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陵縣續志》"/>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張世民

熟悉白遇道其人,源自由陜西省文史研究館、西北大學出版社組織的《關學文庫》整理出版工作;而了解白遇道基本生平,則與讀曹冷泉(1901—1980)所撰《陜西近代人物小志》有關。民國三十四年(1945),曹氏所推介的近代陜西名人,就包括了“清麓學派”創始人、三原賀瑞麟(號復齋,1824—1893)和“煙霞學派”創始人、咸陽劉光蕡(號古愚,1843—1903)等。劉古愚以陜甘味經書院為陣地,致力于洋務實業和維新教育,“獨截眾流應世運,巍然百代振儒風”;而賀瑞麟以正誼書院為陣地,傾心于儒學教育和禮教推廣,“復齋高節配前賢,篤守程朱壁壘堅”;兩人的共同選擇在于都從事書院教育事業。民國以后,劉古愚弟子遍布西北各地,軍政商學各界人數眾多,大都成為國之棟梁,文化翹楚,而賀瑞麟弟子秉持禮教,守正納新,也不乏佼佼者。其中,白遇道(1837—1926),字悟齋,號心吾,改字五齋,晚號完谷山人。他作為“清麓學派”的高足,在政學兩界擁有廣泛人脈,故被納入近代陜西名人之列。白遇道晚年自營生壙,引得曹氏如此置評:
先生高陵人,清翰林,官甘肅兵備道。清室既屋,解組歸高陵。年七十自營生壙,九十始歸道山。先生風度偉岸,而胸懷坦夷,為清麓門下高足。
此心已破死生網,世事一任牛馬風。
生壙自營還自笑,抬頭皓月正當空。
據文獻知,白遇道“先世自山西洪洞遷陜西之高陵,占籍焉”。清同治十三年(1874)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光緒五年(1879)丁父憂。六年(1880),應請纂寫《高陵縣續志》,次年成之。十年(1884),起復回京,仍供職翰林院。十一年(1885),為山東鄉試副主考。十五年(1889)回陜,主講關中書院。二十一年(1895),參贊甘軍營務。二十三年(1897),隨甘軍入衛京師。二十四年(1898),超授甘涼兵備道。三十三年(1907),代理甘肅按察使。宣統元年(1909),改任鞏秦階道鹽運使。旋因世變回鄉,閉門著書。民國十五年(1926)壽終正寢,享年九十。葬縣南杏王村。其著述除《高陵縣續志》刊印外,尚有《重訂涇野子內篇》《館課詩賦偶存》《完谷山人館課詩鈔》《完谷山人館課賦鈔》《完谷山人課蒙小草》《完谷山人囈語鈔存》《摩兜堅齋汲古集聯(六種)》《白悟齋時墨輯》《安貧改過齋雜著》等,而館課詩賦、楹聯創作和理學研究,均是其用力專注的重要內容。其《白遇道集》的標點整理,雖未被納入《關學文庫》序列,但經白金剛等校點整理,已在西北大學出版社正式出版。光緒十四年(1888)首梓、現將重印的《高陵縣續志》,作為白遇道中年的重要著述之一,從桑梓文化和縣情梳理等角度,頗可代表他作為理學家—政治家的思想觀念。對此加以整理與研究,同樣具有重要的意義。
白遇道的縣志體例,雖非首創,但也不乏新意。當時白遇道視野中有兩位高陵人的著述思路:一位是明代的呂柟,另一位則是清代的樊景顏。呂柟(1479—1542),字涇野,高陵人。史稱“理學名臣,輔世鴻儒”(《重纂高陵縣志紀事》)。《明儒學案》著者黃宗羲稱道:“關學世有淵源,皆以躬行禮教為本,而涇野先生實集其大成者。”(《明儒學案》卷首師說)其所修纂的《高陵縣志》,與康海之《武功縣志》、馬理之《三原縣志》 “允堪鼎峙,推一邑信史”,曾被譽為秦中十大名志之一。明嘉靖中葉,呂柟與其太學同窗馬理一道,應陜西巡撫趙廷瑞之邀總纂《陜西通志》,從資料匯集到發凡起例,初期貢獻尤大。白遇道《高陵縣續志》繼承先輩的遺志,不但體現在史志傳統方面,而且還體現在理學精神方面,與其師賀瑞麟所纂《三原縣新志》的學術互動,頗堪引起注意。概由于此,跨代的理學家參與史志著述,也為我們提出了一個全新的學術命題,即關中理學與史志著述的關系問題,并需對下列幾個相關命題做出思考和回答:
首先,關中學者的理學傳統,其基本特點與基本格局何在?一般認為,理學與心學對稱,理學以程朱之學為主,而心學以陸王之學為主。而關中理學遠承張載關學,大抵以程朱之學為根底。譬如明代新關學思潮的核心流派——三原學派,屬于薛瑄河東學派的“別支”,這與后來盛行的陽明王學大相徑庭。明代陜西投身史志修纂的馬理、呂柟、康海、王九思、韓邦靖、孫丕揚、喬世寧、劉九經、胡瓚宗、趙時春等人,或是理學名宿,或是文學先驅,或是經濟干臣,其重視經世致用、躬行實踐的共同特色非常突出。這種問政輔政意識,值得注意。
其次,這種理學傳統對于史志著述的影響如何?其史志著述的學術價值究竟如何評價?在某種意義上說,理學核心在于哲學,在于倫理學,在于儒家道統,在于道德話語體系的建構,而這些理學中人的史志著述,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守望了這一底線?應該說,真正談玄思辨的學問,對于關中學者的支配作用并不顯著,但以倫理學為基礎的禮義之學、經綸之學卻影響深遠。特別是“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張載)的思想觀念,以及“學道勝于為官”(馬理)的修養意識,均促使人們將道德話語體系作為基本的衡量標準,而地方史志中大量滲透著這一思想觀念。他們在堅守史志體例和理學傳統兩個方面,都值得我們深入研究和系統思考。正如班固評騭司馬遷那樣,“然自劉向、揚雄博極群書,皆稱遷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班固《漢書》卷八十二《司馬遷傳贊》)堅持實事求是、求真務實的原則,正是對這種實錄史觀的精準概括。歷代關中學者的歷史選擇,深受儒家思想傳統的直接影響,勇于超越政治話語體系的遮蔽,而將道德話語體系作為寄寓思想的人文沃土,其瞻顧久遠、穿越屏障的思想特點也很突出。
最后,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判斷,這些理學著述究竟有哪些歷史特點和學術亮點?在國家、民族、道德、社會等等演變的過程中,這些理學思維與歷史唯物主義有怎樣的內在關聯?有哪些值得進一步研究與思考、繼承與發展的內容?站在中華文化共同體的立場,過去學人的國家、民族意識并不突出,國別之爭遜色于文化之爭,民族觀念讓位于華夷觀念,因而在近代中國社會發展進程中,必然意味著變革與轉折,意味著思想理念的巨大變遷。傳統史志著述在強調道德、社會等歷史范疇方面,固然以主流意識形態為旨歸,但在接受、包容域外文化方面仍葆有較強的張力,這也是其最典型的精神內涵。既跨越時空而又精于細故,思想的前瞻性和生存的因襲性交織演進,也是這種道德至上意識蔚成的現實結果。
值得指出的是,與呂柟三十余年磨一劍相比,白遇道所纂《高陵縣續志》盡管歷時不足一年,兩者在體裁取舍、資料搜集和價值評估等方面,則明顯有所傳承又有所改變。從歷史借鑒的角度來看,擺在白遇道面前的,大抵有三部縣志模本可資參照:
其一,明呂柟嘉靖《高陵縣志》。以“其言約而盡,其事核而彰,其議論允而確,太史氏筆也。其作志之良榘也”(明王九思《高陵縣志序》)。師法呂柟《高陵縣志》,乃是白遇道《高陵縣續志》的基本準則。三原賀瑞麟序稱:“吾謂悟齋所以續涇野者,當更有在。涇野遺書具存,蒞官風徽,皆本于生平甘貧改過之旨,求仁取善之心。悟齋行將還朝,益以涇野為師,使人謂高陵今日復有續涇野其人者。志特一端而已。”臨潼楊彥修序稱:“光緒庚辰,主講其邑書院,乃仿范氏《后漢書》之例,輯為續志,蓋仍文簡之舊而注明增益之,不獵前賢之美,不參偏私之見。舉雍正壬子以后,迄光緒庚辰以前,采擇補綴,窮晷窮膏,期年而遂告成。”歸化程維雍序稱:該志“條目體例,一仍涇野子之舊。文簡而賅,事信而有征;推衍增益,而不逾其范,其必傳也諗矣。”但這種借鑒并非衣缽盡襲,更不是照葫蘆畫瓢,而是刪掉了其中的《歷數述》和《官職考》,但又增加了《綴錄》,可謂有沿有革。
其二,清樊景顏雍正《重修高陵縣志》。該志“搜討亦勤,而缺漏殊多”。樊景顏,字子愚,邑明經,“為博學篤行士也”(丁應松《重修高陵縣志序》)。重修縣志歷時十余年,樊氏在呂志基礎上增添了《藝文志》,洵屬有識。按說白之續修縣志,此志以時間較近理當賡續,但白志卻不以樊志為師法對象,雖然對資料有所取舍,有所援用,但在撰寫體例上卻直通呂志。清雍正十年(1732),《陜西通志》總纂稱樊志“是誠實錄,可以紹涇野矣。涇野有知,必引為同心,猶之扶風漢史,與龍門并顯,其文同而非剿說,其詞遷而無殊旨”,(沈青崖《高陵縣志序》)樊氏也自詡“其褒貶筆削,衷于至當,傳信傳疑,維公維平”(《重纂高陵縣志·紀事》),彰顯了獨家自信。但上述觀點,均不被白遇道所認可。白氏堅持修志義理,與呂涇野理學思維完全一致;而樊志所在的康雍乾時代文字獄盛行,導致考據學風彌漫朝野,兩者著述趣味截然不同,故而在思想賡續上也就有了較大的距離。
其三,清賀瑞麟光緒《三原縣新志》。賀瑞麟,“紹明關學于秦中者也”,而“白子補諸生,受命執贄,從三原賀先生游”(秦安王作樞撰白遇道之父白長潔墓碣),說明兩人之間有師承關系。賀氏在《高陵縣續志》序中說:“昔范醇夫作《唐鑒》,用伊川先生之說,于中宗每歲書‘帝在房州’。伊川見之,乃曰‘不謂醇夫相信如此’。余不逮伊川萬一,而悟齋此志間采拙論義法謬入其中,殆如醇夫之于伊川。”按:范醇夫即范祖禹,曾協助司馬光梳理《資治通鑒》唐史編年;伊川即程頤,為程朱理學的代表性人物之一。當年司馬光強調《通鑒》的客觀性,但也無法竣拒理學家的實際影響。白氏在縣志中屢次采用賀氏“義法”,適足以見證兩人的學術淵源。
白遇道《高陵縣續志》的編纂,也不是資料堆砌,而是有其湛深的思想傳承統系。作為清末翰林,白遇道傳承了呂柟、賀瑞麟的經世思想,并且有所發揚、有所光大。在為其父白長義所撰墓表中,賀瑞麟指出:“趙仁甫九族俱殘,恨欲投水而卒傳程朱之學于北方;李二曲之父戰死襄城,招魂葬齒,而身為一代真儒,名聞后世。……今遇道已貴,尤當務其遠者大者,講圣賢之學,即以心圣賢之心,行圣賢之行。如其鄉呂文簡公(呂柟)之為人,斯不愧立身行道之實,而孝思可慰矣。”按:趙仁甫即趙復,江西德安人,宋元易代之際,身處亂世卻將程朱理學傳往北方;李二曲即李颙,陜西盩厔人,明清易代之際,仍然堅守孔孟儒學,保持獨立的逸民立場。賀瑞麟要求白遇道要像兩位先賢那樣,“以心圣賢之心,行圣賢之行”,像呂柟那樣立身行事,可見其對白氏的充分肯定和殷切期望。從這個意義上說,白遇道有所選擇,有所取舍,其實也是其思想傳承的具體表現。
如何評價《高陵縣續志》?
要評價這部縣志,就不能不與呂柟《高陵縣志》進行對照。呂志是現存最早的高陵縣志,成書時間長,功夫深湛,體例得當,行文簡潔,歷史上曾多次被翻印,影響深遠。上世紀八十年代,高陵學者王仲一等因陋就簡,再次將呂柟《高陵縣志》加以校點整理,并用油印形式復制,雖然僅印了七十多冊,但其影響力仍然不可低估。
就學術傳承而言,兩部縣志的思想脈絡是一以貫之的。特別突出的是,在倡導和秉持儒家道德話語體系方面,兩者如出一轍。但是,兩部縣志的時代差異和主旨選擇也顯而易見。呂志修于承平時期,更富有個性,堪稱私修;而白志修于劇變時期,應約而為,當屬官修。但后者對于前者的繼承關系更加明確,其延續性也相當清晰。從史學角度看,呂志師承《漢書》寫法,而白志“仿范氏《后漢書》之例,輯為續志,沿其體例,并竊取其義焉。”
在篇目設計上,白志依照呂柟的修纂體例,僅有部分調整和修改。呂志涉及地理志(渠堰附)、建置志、祠廟志(寺觀附)、戶租志、歷數述、禮儀抄略(縣俗附)、職官考、官師傳、人物傳、科貢閑傳(恩例貢附)、邸宅陵墓等。兩相對照,白志篇目雖與之接近,敘事卻大相徑庭。如呂志有縣城圖、縣境圖七碼,而白志增至十八碼;呂志《建置志》引文偏少,而白志逐一梳理,源流清晰;呂志所載《禮儀抄略》源自所任禮職,有的內容未標出處,白志則刷新其內容,標明其出典;呂志名《戶租》而白志名《田賦》;呂志有《歷數述》而白志竟刪節;呂志有《職官考》而白志舍考入傳;呂志無藝文而白志有《綴錄》。在繼承的基礎上有所創新,有所增刪,這也是顯而易見的。
在思想觀念上,呂志獨創《高陵縣志》新體例,確已超乎時流。其全志設置七卷、十二篇,呂柟解釋道:
故《地理》《河堰》,志復初也。志《建置》,以憫今也。《祠廟》而后《寺觀》者何?抑異端也。《戶租》《兵匠》《物產》通為一志者何?以兵匠之力,物產之財,皆出于戶租爾。《歷數》,蓋有國者之所事也。高陵小邑耳,不亦迂乎?曰:楊元甫,元之大儒也。被征史局,作授時歷。……以其縣人也,故述之耳。《禮儀》雖備于集禮而未備也。柟從禮官之后,嘗習聞于公所,故因而志之,不敢隱也。其附以《縣俗》者,且本禮儀以示必需耳。《職官》之考,亦以存舊章也。《官師》之傳,……曰:事有關于其縣者,斯志之。且去古則近,去今卻遠,雖詳乎古,猶恐其或略也。《人物》之志者,凡以示后學耳。……科貢恩蔭,正人物也。……《邸宅陵墓》,終志也。語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
其中對于歷法、禮儀、縣俗的重視,對于女性的尊重,都有其鮮明的時代特征。白志則改設八卷、十二篇,并作如此解釋:
首志《地理》,考沿革也;次《建置》,廢墜之宜修舉也;次《祠廟》,成民而致力于神也;次《田賦》,民力普存也;次《禮儀》,為下不倍以寡過也;次《官師》,古之遺愛也;次《人物》,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也;次《科貢》,敷奏之資也;次《宅墓》,職思其居而思其終也;終以《綴錄》,征文即以考獻也。惟是傳信,莫要于闕疑,數典不可以忘祖,故于《地理》一篇詳加考證,以自附于注經之義,而《渠堰》尤加詳焉,所以思古也。至于《建置》必舉其大,《祠廟》必崇其正,《田賦》必準之全書,《禮儀》必遵夫定制,上稽典籍,旁采檔冊,以今視昔,庶幾大備;惟《官師》《人物》,年遠多湮,不過得什一于千百,故表之不能,譜之不可,條品之不得。只就采訪所收,略以年次為序,各為小傳,存其仿佛。而一事之善,必本諸口碑;一節之長,必孚諸輿論,不敢意為軒輊,致失實而或損其真也。捻回之變,為秦關一大劫。致命諸人,皆天地之正氣,故雖農氓牧豎,紉女村嫗,必詳列焉。亦以見人性之善,而慕義者無不可勉也。《冢墓》詳錄誥銘,記恩澤即以存梗概;《綴錄》不遺雜人,鑒往古即以示來茲。固科貢中人,可觀感而儆惕;即非科貢中人,亦可曠覽而循省也。此固前志之志,而推衍增益,以求不逾其范者也。
兩相對照,其沿革關系十分分明。而透過這一篇目設計,其老師賀瑞麟則讀出了新的思想內涵,并運用近代民本主義思想來解析這個篇目設置,發現了它內在強烈的民眾意識。賀氏強調:
夫志凡以為民也。吾觀悟齋之志矣,《地理》詳水利,所以達民情;《建置》謹修舉,所以恤民力;《祠廟》絀異端,所以正民心;《戶租》嚴經界,所以憫民窮;《禮儀》明典制,所以易民俗;《官師》《人物》《科貢》《宅墓》紀善政,闡潛德,著節烈,征才藝,表流風余韻,所以示民則,興民行;而《綴錄》一篇則又昭炯戒,資考覽,亦無非敬民事而通民志。
這就不但在學理上概括出它的基本特征,也在思想觀念上給出了點撥和闡釋。
在修纂義例上,從呂志到白志均有其內在的編纂理路。與呂志同時代的康海《武功縣志》,篇目涉及地理、建置、祠祀、田賦、官師、人物、選舉等內容,強調記人、記地的統一,強調史志的統一,被認為具有從《春秋》到《史記》一以貫之的褒貶筆法。譬如在官師、人物記載方面,其志中所富有的褒貶官師、臧否人物的政治勇氣,即與他具有狀元之尊,堅持獨立的道德話語立場不無關系。呂柟同樣具有狀元之尊,嘉靖《高陵縣志》也同樣具有道德話語立場,但在對待褒貶的問題上,卻相對緩和一些。而四百年后的白氏續志,更嚴肅審慎,很少直接抨擊官師、人物:對于官師、人物的優良品質,作者往往是褒揚有加,為其張本;對于那些負面人物,則只志其名姓、職務和任職時限,以不予立傳而止。在記述人物時,多通過大量綴錄碑志、誥命等原始文獻,豐富其形象,深化其載筆,增強其真實性。又如在性別文獻的著錄上,明代康志、呂志均重視女性記述。康志不僅記載其兒媳殉葬的信息,且將其事跡送交國史館,供國史取材。呂柟曾說:“節婦亦人物乎?曰:男子不如婦人者多矣。昔有賢后,人且以女中堯舜目之也。”“科貢恩蔭而能學道,即人物耳。不學于道,是科貢恩蔭而已矣。”(呂柟《高陵縣志序》)卓然將是否學道作為是否構成人物的標志,謂女性賢良亦可稱為女中堯舜,而科貢恩蔭,倘不學道,就不夠人物標準。這在理學思潮披靡的時代,無疑具有破天荒的啟蒙意義。白志于晚清時期在縣志中大量記載兵燹造成的節烈現象,不遺余力,應該也是這種性別觀念的一種體現。
續修志書是保持傳統史志之樹長青樸茂的一個必要手段。論及續修的辦法,既可依樣葫蘆,又可另起爐灶,既可刪繁就簡,又可踵事增華。范曄《后漢書》對于班固《漢書》,在材料上刪繁就簡,有所延續;在體例上進行模仿,將有關時政的論文和文學價值較高的詞賦都收入到每個傳主的傳記中,所以閱讀兩漢書,無異于讀了兩漢的總集,重要的大文章也都包含在內了。康志、呂志也同樣如此,而白志得其啟發,更設《綴錄》,將那些難以附綴的文獻及若干重大事件、重要掌故悉數列出,其體例上的延續性和延展性也都值得肯定。
地方志書最重要的學術價值,在于宏觀敘事。一部志書如何處理重大敘事、評估歷史事件,決定著這部志書的歷史價值和學術品位。對于呂志、樊志和白志來說,由于時代的差異,三者在重大敘事上有所不同。呂志的宏觀敘事,在于推廣官方禮儀。從國家到地方,從朝廷到民間,高度重視禮儀文化傳統,也是中國這個禮儀之邦的最大亮點與特色。呂柟作為理學中人,十分重視用《呂氏鄉約》和《文公家禮》執教施政。所著《高陵縣志》中的《禮儀抄略》,就是他“從禮官之后,嘗習聞于公所”的禮儀規范。這些禮儀規范取諸官方典禮,“典禮行則俗斯美矣”(馬理《高陵縣志序》)。其中涉及正旦朝賀禮、迎詔禮、鞭春禮、獲日食禮、祭先師禮、祭啟圣公禮、祭縣社稷禮、祭縣風云雷雨山川城隍禮、祭鄉賢禮、祭縣厲禮、鄉飲酒禮、鄉射禮、士庶人冠禮、婚禮、喪禮等等,可謂儀軌清晰,理當遵守。而白志涉及禮儀規范,其篇名相若而內容迥異。按照欽定《會典》《通禮》,白志將清末民間通用的賀禮、節禮、食禮、冠禮、婚禮、喪禮、祭禮等一一記錄了下來。涉及士人互見、弟子拜師、卑幼見尊長等見面禮,更是中國傳統禮儀文化的精髓所在。比較而言,明清兩代禮儀規范的歷史演變,涉及基層社會的管理深度和社會大眾的自治能力,值得我們進行深入研究與思考。近代以來隨著歐風美雨的激烈碰撞,特別是西方禮儀文化的猛烈沖擊,致使中國傳統禮儀文化中的精華部分也被棄如敝屣,這也是需要進行重新反思的一項內容。此外,呂志、白志均記載了《縣俗》,但后者對前者所及內容一語道過,而格外重視生產、生活禮儀的記錄,則更多地體現了變化中的社會現實。其對“城鄉有華樸之分,南北有文質之異”等等社會習俗的辨析,至今讀來仍倍感親切,歷史價值也值得借鑒。
在地方志書的宏大紀事中,既有常規性的禮儀敘述,更有非常時期爆發的重大事件。原來,呂志設置《邸宅陵墓》,旨在“詔往以示來者也”,“志陵墓而及氐羌者,《春秋》謹微之意也。是皆善政之意,而寓乎醇儒之道焉”(馬理《高陵縣志序》)。白志也很好地堅持了這一原則。譬如清代同治年間陜甘回民起事,就是志書追蹤重大歷史紀事過程中無法回避的一項內容。白志就比較全面、翔實地記載了這一重大事件在高陵域內的表現,指出回民起事與太平天國、捻軍起事直接相關,并在記載地理、建置、人物、紀事、寺廟等內容時,也都有所涉及。而其《綴錄·紀事》羅列的上起東漢、下訖清末的歷代重大事件,其中同治元年至九年各條,也全部是關于太平軍、捻軍和回民起事的紀事本末。這對我們研究這一歷史事件,顯然是有所幫助的。
與此同時,地方志書作為一種著述性文獻,其對于歷史文獻的記載,也是彰顯其記載價值與著述深度的一項指標。如前所述,作為義理類簡派志書的代表作之一,明代康海《武功縣志》、呂涇野《高陵縣志》,都錄入了大量的致用文獻,但均缺乏《藝文志》的專門設置,且康志將文獻附綴在人物、事件或寫實條目之下,呂志也是如此。白志在繼承呂志的基礎上顯然有所變通,而其變通的關鍵就在于對歷史文獻的靈活處理,即用行文附綴的方式,將一篇篇與人物、事件、實物、輿情有關的歷史文獻,貫穿于事件、人物、古籍或禮儀活動之中,雖然閱讀起來不無附贅之感,但是歷史文獻的原始憑證性強,其實用性和存史性都非常突出。至于《綴錄》的設置,及其中叢集的紀事、祥異、金石、分封、雜傳、鄉獻詩錄、散軼著述、舊志敘說等方面的原始文獻,還包括類似《太史公自敘》那樣的著述說明,則更將其編纂用心作了系統的學理解釋,相當于該志的《大事記》《藝文志》和《編后記》。
在歷史文獻的征引方面,精挑細選常常是必要的。白志在《地理志》中摘錄了歷代通志、府志和縣志有關高陵縣的段落;尤其突出了《古渠堰》《涇渠總論》《涇水儀》等經典文獻,在云槐精舍介紹中還穿插了追憶主講呂涇野的詩歌文獻;《建置志》中詳細選錄了城池縣署、坊村鎮店等建造碑記;《祠廟志》中選錄了不少考工記;譬如北宋寇萊公(寇準)祠原名竹林寺,作為明嘉靖年間馬理、呂柟總纂《陜西通志》的合作場所,也有所記錄。《田賦志》記錄了耕地變遷,活動壇場;《禮儀抄略》摘抄了各項禮儀規范;《官師傳》不乏詔書、通告及墓志銘或神道碑文字等等。其中最典型的,是引用清代邑人趙曰睿的著述作品,趙氏思想超前,觀點新穎,批判性強。如其在強調學習的重要性時說:
善學者如飲酒,味其清醇而棄其糟粕;如賞花,挹其馥芬而略其萼瓣。斯有以益吾肺腑,悅吾心神,庶免傖父笨伯之譏。故讀斯編者,須活其眼目,細其心思,得其神不必襲其貌,會其機何如變其用,奉為換骨之金丹,勿拾已碎之芻狗,神而明之,不滯于跡,斯為善學柳下而不致誤于墨守之陋也。語有云:曉人不當如是耶。
又如其嚴厲抨擊當時譜牒中動輒攀附名人、追認祖先的市儈現象時指出:
厥后世風不古,譜牒之中有市心焉。舊姓之裔,竟以販貿為尋常;崛起之家,亦以攀援為能事。著郡望,則李必隴西,劉必彭城,崔必博陵,王必瑯琊、太原,而見在之里居,渺矣無聞也。矜門第,則崇韜拜子儀之墓,狄斐奏仁杰之裔,而本身之祖父不得而知也。恣援附,則李揆呼輔國以五父,蔡嶷拜蔡京為叔祖。甚至戴鈴元老見誚于詩人,豐邑相公致譏于士類。而本屬之昆從,視若路人也。嗚呼!上以誣其祖宗,下以欺其孫子,而止以供識者之一笑。習俗波靡,江河日下,方自愧推挽之無力,而忍抉流揚波,效尤滋咎哉。昔狄武襄不以一時遭際自附梁公,識者謂較之拜墓者所得多矣。徽州朱典史不祖文公,明祖嘆美,遂定玉牒之式。論者謂視唐之遠祖老子,識度超越千古,蓋誠見夫邁跡自身,光前惟德。故侂胄之惡,不得援忠獻之后以從寬;溫公之賢,亦無庸承典午之派以取重也。而況晚近冒譜聯宗,市儈之用心者乎。
這樣的文獻征稽,這樣的直錄不諱,這樣強烈的現實針對性,其思想價值不可或缺,彌足珍貴。
由志及人。兩部《高陵縣志》的質量高下,與其修纂者的基本素質和社會閱歷密切相關。
明嘉靖初年(1622),呂柟應召參與撰修《武宗實錄》。三年(1625),置身皇室法統大禮爭議。因忤旨貶為解州判官。不久選為國子監祭酒,升南京禮部右侍郎。關于對呂柟的評價,其同窗好友馬理所撰《呂文簡公墓志銘》有過精彩的論斷:
愚考先民,自孟子歿,漢有經史辭賦之學,晉唐人攻書及詩,宋多文(上)[士],然據其言行,考所見聞,見道者鮮。惟董仲舒為西京醇儒,然災異之說,駁雜亦甚。東漢之末,惟孔明(諸葛亮)卓然特立,可以與權管寧,以潛龍為德,確不可拔。兩晉人材,有不為流俗所染、異端所惑,安貧近道者,惟陶潛(陶淵明)一人而已。李唐杜甫之詩,韓愈之文,為不背道。然甫有啜人殘杯冷炙之悲,愈有相門上書之恥。況愈辟佛老而復友其徒,任道而牽妓妾毒。杜韓如此,自余可知。趙宋文士蘇(蘇軾)、黃(黃庭堅)諸人,皆宗尚佛教。富(富弼)、文(文彥博)諸賢,率事僧參禪。惟濂溪周子(周敦頤),學得其精。康節邵子(邵雍),學為甚大。二程兄弟(程顥、程頤),橫渠張子(張載),學為至正。晦庵朱子(朱熹),能繼諸賢之緒。自元以來,及令見道而能守者,惟魯齋許氏(許衡)及我明薛文清公(薛瑄)數人而已。公則為漢之辭賦,懷其史材、傳其經學而無駁雜之失。工晉人之書、唐人之詩、宋人以上之文,而多明道之詞。醇如魯齋而稽古之功則多,真如文清而知新之業則廣。蓋其學詣周之精,幾邵之大,得程、張之正,與晦庵朱子而媲美者也。(括弧內人名均為引者所加)
這就從辭章之學、義理之學和道德之學等不同方面,將呂柟其人放在歷史的長河中加以揄揚和定位。而呂氏編修長達三十余年、堪稱開山之作的《高陵縣志》,僅是他學行修養的具體見證,簡練而有側重,私修特點濃郁。白志勇舍樊志,直追呂志,形同而內容一新,編纂時間不足一年,完全屬于官修。但呂志因思想性、知識性而見著,白志則因文獻性、實用性而昭彰。兩部志書,都是理學家、政治家修志的典型例證。
眾所皆知,理學思潮肇端于兩宋,元以后程朱理學是富有代表性的官方主流學說。其中肇自張載的關學,在明代轉而為三原學派,成為新關學思潮的主體脈絡。在這一思潮的影響下,許多理學家、政治家都投身于史志編修。如康海參與過成化、弘治實錄的撰寫,后以正德《武功縣志》而馳名,清人章學誠批評其“文人不得修志”,殊不知康海并非站在文人的立場上修志,而是借以彰顯其縣域治理觀念;馬理、呂柟作為理學中人,同時也是政治家,居鄉時應邀修纂嘉靖《陜西通志》,實際上所展現的仍然是其經世觀念;王承裕撰《宏道書院志》,及韓邦靖纂《朝邑縣志》、王九思纂《鄠縣志》、呂柟修纂《高陵縣志》、孫丕揚纂《富平縣志》、喬世寧纂《耀州志》、劉九經纂《郿縣志》等,其實也都是這種學術—政治思潮互動影響下的產物。清末到民國的劉古愚纂《陜甘味經書院志》、賀瑞麟纂《三原縣新志》、牛兆濂纂《藍田縣志》、蕭芝葆《三水縣志》等等,亦因為他們終身從事教育事業,故其所纂修的志書,也都是以張揚程朱理學的精神情操見長見著。白遇道纂《高陵縣續志》,承呂志而兼學賀志,應該也與其既勝任地方官,又折節教育事業、服膺清麓學派的學術選擇密切相關。
概言之,從呂柟、賀瑞麟到白遇道,其修志理念是一脈相承的。白志的承續特點:一是作為學術的承續。借鑒范曄《后漢書》的基本義例,有所承續但不蹈襲。其著述觀念的改變,與其時代遞變息息相關。二是作為道德的傳承。呂柟作為關學中人,其宗師地位與三原學派不可分割;白遇道堪稱“舊人中的新人、新學中的舊學”。民國后,在世即建造生壙,其實是一種歷史追懷。其在思想觀念上接受近代民本主義思想的現實影響,其實也是他在新的社會環境下對于傳統用世觀念反省的結果。三是作為政治的借鑒。呂志強調禮儀制度,旨在加強社會管控;而白志強調道德話語,反對戰爭暴亂,也有其正視社會矛盾和民族矛盾的深度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