,是青年人diss現實生活中,失去目標和希望,陷入頹廢和絕望的泥沼中難以自拔的一種狀態。這必然與正面宣揚提倡的積極、健康、向上的主流精神是相悖的。
黑人抬棺的視頻,算是在喪文化中的黑色幽默。是一種喪中反轉,我們會會心一笑,仿佛在這一刻,我們將殘酷的生活戲謔了一番。
到底是生活在蹂躪我們,還是我們蹂躪生活?反轉又反轉。
一個黑色幽默作為宣泄出口,可以無所顧忌地喪,將沉重的情緒都消融在了詼諧的吐槽中。
不論中西,生死在任何文化中都是大事。
不同文化在死后的祭奠行為會產生巨大的差異。正如中國儒道互補的喪葬儀式,儀式上的尊幼秩序、法器上的神鬼隱義,這些都是傳統文化的映影。
中國的死亡文化屬于一元論,而西方受基督教的影響其死亡文化實質上屬于二元論。
西方人的藝術中,經常會用骷髏來表達死亡,態度是對死亡的思考和正視。在西方的哲學或是宗教中,對死亡的理解是短暫的、相對的?;浇陶J為人生來有罪,人活著必須贖罪,死后才能進入天堂。因此基督教輕視肉體的過程,而重視靈魂的得救。
西方對死亡文化的理解,甚至可以追溯到蘇格拉底。蘇格拉底對死亡的理解是:一、肉體與靈魂俱滅,如同無夢的睡眠一般;二、肉體毀滅而靈魂永恒。這兩種情況對人來說都是難得的幸福與解脫,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
中西方文化迥然不同,反映在死亡觀上也頗為明顯。中國對死亡的態度是逃避的,在中國人看來,“死”就意味著對“生”的徹底否定,意味著世俗生命之樂的徹底破滅。歷朝歷代的帝王耗盡人力物力,研究長生不老的丹藥,其實便是對死亡的恐懼。
當然在中國文化中,還有一種倡導“向死而生”。面對死亡,追求生命的永恒。這是另一個維度的氣節問題。
但是整體上,無論東西方,對死亡這個話題,都是莊嚴肅穆的。而相比之下,黑人抬棺的戲謔,反而成為一種超脫的生死態度,似乎很荒誕。也許用尼采的酒神文化和日神文化,可以更好地詮釋。
李澤厚將尼采的“酒神”“日神”型拿來反復論證東西文化之別:酒神型文化充滿著感性、癲狂與自虐;日神型文化囊括了節制、理性與理智。
酒神精神的含義,尼采前后解釋有變化。早期指從個人的痛苦和毀滅中獲得與宇宙生命本體相融合的悲劇性陶醉。后來尼采嫌這層含義太形而上學氣,雖仍倡導酒神精神,卻是指從生命的絕對無意義性中獲得悲劇性陶醉:人生是幕悲劇,最大的悲劇就在于它的沒有終極根據,但生命敢于承擔自身的無意義而并不消沉衰落,這正是生命的驕傲。
相比阿波羅(日神)原則講求實事求是、理性和秩序,狄奧尼索斯(酒神)原則與狂熱、過度和不穩定聯系在一起。
恰似在祭祀文化中的酒神式的迷惑行為。俗語稱,一人挖坑一人埋,六人一起抬棺材,一人一句古德拜,這世就算你白來。
但是你真覺得黑人抬棺,有逝者如斯,及時行樂的超然嗎?實則不然。
李先生在酒神和日神的論證中提出,酒神型與日神型有時相互交融。
譬如,你經常在村頭紅白喜事藝術表演團上見到,一人身兼數職的野班子軍鼓樂隊,還有打打擦邊球的艷俗脫衣舞,和黑人抬棺相比,實則有過之而無不及。總體來說咱們的底蘊是偏向日神型,即使是混亂飄忽的魏晉玄學,實際上也蘊含了中國人特有的理智與理性。幾句詩歌便知——“人生寄一世,掩忽若飄塵”“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這種對生死存亡的重視、哀傷,對人生短促的慨嘆,在中國的整個歷史上達到時代高峰。表面上看起來頹廢、悲觀、消極的喪文化,深藏的依舊是它的反面,對人生、生命、生活的強烈欲求和留戀。
生命無常,人生易老本就是古往今來的普遍命題。
回頭來看西方酒神式的“西西弗的神話”,在加繆詮釋下獲得了新奧義。西西弗的人生必須無休止地將滾石推向山頂,但石頭終究會不斷滾落。加繆將滾石引申為死亡,將推石上山引義為大部分人的一生。
很多會裝x的文藝青年,將此事標為自己放縱無意義人生的至理。
實際上,黑人抬著棺材和西西弗推著滾石,都是在無意義的人生中,通過無意義的行為而讓他有意義,也就是為人生陜樂而有意義(日神型)。不論棺中裝著嵇康還是阮籍,不論是抬棺還是推滾石。把握人生命運,追求生活和每刻快樂,都是我們永恒不變的主題。
黑人抬棺更多的隱喻是,這幾個月我們對生命的重新思考,或許更珍愛、或許更樂觀、或許來時歡喜去時悲,空來人間走一回,不如不來也不去,亦無歡喜亦無悲。
(張米薦自《世界華人周刊》)

就連棺材都要整得花里胡哨,所以讓抬棺之人跳跳舞再正常不過了。

就連棺材都要整得花里胡哨,所以讓抬棺之人跳跳舞再正常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