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鳳林
“七一五”反革命政變后,中國共產黨處在國民黨“清共”的白色恐怖之下,被迫選擇蘇維埃革命道路。在此革命艱難轉折之際,中國共產黨對組織問題進行了深刻反思,以“重新造黨”為目標,對基層組織制度進行重新探索,把支部鍛造成黨的戰斗堡壘,以應對惡劣的革命環境與適應新的蘇維埃革命需要。從實踐來看,大革命失敗后中共逐步實施了新的基層組織制度,如改造支部階級基礎,注重秘密工作、支部巡視,推動支部組織生活的規范化,加強黨紀執行和黨員考核等,取得了不錯的成效。但是這種成效還是初步的,顯示了制度實施的長期性、艱難性和復雜性。
支部是黨的基層組織,直接關系到黨的根基穩固。黨的文件中精辟地指出:“支部是黨在群眾中的核心;是黨的耳朵,把所有同志聽到的事情分析匯集起來報告給黨;支部是黨的眼目,把所有同志看到的現象分析匯集起來報告給黨;支部是黨的手足,把所有同志得到的消息和事實分析的結果,根據黨的政策去督促領導同志去斗爭,把所有黨的命令,去督促領導同志去實行。”[1](P148-150)黨的基層組織制度作為中國共產黨組織制度的基礎,是中共在長期的革命實踐和建設過程中形成的、具有歷史延續性的、突顯中共制度優勢的重要制度,也是新時代全黨必須嚴格執行、堅決維護的重要制度之一。中共從建黨伊始就具有強烈的制度意識,非常重視基層組織制度的建立和完善。大革命失敗后,中共轉變思想,探索適應新的革命環境和蘇維埃革命新要求的基層組織制度,生動地展示了中共的革命應變能力和制度創新力。
學界對蘇區中共的組織建設有著豐富的研究,并且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關注蘇區基層組織建設,為我們提供了重要的研究基礎。①但仍有較大的研究空間。以往的研究基本都有一個預設前提,即中共在大革命失敗后主要是集中于武裝暴動,而組織制度的探索主要放在各蘇區興起之后,尤其在1931年11月蘇維埃共和國成立之后,為此其研究主要集中在1931—1934年這一時間段,而對1927—1928年這一白色恐怖時期中共在革命轉折之際的制度探索著力過少。唯有理清這一時期中共的基層組織制度探索,才能從源頭上回答蘇區基層組織制度的進一步發展和完善,解釋中共制度優勢的深厚歷史根基。鑒于此,本文努力補充這一研究。
1927年“七一五分共”之后,中共在共產國際和聯共(布)的一再指示下,放棄國民革命道路,選擇了蘇維埃革命道路。在其革命設想中,中共是中國蘇維埃革命的領導者,其組織的強大和鞏固是蘇維埃革命取得勝利的核心要素。[2](P392-393)為此,中共深刻反思黨的組織問題,調整基層組織制度,以適應新的革命需要。
在國民黨的反革命政變之后,中共的處境舉步維艱,黨員銳減,基層組織紛紛瓦解。面對危局,在共產國際的指示下,中共召開了“八七”會議。此會議的核心議題便是“糾正過去嚴重的錯誤,而找著新的道路”。為了重塑黨組織,中共第一次明確提出“重新造黨”策略,認為支部也要重新改造,以適應蘇維埃革命需要。[3](P135-137)
“八七”會議后,各地紛紛檢視本地黨組織的缺點,并提出相應的改造主張。如1927年9月1日,四川臨時省委給中央的報告認為,以知識分子為主導的組織結構、小資產階級思想意識濃厚是四川黨組織的最大缺點,而嚴格執行紀律、吸收工農分子、加強訓練是其針對性的舉措。[4](P79-80)與之類似,1927年10月11日,河南省委也深刻檢查了過去組織的缺點,包括不能領導實際斗爭,黨員不守紀律等,認為必須接受中央指示重新改組。[5](P168-170)也就是說,中共以前所未有的廣度、深度來審視自建黨伊始組織發展中的缺點,提出相應措施來改造黨。
與各地黨組織的自我批評相一致,中共中央在“八七”會議后繼續反思組織缺點,尤其是支部問題。1927年11月14日,中共中央通過《最近組織問題的重要任務議決案》,指出為了蘇維埃革命尤其是各地武裝暴動的需要,必須迅速建立和鞏固工廠、農村支部,以便在群眾中發揮核心領導作用。[4](P79-80)1928年1月30日,中央再次要求全黨進行“鐵一般的列寧黨的創造”,全面落實“八七會議來重新造黨的口號”。[3](P163)之后,中共不斷摸索解決基層組織問題的辦法,推進“重新造黨”之實施。
以“重新造黨”為目標,中共對支部設置進行了新的調整。即一方面延續大革命時期支部設置以產業、機關為主的原則[6](P383-384);另一方面又對支部設置進行了因時而宜的改變,以應對白色恐怖的惡劣環境和武裝暴動的客觀要求。
“八七”會議明確指出,一切支部應重新進行設置,即“每一支部都應當分成五人至八人的若干小組,每組有一組長(并應有候補者),以與支部干事會聯絡(如支部之下尚有按生產部門的‘分部’,則與‘分部’干事會或書記聯絡)”[2](P304)。簡言之,支部的設置突出行動的靈活性,支部必須分立小組或支分部,以便于組織生活或革命行動,改變了大革命時期僅黨員多的支部才適當分組的制度安排。
“一切同志歸支部”之提出,則是中共六大對前期思想的再度升華,是中共基層組織制度的創新之舉。中共六大通過的《中國共產黨黨章》規定:黨的基層組織是黨的支部,所有黨員應一律加入支部。[3](P214-215)“一切同志歸支部”在最大程度上促使黨員參與支部生活,進行革命斗爭,避免了白色恐怖環境下黨員個人活動的危險性、隨機性、無組織性。
讓中共十分憂心的是,在白色恐怖下不少黨員變得消極、悲觀,更有甚者一些黨員脫黨或叛變,嚴重影響了黨的穩定和革命開展。[7]對此,中共在黨內開展了自我審查。“八七”會議針對性地提出:應審查黨員,“去掉對于黨部不可靠的分子,以及可疑的分子”,并強調這種審查不是國民黨式的“清黨”,不搞擴大化,而是純潔黨員隊伍的理性方式。[2](P304)
有些地方黨組甚至制定出了十分明晰的清查標準。如1927年11月11日,湖南省委制定了黨員重新登記的標準:“(A)群眾中激進勇敢的分子;(B)絕對為黨犧牲,服從調遣;(C)到支部會,按月繳納黨費;(D)無投機心理,有堅決革命性,很忠實,有階級覺悟的分子……等必要條件。”[8](P294-296)由此可見,對一些消極、自私、投機、不忠誠的黨員實行淘汰。
在國民黨的大肆捕殺之下,黨員數量急劇減少。至1927年11月,中共已從五萬余黨員銳減至萬余黨員。擺在中共面前的重要議題,便是除了淘汰不合格黨員純正黨的內部之外,還必須吸收新的工農革命分子入黨,以擴大黨的力量,然后“本黨才能擔負新的使命”[3](P150)。1927年12月1日,中央通告要求,“從斗爭中洗刷一切游移,膽怯,消極,怠工,投機的分子”,并“從斗爭中發展黨員,特別努力在工人貧民軍隊中發展黨的支部”,而且“工農支部的書記及干事會應盡可能由工人貧農分子充當”。[3](P153-155)在中共看來,吸收新的力量對革命的開展、基層組織的壯大尤其重要。因為僅僅找到老黨員,“黨仍然是沒有新生命的”,所以“唯一的重要的工作便是急速找出新的分子,新的分子是容易接受黨的政策而興奮起來的,這樣黨才有新的氣象和新的生命”。[9](P266)
中共的應變能力突出表現在支部工作方法的改變,以達到保存黨的力量、鞏固基層和適應新的革命需求之多重目的。總體而言,在白色恐怖之下,中共的支部工作方法體現出秘密性、靈活性與上級的指導性并存的特征。
大革命時期,中共在國民黨統治的區域基本可以公開活動,很多黨員也習慣了用公開方式去開展工作,尤其是革命宣傳、群眾工作。但是這樣的方法已經不適合大革命失敗后的惡劣環境。為此,支部秘密工作在組織制度上被高度強調。
在“八七”會議上,中共中央警示全黨:“極嚴格的秘密規律,是秘密狀態中黨的工作之基本條件。雖極小的破壞秘密規律,都應與以嚴厲的處分(一直到開除)。”[2](P303)這一主張除了明示秘密性是黨組織運行的必然要求外,實際上也是中共應對危局的止損舉措。當時全國各地都是國民黨捕殺共產黨員的惡劣行徑。[10]為此,中共中央毅然把黨工作的秘密性與黨的生存緊密聯系起來。支部工作是黨工作的基礎,尤其應保持其秘密性。地方革命活動的艱難,更使中共清醒地認識到:黨員的公開活動“必將陷黨于自趨滅亡之境”,保持黨的秘密性是“保持黨的組織之存在”。[4](P123-124)
至于如何保持支部工作的秘密性,中共也在摸索中不斷豐富其思想。因為武裝暴動主要在農村展開,中共中央特別強調農村支部應該是秘密的,利用農民協會組織進行活動。[2](P475)但是,各地黨組織對秘密工作方式適應得并不快。各地常有支部被破壞、黨員被捕的報告,此類教訓讓中共中央十分痛心。1928年5月18日,中共中央專門發出通告,指出在秘密環境之下(尤其是城市中)每個黨員必須編入支部,經常擔任一種黨的工作;并警告支部不能過于依賴上級代表,應養成獨立活動的能力以適應秘密環境;即便是割據區域的支部也應注意秘密性,以便“反動后能繼續活動”。[11](P202-205)這一規定既要求黨員在支部的指揮下活動,同時也要求支部在秘密狀態下發揮自己的獨立性,起到核心領導作用。
各地黨組織也在中央的指示精神下摸索出具有地方性的支部工作方法。北京、天津、河北作為國民黨重點“清共”的區域,當地黨組織對黨的系統包括支部的秘密工作方法進行了細致規定。1928年7月10日,順直省委具體規定了支部的秘密工作方法,如在嚴重壓迫時期,每一支分部同志,不必知道其他支分部的同志;上下級組織關系,須依照組織系統,實行一切工作集中于支部(介紹同志、開除同志、處分同志、在黨的一般政策下決定支部工作等);在秘密環境之下,每個同志必須是群眾中積極活動的分子等。[1](P336-337)概言之,支部工作的秘密性,在于秘密環境下發揮每個黨員的作用,靈活進行支部的運作,最大可能激發支部的凝聚力、戰斗力。
大革命時期,中共開始注重上級尤其是直接上級(縣委、區委、部委)巡視指導支部,但尚未形成制度。很多地方黨組織也是摸索前進,沒有中央統一的規范遵循。[12](P202-203)
蘇維埃革命開始后,革命開展急需支部的有力領導,為此,中共對提升支部的工作效率,發揮支部的核心作用有著急切的要求。上級對支部的巡視指導,便是改善支部工作的重要方法。1928年2月3日,河南省委明確表示:“由最近省委出巡的結果,完全證實巡視制度的絕大效用。必須如此,才能使上級對下級的工作情形徹底明了而能有更正確的指正和督促。以后必須嚴格執行此辦法。”[13](P111)同一時期,浙江省委也要求,應加強黨的領導,實施巡視指導的制度。[14](P76)可見,此時巡視制度已然體現出實際的效果,并逐步推行。
六大后,中共對巡視制度的具體內容和作用有了更為明晰的認識:“上級到下級去巡視,不但要很明確的傳通(達)黨的政策,尤其要能很具體的合實際的指示以工作方針和辦法,更須深入下層同志中去實地考察,吸收他們的意見。……省委巡視員到各地,須召集支部負責同志會,并參加一二支部會。縣委要經常不斷的到各地巡視,給以具體的指導,并多找同志和該支(部)所領導的群眾談話,搜集實際材料。”[13](P313)簡言之,上級巡視支部的作用在于:傳達黨的政策,糾正支部缺點,具體指導支部工作,考察黨員和支部負責人。
1928年10月8日,中央專門出臺了《巡視條例》,解釋了實行巡視制度的原因,規定了巡視員的設置和選擇、巡視時間、巡視責任等。這是中共第一個關于巡視制度的條例,具有重要的開創意義。條例規定:從中央到縣委、特委都須設立巡視員;巡視員“必須是政治觀念比較健全,一切工作和組織的路線比較正確而有相當實際工作經驗,真能執行六次大會各種決議者”;巡視員的責任主要是幫助所巡視的黨部確定政治任務和工作路線方法,指導具體工作。[3](P226-227)并且,為了使全黨認真貫徹該巡視條例,中央隨之發出通告,強調巡視制度是“保證上級黨部正確指導的主要方法”,督促各地予以實施。[3](P236)概言之,巡視制度是上下級關系良性互動的重要方式,是改善上級指導成效、提高下級工作能力的重要手段。無疑,支部巡視是其中的重要方面。這一《巡視條例》是中共巡視制度的雛形。之后,中共的巡視制度不斷完善。
支部生活是基層組織制度的重要方面。與大革命時期相比,大革命失敗后中共的認識更為深刻,強調支部生活應進一步規范化。誠如署名“波浪”的黨員在其《健全支部生活》一文中所提出的一樣,健全的支部生活是改造黨基礎的重要方法,支部應該有支部會議、黨員訓練、工作報告等常規性的內部生活。[15](P42-44)同時,為了革命需要,中共也追求高效率的支部生活,并不局限于形式。
作為無產階級政黨,參加支部會議是中共黨員過組織生活非常重要的方式。這一時期,中共對支部會議制度進行了適時的調整。
支部會議的召開既有硬性規定,又有較大的調試空間。中共四大首次規定:支部每星期至少須開會一次,每月須舉行一次支部全體大會。[6](P383-386)這一規定基本在大革命時期得以維持。白色恐怖環境下的支部會議召開十分艱難。鑒于此客觀實際,中共除了重申支部會議召開的原則性,也理性提出支部會議的召開應是靈活的。1928年7月3日,中共廣東省委通告要求:支部委員會每星期開會一次,小城市圩場鄉村支部因暴動、反動勢力壓迫等原因則應每十日開會二次;支部同志會議每星期開會一次,小城市圩場鄉村則每十日開會一次。[16](P3-4)中共江西省委也做出了同樣的規定。[17](P46-47)可見,支部會議的召開既有原則性的要求,也有適應革命需要的靈活性。
支部會議內容也相應改變。中共五大通過的黨章規定:支部會議重點關注具體革命任務的討論、決議。[2](P150-151)大革命失敗后,支部會議的內容也因“重新造黨”、蘇維埃革命的新任務而相應做出改變。1927年11月14日,河南省委在給杞縣縣委的指示函中強調:“召集支部會,詳細討論八七會議議決案及告同志書,使每個同志必須真確的明了本黨新政策……報告政治,討論工作和批評已作的工作。”[5](P274-275)可見,此時支部會議的主要內容是傳達、落實“八七”會議決議,討論、決議蘇維埃革命的具體工作。中共六大后,支部會議的內容主要是傳達和落實六大決議,并針對地方實際做出相應的決策。[18](P105-106)
縮短會議時間,講究效率。在黨的創立和大革命時期,中共中央對會議時間沒有明確規定,各地黨組織對會議時間也沒有做出合理的安排,導致會議時間冗長、黨員厭惡開會的現象極為普遍,從而嚴重影響了支部會議的效率。“八七”會議后,中共對這一問題進行了反思,作出了相應的改變。諸如支部開會時間一般不得超過1小時,支部領導人的報告盡量簡短精練;對于實際工作無關系之意見,主席均隨時節制發言,不使耗費過多時間。[16](P11-12)可見,支部會議以解決問題為導向,充分考慮一般黨員的感受。
白色恐怖籠罩下,中共沒有了公開活動的空間,不能像以前一樣公開辦理訓練班,只能轉為秘密狀態。中共采取以支部會議和實際斗爭為主要方式教育黨員。這充分體現了革命轉折之際中共黨員教育思想的適時轉變。
1928年5月28日,中共廣東省委在致云浮縣委指示信中明確要求:為了“堅強組織,訓練黨員”,必須督促每個黨員參加支部會議,強化黨員的組織觀念,并“要在斗爭中去訓練同志”。[19](P91)關于支部會議訓練,廣東省委進一步指出:在支部會議上,黨員應“做到自動討論黨的政策,并應多討論實際問題,使黨的決議因了解而易于執行,然后可以改正命令主義之錯誤”[20](P205-206)。關于實際斗爭的訓練,中共深刻地認識到,“打破同志的恐懼心理是黨內訓練的主要工作,但這不是容易的事。我們若說我們要干不要怕一類的話,決不能成功。我們的惟一好的方法便是參加并發動大的小的斗爭,在這斗爭中才能興奮起來”[9](P267)。可見,支部訓練注重理論與實踐的結合,即通過支部會議提升黨員的理論素質,通過斗爭鍛煉黨員的實際能力。這種訓練方式是在惡劣斗爭環境下,尤其是在根據地開拓階段,中共所做出的合乎實際的最佳決策。之后,蘇區逐漸拓展以訓練班方式來培訓黨員,則是中共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所做出的新調整。[21](P536)
支部向上級組織作報告、支部內部工作報告,是支部日常工作的組成部分。[3](P75)尤其支部給上級的報告是上級組織掌握支部情況,指導支部工作的重要依據。
蘇維埃革命開始后,中共并沒有因為環境惡劣而放棄支部報告制度,而是根據環境的改變適當調整報告內容的重點,以便上級組織掌握真實的基層組織和革命斗爭情況。1927年12月15日,中共滿洲省臨時委員會非常熱切地談到,支部等各級組織都“必須有實在的工作報告,有多少就報告多少,切勿修飾、造謠、騙人,或故意張大其詞的虛報”,如作不到,黨的政策就無法執行,上級組織也無法掌握準確的信息,便無法提供有效的指導。[9](P201-202)即工作報告與黨的政策執行、上級組織對基層信息的掌握等緊密相關。
支部報告內容主要圍繞支部工作、蘇維埃革命而展開。1927年10月,四川省委專門頒布了支部總報告大綱。其內容包括:一,當地情況;二,群眾運動;三,黨內工作;四,下月工作計劃;五,其他。[4](P191-192)在此基礎上,1929年1月,廣東省委通告專門發布了《報告制度問題》,對支部等各級組織的報告做出了詳細的規定。[22](P77-78)從報告制度看,支部工作報告主要涉及社會政治、群眾運動、黨組發展和革命工作等各個方面,反映基層黨組織的真實狀況和革命開展成效。
為了真正實現“重新造黨”的目標,大革命失敗后中共對黨員的考核日益嚴格,注重黨員的質量。并且在白色恐怖的壓迫下,中共對紀律的強調達到歷史的新高度。
大革命時期,中共比較注重黨員數量的增加,相對忽視了黨員的質量。[3](P105-106)但是,沒有質量的組織壯大必定是不可靠的,大革命失敗后組織的迅速瓦解給黨以沉痛的教訓。嚴格執行黨員考核即當時中共反思黨員質量問題后所做出的決策。這種考核主要包括:
一是參與革命工作成為判斷黨員合格的基本標準。受國民黨“清共”的打擊,中共黨員數量迅速減少。如何發揮黨員的作用,是中共重點考慮的方面。中共提出了“一切工作歸支部”“一切同志歸支部”的口號,要求每個黨員以支部工作為中心,發揮最大的效能。中共要求,以支部為中心,每個黨員都要分配相應的工作,如調查敵人之實情、進行革命宣傳、介紹工農分子入黨等。[16](P8-10)
更為重要的是,中共改變了大革命時期對黨員工作缺乏紀律監督的不足,第一次提出黨員故意不參加工作給予紀律處分。廣東省委就明確規定:黨員“在分配工作以后,應隨時加以考核指導。下次開會以前完全無工作之同志,應受警告。再次開會仍無工作,應受嚴重的警告。第三次開會仍無工作,應即開除黨籍,決不可通融妥協”[16](P11)。可見,這種紀律規定是嚴格的,避免黨員工作的無組織性。
二是對黨員的革命表現予以考核。這種黨員考核不僅有上級組織的考核,也有支部干事會的內部考核。[20](P204-205)1929年2月17日,江西省委通告明確規定:“(在斗爭中)考驗支部所有同志同支書、干事以及普通同志是否每個支部都是努力黨的工作的布爾什維克分子,若是□黨支書或干事怠工害怕的事情,即用支部全體會議改造支書和干事會,若是某個同志不積極參加斗爭,則處分某同志,這樣自然可以逐漸樹立黨的斗爭基礎,增加黨員的戰斗力。”[17](P42-43)
通告顯示:這種考核主要是考驗黨員的斗爭表現以及革命精神。并且中共注意以紀律處分手段來減少黨員的不作為現象或消極害怕情緒。
三是對黨員的思想進行考察。在中共看來,大革命時期很多地方黨組織都是以知識分子為領導,其資產階級意識使黨的工作大受影響。為了改正這一不良意識,中共主張應該對黨員的思想進行細致考察,并予以批評教育,甚至紀律約束。如在黨員考察中出現說話不謹慎、不負責等散漫現象足以妨害甚至破壞黨的工作,黨應嚴重提出警告。[4](P245-246)
針對大革命失敗后中共組織發展的嚴重受挫,以及武裝暴動中出現的各種組織問題,中共采用的一個重要舉措便是嚴格執行黨紀,增強黨員管理的強制性。
在國民黨“清共”之下,很多黨員為了逃脫國民黨抓捕,往往自由行動,或者自動脫黨,甚至叛變,給黨造成嚴重損失。[23](P14-16)在此緊要關頭,中共“八七”會議通過《黨的組織問題議決案》,規定:“嚴守黨的紀律尤其為秘密黨之必要條件。黨部機關之一切決議及決定,調遣等等,應當絕對的服從,一切黨員,不論其地位如何都應如此。”[2](P303-304)這就確立了黨紀的重要性以及嚴格執行紀律的原則。之后,黨紀的重要性及強制性、嚴厲性逐漸成為黨內共識。紀律的執行直接關乎黨的生存、革命發展。中共六大通過的黨章明確規定:“嚴格的遵守黨紀為所有黨員及各級黨部之最高責任。”[3](P218)這就從黨章上對黨紀予以了定位。
與之對應,黨紀法規進一步完善。諸如政治紀律進一步細化。1927年11月14日,中共中央通過《政治紀律決議案》。該決議案規定:各地黨組織必須堅決執行“八七”會議決定的武裝暴動政策,否則就是違背了政治紀律,必須予以嚴格處分。[2](P478)組織紀律也進一步完善。1928年5月18日,中央通告規定:每個黨員必須出席會議按月繳納黨費,凡是不遵守或是故意違犯這些條件的分子應當驅逐出黨。[3](P178)大體而言,此時組織紀律的重點是黨員必須保守黨的秘密,不準出現無組織行為,否則就要嚴厲處罰。[13](P112-113)這一思想在蘇區得以延續,對黨員的無組織行為等堅決給予組織上的嚴厲制裁。[24]
中共中央對大革命失敗后基層組織改造的成效進行了自我評價。毋庸諱言,大革命失敗后中共基層組織制度的實施與制度的完善一樣,是一個不斷變化的過程,呈現出時間階段性。以中共六大為標志,六大之前中共主要致力于基層組織的恢復和整理;六大之后基層組織的改造開始大范圍推廣。1929年6月,中共六屆二中全會總結了自六大召開一年來的黨組織狀況,肯定了一年來黨在組織上的進步,認為“已將黨從渙散的狀態中挽救出來,并已建立了組織上的相當基礎”。主要的進步表現為黨員質量改善許多,主要的城市支部在群眾中漸能起作用,“創造了相當的支部生活”。但同時也指出了組織上的弱點,包括工人成分過少,支部生活還不健全,黨員多不繳納黨費等。[3](P271-272)也就是說,自“八七”會議以來,中共的基層組織制度推行已經有明顯的成效,黨的改造初步實現,但還存在不少問題。中共中央的自我評價基本符合客觀現實。
從各地黨組織的實踐來看,其成效與中央的評價基本一致。主要有以下表現:
一是吸收了大量工農尤其是農民黨員,壯大和改造了黨的基層組織。各地黨組織盡力落實吸收工農黨員的重要工作。在黨的改造較早開始的廣東省,這一成果較為顯著。1928年4月,廣東省的組織統計顯示:全省70個縣市的黨員增至50000余人,其中農民占75.1%,以海豐為最多;工人占9.5%,其他0.5%;知識分子占10%,以海南為多;兵士占5%(反革命軍隊中未算);全省支部數(現有報告)1314個。并且,指導機關“多能提拔工農分子,且成份占多數。事實上工農分子同志確能實際參加,并非僅為形式上的”。[25](P137-138、P143)可見,黨的成分結構已經有了大的改變,不再是知識分子占主導,而且工農分子在黨的基層組織中擔任領導人,從而使黨的階級基礎實現初步改造。
二是初步實現支部改造,支部的核心力增強。一般而言,在中共開展武裝暴動的區域,特別是建立蘇維埃政權的地方,支部的工作相對有序,支部生活相對規范。1929年5月,湖北大陽區支部運行的實況(如表1所示)較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表1 湖北大陽區基層組織情況(1929年5月13日)
從表1可知,雖然有各種不足,但在陽新、黃梅等農民武裝暴動區域,且中共影響大的地方,農民黨員占主導,支部的改造相對較好,支部會議基本能召開,支部工作能分配,并且黨內教育也盡力開展。
三是支部工作方式逐步轉變。在中央的指示下,各地基層組織逐漸轉變國共合作時期的公開或半公開方式,向秘密工作方式過渡。據廣東省報告,至1928年10月11日,以支部為代表的各級黨組已基本采用秘密工作方式,一些文件的輸送采用秘密交通渠道;鄉村支部處于半秘密狀態,黨的機關小組參加產業支部。由于秘密工作相對到位,叛變黨員不多,沒有給黨造成大的破壞。[20](P359-362)
巡視指導的方式對支部工作也逐漸產生重要影響。1928年1月26日,卓蘭芳關于浙江奉化暴動的報告就是上級巡視員指導村支部工作的典型報告。該巡視報告指出了巡視前后的支部改組情況,如支部恢復整理、黨員成分變化、支部會議召開、黨員在暴動工作的表現等。并履行了巡視員職責:幫助支部的恢復,指出各村支部的缺點并予以糾正,暴動失敗后提升黨員尤其是干部的革命情緒。[14](P13-14)即便是相對偏遠的“南滿”地區也盡力推行了巡視制度,落實了支部巡視,對支部工作進行了巡查,包括支部會議是否如期召開、支部的組織是否完善、支部與上級組織的關系是否暢通、支部工作的效果等。[9](P276-277)簡單來說,上級對支部的巡視逐漸落實,幫助支部改造。
四是黨員考核、黨紀基本執行。這一時期,黨員考核、黨紀執行同時進行。1927年9月,浙江省委組織部開除了在8月19日杭州暴動中不積極履行“八七”會議決議的2個黨員,認為他們試圖用和平方法來進行革命,“破壞了省委整個的政策”。[26](P175)四川省同樣嚴格執行了黨的紀律(見表2)。

表2 四川省黨組織執行紀律的情形(1927年11月)
可見,為了提升黨的威望,增強黨員的組織紀律性,中共在斗爭中尤其是武裝斗爭中嚴格執行黨紀,以利于蘇維埃革命的展開。
但是,受限于各種條件,此時基層組織制度的推行仍然有明顯的不足。各地的實踐證明了這一點。1928年4月4日,沈寶同等關于廣東黨組織情況的報告客觀分析其組織改造缺點,包括:一,工人成分少;二,城市支部減少,極不發展;三,發展差異巨大,在暴動區域黨員人數增長快數量多,有些地方則毫無發展;四,支部作用尚少,能起群眾核心作用者更少;五,缺乏黨的組織觀念,一些黨員非但不交黨費,還向黨要救濟費。[25](P144-145)這些缺點具有普遍性。此外,應該注意的是,一些地方的支部改造因反動壓迫、上級組織的無力、重視度不夠等因素影響,不僅未能取得成效,甚至出現反復。河南省的情況即為一例。根據這一時期的報告,在馮玉祥“反共”之下,河南省的中共組織“雖未受著什么嚴重摧殘,也常自形崩潰”,加上“在一種盲動主義的行動之中,使黨的基本組織根本瓦解”。[13](P438-439)很多時候中共都忙于支部的恢復,但受反動政局破壞的影響,支部改造常被破壞,而在農村的革命開展又不順利,支部無法正常運行。
顯然,此時的組織缺點較多,支部改造還只是初步,與中共“重新造黨”的目標尚有較大差距。這種差距正是之后中共仍然不斷努力探索基層組織制度建設的內在動力。
“建黨以來,黨的建設理論和實踐都處于不斷的探索中,黨的組織建設是黨的建設探索的‘窗口’,而黨的組織建設的重要內容就是強化黨支部建設。”[27](P5)質而言之,在革命轉折之際,中共基層組織的制度設置非常注意把支部的核心力提升、支部的基礎地位鞏固、支部作用的有效發揮等因素納入其中。大革命失敗后中共的基層組織制度,充分吸收了大革命時期基層組織制度的合理元素。更重要的是,針對新的革命環境和革命需求,進行了新的設置,具有極大的創新性,基本滿足了中共由大革命轉向蘇維埃革命的新需求。這也是之后各蘇區不斷興起的重要原因。
通過這一時期的基層組織制度研究,更明確了中共組織制度優越性的歷史根基,有了堅定制度自信的底氣。其制度延續性且經過長期歷史檢驗的方面主要體現在:一,高度重視支部的“戰斗堡壘”作用,把支部當做黨的“眼目、耳朵、手足”,發揮它的基層領導地位;二,適應新的環境和時代完善支部的設置,堅持“一切工作歸支部”“一切同志歸支部”,使黨的工作和黨員生活納入支部范疇;三,堅持完善支部相關制度,如工作報告制度、支部會議制度、支部訓練制度等,使支部生活規范化;四,頒布支部工作條例、法規,如秘密工作、巡視工作條例,使支部工作有章可循,既注意了支部工作的效率又保證了黨的安全;五,加強黨員管理,主要以紀律約束和黨員考核為手段,使黨員的工作、生活納入黨組織系統。這幾點不僅在蘇區時期繼續保持,新時代的基層組織制度也吸納了其核心內容,充分證明了基層組織制度在許多方面具有重要的歷史延續性,顯示了中共制度建設的積極成效。
注釋:
①見吳曉榮的《土地革命時期黨的基層組織與黨員發展之考察——以贛東北革命根據地為中心》(《求索》2014年第12期)、王建華的《建立有組織的生活——民主革命時期中共鄉村支部建設》(《人文雜志》2016年第5期)等論文,探討了蘇區時期支部發展、建設情況,而李里的一系列論文如 《大革命失敗后中共黨員組織關系的重建——以長江流域省份為中心》(《中共黨史研究》2016年第12期)等細致考察了大革命失敗后中共如何重建組織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