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商品市場已經形成了較為完善的市場化價格機制,而要素市場的價格機制改革則相對滯后。要素價格扭曲通過阻礙市場對生產要素的配置效率,進而對宏觀經濟運行產生影響。研究要素價格扭曲問題是市場化改革研究的主要方向,文章對中國要素價格扭曲的相關研究進行了四方面綜述:歸納中國要素價格扭曲的成因,并對資本和勞動力價格扭曲的成因進行了進一步總結;對要素價格扭曲的測度方法和測度結果進行了比較分析;梳理要素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效應,從全要素生產率、總產出、投資、消費、就業等宏觀經濟變量的視角切入;對要素價格扭曲的研究方法及研究內容進行了展望。
[關鍵詞] 要素價格扭曲;生產函數法;宏觀經濟效應;一般均衡模型
[中圖分類號] F1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0461(2020)07-0001-08
一、引 言
隨著市場化改革的不斷深入,中國經濟增長潛力得以釋放。市場化改革包含一系列改革,其中價格機制改革尤為重要,因為價格機制是調節企業生產銷售行為和家庭收入支出行為的關鍵機制。從價格機制市場化改革的程度來看,2016年中國價格機制市場化程度已達97.01%,分產業來看,第一產業已經達到了100%,第二產業為97.37%,第三產業為95.90%①。以上測算結果主要針對的是商品市場,反觀中國生產要素市場,其價格機制市場化改革則相對滯后。當不存在價格扭曲時,價格機制正常發揮作用,市場需求端和供給端能夠在相互協調下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而當存在價格扭曲時,價格機制無法正常發揮作用,導致資源錯配。要素價格扭曲一般分為兩大類:即外生扭曲和內生扭曲,前者主要由政府政策干預導致,后者主要由市場不完美導致。[1]要素價格扭曲通過影響市場供給端和市場需求端對宏觀經濟運行產生影響。從市場供給端來看,要素價格扭曲的存在導致生產要素無法自由流動,生產率低的企業卻可能獲得過多的資本和勞動力,而生產率較高的企業卻無法獲得足夠的資本和勞動力。由于生產要素無法根據企業生產效率進行配置,就會對生產要素的生產率產生負面影響,企業無法趨近于其潛在的生產能力水平,進而對企業的產出能力、資本積累、勞動力需求等方面產生影響。從市場需求端來看,當存在價格扭曲時,會有一部分收入“消失”,無法流到生產要素的供給者手中。由于家庭部門作為生產要素的供給者無法得到充足的報酬,就會減少消費支出、投資支出和勞動力供給。
從改革實踐層面看,隨著中國市場化改革的進一步推進,生產要素市場將成為下一步市場化改革的重點:從理論研究層面看,對要素價格扭曲進行系統研究則是下一步市場化改革相關研究的重點,因此,有必要對相關研究進行梳理和綜述。本文重點從以下幾個維度對中國要素價格扭曲的相關研究進行歸納:第一,對中國勞動力和資本價格扭曲的成因分別進行歸納;第二,對要素價格扭曲的測度方法進行歸納,比較各種方法的優劣,并對測度結果進行整理;第三,對中國要素價格扭曲的經濟效應進行歸納,重點從總產出、就業、消費、投資和全要素生產率等幾個方面切入,并對分析方法進行評價;最后,對未來相關研究的拓展方向進行展望。
二、要素價格扭曲的成因
相較于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的要素價格扭曲現象更加普遍,這與政府采取的經濟發展戰略密切相關。發展中國家政府基于追求經濟現代化的愿望,通常實施趕超型發展戰略,而這就需要政府對經濟進行不同程度的干預,使產品價格或生產要素價格信號扭曲。轉軌時期的中國,國家的發展戰略是優先發展制造業和保持出口行業的競爭優勢以保持強勁的經濟發展勢頭,這些大多屬于資本密集型產業,與中國的要素稟賦相背離,國家只能人為地降低發展制造業的成本,即通過低利率政策,低匯率政策,低工資政策和能源、原材料低價等政策以適應宏觀政策取向,所以中國生產要素市場改革一直比較滯后。
林毅夫等(1994)的早期研究表明,由于新中國成立后的特殊歷史背景,中國選擇了優先發展重工業的發展戰略。為了降低重工業的發展成本,中央政府做出了一系列的制度安排,實施全面扭曲產品和生產要素價格的宏觀政策。這種宏觀經濟政策的核心包括低利率、低匯率和低工資等。由于中國經濟處于計劃向市場的轉型過程中,政府依舊掌握著大量的經濟資源,因此,國內生產要素市場中存在的扭曲現象絕大部分與政府行為有關。加之行政分權和財稅體制改革為地方政府干預經濟提供了動力,其結果是導致地方政府盡可能地扭曲勞動力和資本價格,鼓勵地方企業加大投資,以提高本地 GDP 和財政收入。[2]陶然等(2009)指出,轉軌時期,中國各級地方政府都用很強的激勵政策去促進本地經濟增長。正是由于這種激勵,各級政府競相采用各種方式壓低要素價格以追求經濟增長。[3]譚洪波(2015)指出由于新中國在改革開放之前采取的是計劃經濟體制,戰略上優先發展重工業,各種要素價格被人為地壓低來支持重工業的發展,形成了要素市場和產品市場的扭曲。改革開放以來,雖然優先發展重工業的戰略有所調整,但要素市場仍然持續存在著扭曲。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目標的明確和市場化改革的深入,中國的財政分權制度進一步深化并且地方GDP錦標賽和政府官員晉升體系逐步確立。另外,大部分工業特別是其中的制造業本身具有產業轉移較快的特點,能夠較快地從一個地區轉移到另外一個地區,而且能夠較快地形成生產能力,這兩方面為工業偏向型的要素價格扭曲提供了存在的動機和條件。[4]由此可見中國要素價格扭曲的成因與政府干預密切相關,而這也是發展中國家市場經濟體制建設過程中常見的問題。圖1將要素價格扭曲成因及其牽涉對象進行了匯總。
(一)資本價格扭曲的成因
引發資本價格扭曲的成因可以歸納如下:①金融摩擦。在中國利率市場化進程剛剛起步的情況下,金融部門信貸決策往往會受到地方政府的外在干預。根據西方經濟學相關內容,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可能存在失靈的情形,因而需要政府這只“看得見的手”進行適當的干預,但政府干預常常會導致市場扭曲,使得生產要素價格偏離其真實的價格水平,不能反映其稀缺程度。在財政分權和“晉升錦標賽”的背景下,地方政府往往通過干預金融部門的信貸決策為快速實現經濟效益,為風險較低的生產性建設項目籌集資金,這種干預行為可能會使得金融部門的資金無法按照市場機制進行合理配置,從而產生資本市場的扭曲。以上情況普遍存在于發展中國家,Kornai(1986)就認為在社會主義經濟中普遍存在著“預算軟約束”現象,比如為了支持國有企業發展或解救處于虧損狀態的國有企業,政府往往實施財政扶持、貸款支持等措施,而這些措施多數以資本價格扭曲和低下的經濟效率為代價。[5] ②政府政策錯配。為了增強企業自主創新能力,政府接連創建了諸多資助平臺,不斷加大對創新生產活動的資金支持力度。雖然政府的資金補貼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創新生產的資金規模,但也可能由于信息的不對稱以及虛假信號干擾等原因,導致政府資助了不該或不需要資助的企業,從而造成了資本市場的供求失衡與扭曲。[6] ③政企關聯。在中國資本市場內部,由于國有企業與政府關聯度較高,使其在獲取資本、土地等生產要素方面明顯優于民營企業,導致不同所有制企業在獲取資源的能力存在極大的差別。[7]國有企業之所以需要進行補貼,主要原因在于國有企業在經營過程中承擔了就業、社保等非生產性任務,因此,為了維持國有企業的正常運轉,常常需要對其所面臨的資本價格進行一定的補貼。中國行政性分權改革使地方政府具有很強的經濟支配自主權,為了提高政績以獲得政治資本,地方政府熱衷于將資本、土地等關鍵性要素分配給大型企業,尤其是國有性質的大型企業,二者形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進而使得國有企業不需要通過“關系尋租”即可獲得成本低廉的要素。即使相對于民營企業,國有企業的生產率較低,地方政府依然會通過干預銀行的信貸決策給國有企業提供貸款支持。[8-9]
(二)勞動力價格扭曲的成因
引發勞動力價格扭曲的成因可以歸納如下:①市場分割。早期對勞動力市場分割進行研究的學者認為在存在勞動力市場分割的情況下,工資的決定并不遵循新古典的邊際法則。以Dickens和Lang (1985)為代表的學者認為市場分割是造成勞動力價格扭曲的重要原因,他們通過實證分析證明,主要勞動力市場和次要勞動力市場的區分是存在的,而且還存在著阻礙勞動力從次要市場向主要市場流動的非經濟壁壘。[10]蔡昉等(2001)認為阻礙中國農業勞動力轉移的制度性根源是戶籍制度所引起的城鄉勞動力市場分割。[11]謝嗣勝和姚先國(2005)認為中國勞動力市場存在嚴重市場分割的事實限制了勞動力在不同城市、不同行業、不同所有制等環境下的自由流動,達不到勞動力能力與薪資的最合理配置。[12] ②勞資力量失衡。工人利益遇到侵害時難以獲得工會的支持,工人在勞資糾紛中普遍處于弱勢。由于中國目前正處于漸進式改革過程中,制度建設的滯后性強化了企業在勞動力市場中的強勢地位,此時工人的工資并不能真實反映其自身的生產效率,因此,中國勞動力的工資水平往往低于市場化應有的水平。李文溥和李靜(2011)就認為,在傳統的正規勞動力市場上,政府部門、國有事業、國有企業的正規就業者基本上是不可退出的,這就形成了綁架機制,導致了過高的勞動力成本。而在非正規勞動力市場上,個別勞工與資方之間的力量懸殊,勞動力價格必然低于真正勞資力量均衡下的勞動力價格。[13]
三、要素市場扭曲的測度
(一)要素價格扭曲的測度方法
關于要素價格扭曲的測度方法,現有研究大多采用生產函數法、非參數分析法和市場化進程指數法三種方法(見表1)。生產函數法很早就被應用于要素價格扭曲的測度,Rader(1976)運用生產函數方法對印度、美國農業中的要素價格扭曲程度進行了估計。[14]現有研究大多采用CD生產函數[15]和超越對數生產函數[6],且假設生產要素對應的邊際產出即為不存在扭曲時的要素價格。非參數分析法具體包括隨機前沿分析法和數據包絡分析法。Skoorka(2000)最早利用隨機前沿分析法測度了生產要素市場扭曲,他通過比較最優生產可能性曲線與實際生產可能性之間的差距來衡量扭曲程度。[16]趙自芳和史晉川(2006)利用數據包絡分析法分析了中國制造業因資源錯配導致的要素非效率配置問題等。[17]張杰等(2011)使用樊綱等(2010)編制的市場化進程指數,采用“(產品市場化指數-要素市場的市場化指數)/產品市場化指數”作為生產要素市場扭曲程度的測度指標。市場化進程指數法在國內相關研究中使用較多,但該方法的主要不足之處在于無法反映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內部不同要素的扭曲程度。[18-19]林伯強和杜克銳(2013)選擇基于標桿法的相對差距指數衡量地區的生產要素市場扭曲程度,采用“(max要素市場發育程度指數-要素市場發育程度指數)/max要素市場發育程度指數”作為生產要素市場扭曲程度的測度指標。[20]
(二)要素價格扭曲的測度結果
從測度結果來看,要素價格扭曲存在正向扭曲和負向扭曲兩種結果,前者指要素實際價格高于要素的邊際產出價值,后者指要素實際價格低于要素的邊際產出價值。中國現有的要素價格扭曲測度結果存在較大差異,但結果都顯示存在要素價格負向扭曲。
盛仕斌和徐海(1999)較早對中國要素價格扭曲進行了測度,發現勞動力價格扭曲程度高于資本價格扭曲。就不同經濟類型的比較來看,資本的邊際產出和資本價格之間的偏離程度比較接近,但是勞動的邊際產出與勞動價格之間的偏離程度相差很大。[21]夏曉華和李進一(2012)的測度結果表明,勞動力價格扭曲現象在整個考察期可以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85年以前,這個階段勞動力價格被低估;第二個階段為1985—2000 年,這15年間勞動力價格扭曲程度均小于1,存在被高估的現象;第三個階段為2001—2006年,勞動力價格在邊際報酬水平上下波動;第四階段為2006年以后,勞動力價格的正向扭曲程度不斷增大,說明勞動價格被不斷的低估。資本價格扭曲現象可以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1994年以前,這一階段資本的邊際產出基本等于其價格;第二階段為1994年以后,這一階段資本價格呈負向扭曲,且扭曲程度不斷擴大。[22]李言和樊學瑞(2020)的測度結果表明,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勞動力和資本價格扭曲主要呈現負向扭曲,但變動趨勢有差異。就勞動力價格扭曲而言,中國多數省份勞動力價格扭曲有所惡化,且時間層面的波動性加劇,只有東部地區的勞動力價格扭曲有所改善,而且空間層面的波動性有所降低。就資本價格扭曲而言,中國多數省份資本價格扭曲實現了改善,但扭曲時間層面的波動性卻是先減弱后加劇,依然是只有東部地區的資本價格扭曲有所改善,而且空間層面的波動性有所降低。[23]
四、要素價格扭曲的經濟效應及分析方法
縱觀已有研究,大多將要素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效應集中在生產率層面,尤其關注要素價格扭曲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且多數研究主要采用局部均衡分析范式,即具體分析要素價格扭曲對宏觀經濟某一方面的影響。
(一)要素價格扭曲的經濟效應
1.要素價格扭曲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
關于要素價格扭曲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現有研究已從企業、地區或行業等不同層面進行了系統研究。從企業層面看,由于多數研究資源錯配對全要素生產率影響的研究都在建模過程中引入了要素價格扭曲,所以資源錯配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也可以看作是要素價格扭曲導致資源錯配進而對全要素生產率產生影響。Hsieh和Klenow(2009)分別利用中國、印度和美國企業層面的數據研究要素價格扭曲對全要素生產率損失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若中國的資源配置效率能夠達到美國的水平,制造業的全要素生產率將提高30%—50%;若完全消除要素市場扭曲制造業的全要素生產率可以提高86.6%—115%。[15]邵宜航等(2013)在Hsieh和Klenow(2009)分析框架下,進一步測度了企業規模、金融因素和交通等基礎設施因素對制造業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24]蓋慶恩等(2017)利用全國農村固定跟蹤觀察點數據分析了土地資源錯配對農業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若土地能夠有效配置,農業部門的全要素生產率將提高1.36倍,農業勞動力占比將下降16.42%,加總的勞動生產率將提高1.88倍。[25]
2.要素價格扭曲對總產出的影響
陳永偉和胡偉民(2011)的研究結果表明,從2001年到2007年,制造業實際產出與潛在產出之間的缺口呈擴大態勢,消除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后,制造業的實際產出最大能夠增加15%,最小能夠增加9%。[26]曹玉書和樓東瑋(2012)研究了要素錯配、產業結構變遷和經濟增長間的關系,研究發現如果能采取措施去除要素錯配對經濟效率的影響,可以使中國經濟增長提高0.9%。[27]羅德明等(2012)通過構建一個微觀企業層面的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分析了生產要素市場政策扭曲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他們構建的理論模型引入了壟斷競爭的中間產品生產企業與內生化的進入退出選擇,研究結果表明,去掉扭曲后,人均產出將增長115.61%。[28]Zheng (Michael) Song和Guiying Laura Wu利用廣義平均收益產品分散程度法對中國制造業存在的生產要素市場扭曲進行了測度,并進一步分析了消除扭曲后對制造業產出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糾正資本市場扭曲能夠幫助中國制造業提高20%的產出,而控制行業效應之后的估計結果則是提高 35%的產出。相比之下,糾正勞動力市場扭曲僅能使中國制造業的產出增加不足5%。[29]張興龍和沈坤榮(2016)重點研究資本市場扭曲對總產出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若能夠改善資本配置狀況、提升配置效率,那么在保持現有資本存量和勞動投入的情況下,可以提升經濟總產出水平達15%—20%左右。[30]
3.要素價格扭曲對投資與消費的影響
張杰等(2011)考察了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企業R&D投入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在生產要素市場扭曲程度越深的地區,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企業R&D投入的抑制效應就越大;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外資企業R&D投入也產生了抑制效應。冼國明和石慶芳(2013)考察了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中國投資行為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生產要素市場扭曲與中國投資之間呈“倒U型”關系,生產要素市場扭曲過高或過低都不利于地方投資。另外,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中國投資的影響存在明顯的區域差異性,對東部地區而言,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增加會促進當地投資;對中部地區,生產要素市場扭曲需要降低,方有利于投資的增加;對西部地區而言,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同投資之間呈“倒U型”關系。[31]闞大學和呂連菊(2016)研究了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生產要素市場扭曲程度越高,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傾向及其強度越高。[32]
丁建勛(2015)在研究資本深化與中國消費率的關系時,發現要素價格扭曲使各經濟部門偏向選擇資本密集型技術是導致中國資本深化進而降低消費率的一個顯著因素。具體影響機制為“要素價格扭曲(人為壓低資本價格)→資本偏向型技術進步→資本深化→降低勞動力報酬收入份額→降低消費率”。由此可見,初次分配中資本收入份額不斷上升而勞動力報酬收入份額持續下降,是降低消費率的重要因素,而要素價格扭曲正是影響初次分配的關鍵因素。[33]李文溥和李靜(2011)在回顧了改革開放以來要素比價扭曲、過度資本深化和勞動力報酬比重之間的關系后認為,在經濟發展的特定階段,資本深化導致勞動力報酬比重在一定程度上下降雖然是不可避免的,但生產要素市場價格扭曲、技術進步偏向以及金融過度深化導致的資源加速資本深化,從而帶來的中國勞動力報酬比重過快下降則是需要矯正的。
另外,相關研究還進一步分析了要素價格扭曲對投資和消費結構的影響。王希(2012)研究了要素價格扭曲與宏觀經濟經濟失衡之間的關系,研究結果表明,勞動力、資本、能源三種要素價格的絕對和相對扭曲程度上升,會對企業投資、居民消費需求和總供給造成不同方向的沖擊,并導致宏觀經濟出現過度投資、消費需求不足、總供給過剩的失衡現象。[34]王寧和史晉川(2015)通過拓展包含家庭部門、生產部門和政府部門的RamseyCassKoopmans模型,分析了要素價格扭曲對中國投資消費結構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資本和勞動價格的負向扭曲均會刺激投資、減少消費,但是勞動價格扭曲的作用力更大;若勞動比資本的價格扭曲嚴重,則更加不利于投資消費結構的改善。[35]
4.要素價格扭曲對就業的影響
盛仕斌和徐海(1999)較早研究了不同類型企業所面臨的要素價格扭曲對就業市場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非國有和非集體經濟類型的工業企業比國有經濟、集體經濟企業有更強的對于勞動力的吸納能力。進一步考慮資本價格的變化,非國有經濟的資本價格下降,則其勞動的邊際產出水平還將進一步上升,其勞動雇傭量可以進一步增加。雷鵬(2009)使用生產要素比較密集度作為生產要素市場扭曲程度的度量,研究結果表明,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就業彈性,即就業增長率比經濟增長率,具有顯著的負面影響,所以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就業具有顯著的負面影響。[36]康志勇(2012)研究了趕超行為和生產要素市場扭曲對就業市場的影響,研究結果表明,趕超行為和生產要素市場扭曲都會對就業總量和就業增長率產生顯著的負面影響,同時,趕超行為和生產要素市場扭曲還將分別通過對企業產生有偏的技術進步抑制了就業總量和就業增長率的增加。[37]
(二)要素價格扭曲的經濟效應分析方法
從現有研究來看,學者們對生產要素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效應進行了不同層面不同視角的探討,但多數研究采用局部均衡分析范式,這種研究現狀將會隨著研究方法和研究視角的不斷豐富而被打破。隨著對生產要素價格扭曲認識的不斷推進,已經開始有學者著手通過構建一般均衡模型考察生產要素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此種分析范式能夠將生產要素價格扭曲納入到一個更加完整的模型體系中考察,從而有助于對生產要素價格扭曲宏觀經濟效應的整體理解。蓋慶恩等(2013)將勞動力價格扭曲以不同部門間勞動力工資差異的方式引入一般均衡模型,研究勞動力市場扭曲對中國經濟結構變遷和生產效率的影響。[38]王寧和史晉川(2015)通過拓展包含家庭部門、生產部門和政府部門的RamseyCassKoopmans模型,將勞動力和資本價格扭曲引入生產部門利潤函數中,分析了要素價格扭曲對中國投資消費結構的影響。[35]
利用動態隨機一般均衡(dynamic stochastic general equilibrium,簡稱DSGE)模型分析要素價格扭曲的經濟效應也是未來值得關注的重點。DSGE模型是一般均衡模型的最新發展成果,其具有三大特征,即動態性、隨機性和一般均衡特征。“動態性”是指經濟主體考慮的是跨期最優選擇;“隨機性”是指宏觀經濟系統會受到各種外生隨機沖擊的影響;“一般均衡”是指所有經濟主體的最優策略滿足市場出清條件。[39]在DSGE模型中引入要素價格扭曲的模型框架如圖2所示。在基準模型情形下,構建包含家庭部門、生產部門和政府部門的三部門DSEG模型,然后借鑒生產函數法,將要素價格扭曲通過生產部門利潤函數的形式引入。通過對家庭部門和生產部門的異質化處理,還可以進一步引入要素價格異質性扭曲,比如將生產部門細分為國有和民營生產部門,并將國有生產部門的勞動力和資本價格扭曲設定為正向扭曲,而將民營生產部門的勞動力和資本價格扭曲設定為負向扭曲,就可以研究由所有制歧視所導致的要素價格扭曲對宏觀經濟運行的影響。
國內相關研究已開始利用DSGE模型分析要素價格扭曲問題。羅德明等(2012)通過構建一個微觀企業層面的DSGE模型,將勞動力和資本價格扭曲引入企業利潤函數,分析了生產要素市場政策扭曲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假設經濟體由家庭部門、最終產品生產部門和中間產品生產部門構成。中間產品生產部門存在兩類不同所有制的企業:國有企業和私有企業。不同所有制企業的差異,在于他們遵循不同的全要素生產率增長路徑。中間產品生產者的異質性體現在所有制、企業年齡和當前全要素生產率這三個維度上。另外,模型還進一步引入了企業內生化的進入退出選擇。這是國內較早利用一般均衡分析范式研究生產要素市場扭曲經濟效應的研究。[28]俞劍等(2018)通過構建一個同時含有需求方因素、供給方因素和要素價格扭曲的兩部門動態一般均衡模型,將勞動力和資本價格扭曲以不同部門間勞動力工資和資本收益率差異的方式引入,分析消費結構升級、要素價格扭曲等因素對中國農業勞動力轉移的影響。[40]
五、研究展望
隨著中國市場化改革的不斷深入,消除或減輕要素價格扭曲成為下一步改革的重點。價格機制不僅僅是調節市場供求的信號,更是把不同經濟主體的行動與才能“鉸合”在一起的機制,沒有價格機制或者價格機制失靈,不同經濟主體之間就不能協調他們彼此獨立的行動。因此,要素價格扭曲阻礙了要素的配置效率,進而對宏觀經濟的方方面面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從現有研究來看,學者們對要素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效應進行了不同層面、不同視角的探討,但多數研究采用局部均衡分析范式,這種研究現狀將會隨著研究方法和研究視角的不斷豐富而被打破。本文認為未來研究要素價格扭曲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
第一,進一步考察更多類型的生產要素價格扭曲。我們主要考察了勞動力和資本價格扭曲,并同時兼顧分析了勞動力價格異質性扭曲和資本價格異質性扭曲,但在實際生產活動中,還存在其他生產要素價格扭曲,比如土地價格扭曲和能源價格扭曲,而這兩類價格扭曲在中國經濟體系中普遍存在。由于土地財政構成了中國經濟發展的主要特點,而土地財政與地方政府扭曲工業用地和居民用地價格密切相關,所以研究土地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效應具有重要意義。就能源價格而言,政府對相關資源定價的管制也是普遍存在,地方政府常常通過扭曲能源價格招商引資,從而造成能源浪費和低效率使用,并對環境產生了不可逆的負面影響。隨著對綠色發展的關注,能源價格扭曲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所以研究能源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效應也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第二,進一步豐富DSGE模型構建。作為當代宏觀經濟學主要使用的分析工具,DSGE模型雖然存在諸多不足,但正是因為這些不足推動著對模型的不斷完善。結合目前已有的DSGE模型分析框架以及未來該模型的發展,未來利用DSGE模型研究生產要素價格扭曲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拓展:首先,構建更加具有微觀機制的內生化創新行為的DSGE模型,更好地研究生產要素價格扭曲對創新行為的影響機制。其次,構建開放DSGE模型,研究國家層面的生產要素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效應,同時,利用開放DSGE模型還可以研究生產要素價格扭曲對進出口、匯率等宏觀經濟變量的影響。
第三,進一步綜合使用計量分析與模擬分析。利用計量分析與模擬分析進行相互驗證,一方面豐富了實證分析的模型基礎,另一方面也為模擬分析提供了檢驗機制。就生產要素價格扭曲而言,測度更加細分的生產要素價格扭曲,比如測度高技能勞動力和低技能勞動力價格扭曲,國有資本和非國有資本價格扭曲,然后利用這些數據進行計量分析,就可以為模擬分析生產要素價格扭曲的宏觀經濟效應提供更好的檢驗機制,從而增加模擬分析所得結論的真實性,使得分析結論更加具有信服力。
[注 釋]
①https://www.ndrc.gov.cn/xwdt/xwfb/201707/t20170726_95459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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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Since the reform and opening,China s commodity market has formed a relatively complete marketbased price mechanism,while the price mechanism reform of the factor market has lagged behind.The distortion of factor prices affects the macroeconomic operation by hindering the market s allocation of production factors.This article reviews four aspects of China s factor price distortion research:Summarize the causes of factor price distortion,and further summarize the causes of capital and labor price distortion;The measurement methods and measurement results of factor price distortion are introduced;Summarize the macroeconomic effects of factor price distortions,and focus on relevant research on factor price distortions affecting macroeconomic variables such as productivity,total output,investment and consumption,and employment;Forecast the future research methods and directions of the factor price distortion.
Key words: factor price distortion;production function method;macroeconomic effect;general equilibrium model
(責任編輯:張積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