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雯, 胡云中澤, 湯 琳, 詹宇婷, 祝成炎, 張紅霞
(浙江理工大學 先進紡織材料與制備技術教育部重點實驗室,杭州 310018)
在貴州少數民族中,剪紙作為人神溝通的媒介,是當地人民賦予愿望表達的道具。這些剪紙造型各異,以適用于不同的節俗文化。在當地服飾圖案中,剪紙紋樣的出現較為頻繁,當地藝人將剪紙紋樣貼合與于織物表面,再用繡線依附剪紙進行下一步刺繡,其作為人類文化的顯性表征,蘊含了其少數民族的審美情趣及文化特色。但將剪紙作為服裝刺繡底樣或節日活動的道具,限制了剪紙的應用領域及其紋樣的發展。
本文對比了現代基于減法原理的鏤空工藝、加法原理的刺繡工藝及熱轉移印花工藝對剪紙風格在服飾面料上的應用效果,探索現代剪紙風格織物的紋樣特征。將傳統貴州剪紙紋樣蝴蝶及楓葉進行簡化變形,通過爛花、熱轉移印花的方式,在保留民族文化寓意的同時,將其用于更符合現代審美的織物上,使其具有實用價值。
剪紙是一種具有業余性、自發性、娛樂性特征的古老民間藝術,它的創造源于中國的民間勞動者和藝人對生活及審美的需要[1]。剪紙藝術形象化表達了民間生活的直觀性、審美性,根植于民眾的現實生活,世代傳承。中國的剪紙注重裝飾性和實用性價值。在貴州,剪紙的實用性價值得到更多的展現,它被廣泛用于衣領花、襟花、袖花、裙邊花等。云貴高原因其復雜的歷史原因和地理環境,其生產水平低下,長期持續著半耕半獵、刀耕火種的生產方式,這就使當地的剪紙紋樣大多源于自然,紋樣題材與當地的動植物密切相關,展現出古樸之風。而在西北地區,剪紙多用作窗花、壁花、門楣,體現出它的裝飾性價值。作為中國剪紙藝術有代表性的瑰寶,貴州剪紙因其具有深厚的群眾基礎和悠久歷史,成為貴州民族文化的縮影[2]。
苗族剪紙裝飾性很強,其紋樣工整秀美,表現手法擅用夸張變形,龍鳳圖案較多。苗族剪紙作為貴州諸多少數民族剪紙中圖案最為精美的剪紙,又稱“剪花紙”。一些剪紙可以從其紋樣上辨別時代早晚,如大象在苗族的一些紋飾中出現,貴州有大象的記載,最晚見于明代[3]。除了單一的紅色剪紙外,不同苗系對色彩的喜好差別,也造就了苗族色彩明快,對比強烈的剪紙特色[4]。在貴州的歸蘭水族鄉,98%以上的人為水族人,但會水族剪紙的人卻很少。水族剪紙作為燦爛中華文化中的一顆璀璨明珠,雖被列入中國《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發展受到很多阻礙。由于水族剪紙歷史悠久,剪紙紋樣上養成了一些固有的習慣,一般以本民族熟悉的動物,如牛、鳥、燕子、鳳凰等為主要紋樣。貴州水族剪紙構圖充實飽滿、風格淳樸濃厚,其紋樣全部可以做服飾刺繡的底樣,被廣泛運用在日常服飾中,如圖1所示。仡佬族將剪紙廣泛地應用到喪葬儀式、花燈戲、儺戲儀式等豐富的民俗信仰活動中,活態使用了當地的剪紙。在歷史上有仡佬族婦女喜歡穿“桶裙”的記載,她們將剪紙作為服裝刺繡的底樣,隨著仡佬族服飾被漢化,剪紙逐漸不作為服裝底樣使用,未能以這種方式得以流傳,而作為紙扎的組成部分,或作為儀式道具,剪紙以較簡單的紋樣傳承下來[5]。

圖1 刺繡底樣Fig.1 Embroidery ground pattern
通過對貴州各少數民族剪紙紋樣的研究,筆者將剪紙紋樣大致分為魚、蓮、鳥、石榴等形象,象征生殖崇拜的紋樣;通過楓木、蝴蝶、龍等來表達圖騰崇拜的紋樣;《老鼠娶親》《羌央造人》等敘事類紋樣,以及動植物組合型紋樣。貴州山地文化的特質在當地的剪紙紋樣中得到了充分體現。以苗族為首的貴州少數民族擁有龐大的圖騰崇拜體系。由于其民族本身有復雜的民族融合、遷徙、分化和發展的過程,從而導致了內外文化的相互融合,產生了各式各樣的圖騰崇拜。苗族學者吳曉東[4]對其民族圖騰進行了研究,整理出了一套苗族圖騰體系,如圖2所示。貴州苗族對蝴蝶和楓葉尤為崇拜,其在裝飾剪紙、銀飾、服裝上都有較多身影。《苗族古歌》中寫道:“樹干生妹榜,樹心生妹留,古時老媽媽。”“妹榜”和“妹留”皆為蝴蝶媽媽之意,其意思是說蝴蝶媽媽是樹干樹心所生,而此樹即為楓樹。貴州有傳說:上古時期,微風化霧,霧化云,有了云便下雨,而雨化為了楓樹。蝴蝶媽媽生了姜央和妮央,便開始了人類的起源。在貴州苗族村寨,若楓樹生長在村寨周圍或橋頭,他們會將其視為神樹祭拜,以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登。苗族剪紙擅用夸張變形等表現手法,獨具藝術特色,抽象而重寫意。同樣是蝴蝶,在剪紙上的圖案卻造型各異,多用曲線,以正視、側視等不同視角展現蝴蝶的靈動優雅,同時不規則的鏤空線條凸顯了手工剪紙的拙趣,更具有觀賞價值。

圖2 吳曉東整理的苗族圖騰體系Fig.2 The Miao totem system sorted out by Xiaodong Wu
1.1.1 具有神秘力量的龍紋
在貴州,龍被視為與姜央(苗族古歌中人類祖先)一樣是楓樹所生養,因此象征著本民族的始祖,代表著吉祥、仁慈、好施,在貴州剪紙中極為常見。貴州剪紙中的龍紋樣(圖3)與漢族龍紋有著較大差別,其不具有封建權貴色彩和最高權力的象征。通過貴州少數民族的臆想,將多種動物與龍像糅合,有人首鳥身龍、鹿角龍、牛角龍、魚身龍等形象,造型豐富,風格獨特。圖4為貴州臺江縣施洞鎮的牛身龍剪紙紋樣,其紋樣頭部有牛角,身體雄壯,在剪紙中出現時作為主題造型。圖5為貴州丹寨縣雅灰鄉的魚尾龍剪紙紋樣,其龍的身體較為短小,與漢龍形象有明顯差別,尾部的造型與魚尾相似,但是在施洞地區魚尾造型則較小。

圖3 貴州剪紙中的龍紋樣Fig.3 Dragon patterns in Guizhou paper cutting

圖4 牛身龍像Fig.4 Cattle body dragon

圖5 魚尾龍像Fig.5 Fish tail and dragon pattern
1.1.2 生殖崇拜觀念下的魚紋和鳥紋
將魚與蓮花相組合是剪紙中常見的紋樣,究其原因,一是因為在古文化中,魚與蓮分別代表了男性與女性,且在佛教文化中代表了生殖器,將兩者組合即有生殖崇拜的寓意。同時魚也是圖騰崇拜的圖案,在貴州,變異效果的魚紋飾更加流行(圖6),例如具有人頭魚身漸變效果的人魚、具有龍頭魚身漸變效果的龍魚,以及鳥頭魚身、花卉魚尾的魚紋等。一方面魚紋表達了他們的生活內容,魚是他們的主要食物,同時也是祈求人丁興旺的對象。

圖6 造型各異的魚紋樣Fig.6 Fish patterns with different shapes
貴州地區相傳蝴蝶媽媽生下十二個蛋后,是鳥幫其孵化出了姜央及其他生命,造型上有龍身鳥、人面鳥、比翼鳥、三足鳥等。圖7為常用在衣袖、衣背和褲腿等部位的紋樣,有抽象有具象,可單獨作為紋飾,也可與蝴蝶、花草等相組合。從圖8可以看到,鳥的身軀已經超過了人類,充分展示了鳥在貴州少數民族的神性特征,體現了圖騰崇拜的思想。

圖7 鳥的各類剪紙紋樣Fig.7 All kinds of paper-cut patterns of birds

圖8 苗族巫師執法Fig.8 Law enforcement map of Miao Witches
1.1.3 代表祖先意象的蝴蝶紋
貴州苗族將人的生命定位于自然界的產物,大部分苗人認為人是由蝴蝶媽媽孵化而出,因而將蝴蝶作為崇拜的祖先之一,在剪紙服裝和銀飾上應用廣泛,造型多樣,有人頭人身、蝶身鳥足、人頭蝶身等。圖9為貴州著名剪紙藝人王少豐的剪紙創作作品,蝴蝶作為刺繡底樣出現在衣服、圍裙、帽子上,美化生活,同時代表了他們對祖先的崇敬。圖10為水族婦女繡于背帶上的交尾蝶,交尾蝶呈顛倒對稱式構圖,身子簡化彎曲,蝶尾交匯于圖案中心。交點修飾代表多子的葫蘆,是期盼人丁興旺的真實寫照。

圖9 王少豐蝴蝶剪紙紋樣Fig.9 Shaofeng Wang’s butterfly paper-cut pattern

圖10 水族交尾蝶紋樣Fig.10 The pattern of mating butterfly of Shui nationality
剪紙作為貴州一項重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通過對其紋樣的研究,可以探究其蘊含的當地歷史文化及貴州少數民族人民的精神靈魂,具有獨特的學術研究價值。筆者概括出貴州剪紙紋樣的四種特性,分別為:擬人性、原始性、隨意性及現代感。其在特征上傳統與變化相組合,既有抽象又有具象,風格上原始與前衛并存,紋樣上可簡約可繁復,是一種靈活多變的藝術形式。
1.2.1 擬人性
通過對剪紙紋樣的研究,發現除了一些花草動物紋樣的組合外,將人首與其他動物或神話形象組合較為常見。人鬼合一、人與神怪相組合,或與植物組合,看似矛盾和不可思議,實則是一種人與自然相統一的理念。將剪紙紋樣擬人化表達了貴州人民希望與自然萬物和平共處的美好心愿。
1.2.2 原始性
剪紙承載了貴州少數民族的民族意識、民族認同感和向心力,是簡樸的藝術形式下,追求真善美的美好愿景得以體現,促使當地人民進行自我認識和反省。通過剪紙紋樣的傳播,人們可以更好地了解當地少數民族的生活本質與內涵,豐富的造型和變換的主體都帶有強烈的原始思維特色。通過文化破譯的辦法,可以解讀其背后的深層含義。
1.2.3 隨意性
貴州剪紙輕寫實而重創作,其紋樣題材豐富自由,充分體現出作者個性。在紋樣上盡情揮灑又不做作,具有天真無邪的特征,符合現代藝術所崇尚的隨意自由風格。
1.2.4 現代感
隨著社會的發展,越來越多的剪紙紋樣被現代藝術創作者所借鑒,其超越自然的抽象簡化,充滿想象力的造型特征,具有現代審美素質。追求視覺效果的變體造型與素雅的圖案,符合現代藝術構圖和審美要求。
將剪紙紋樣用于其他載體或制作成文創產品已有較多研究,涉及的領域有:現代平面設計、手機UI設計[6]、鄉村旅游產品、家居紡織品設計、標志設計、首飾設計、婚慶包裝設計、動畫、皮影和室內裝飾[7]、現代女裝設計[8]等,其表現手法也多種多樣。
將剪紙紋樣運用到面料上的方法多樣,其呈現的效果也各有差異,具體區別如表1所示。基于加法原理的層次感疊加應用,包括刺繡、層疊、堆積、拼貼等技法,而剪紙紋樣的應用一般是與層疊、拼貼方法相結合,刺繡技藝也有一定的應用,但是剪紙紋樣復雜,刺繡技藝的應用會增加服裝質感,同時增加厚重之感,僅應用在一些特殊場合和節日服裝上[9]。基于減法原理的鏤空工藝應用,減法原理應用的是刻印方式,其較多體現剪紙紋樣本身所具有的鏤空與透視技術所體現出來的精致美。通過鏤空的形式,打破面料的整體感,給服裝帶來更多的設計感和更直接的視覺效果。鏤空工藝中最多的是手工鏤空和激光雕花鏤空工藝,陽刻、陰刻、陰陽混刻三種方式的應用都比較多,鏤空工藝對面料的要求會比較高,由于激光雕花采用的是熱能切割,如用在針織面料中容易導致結構的松散,從而影響其結構穩定,其比較適用于挺括、有質感和一定質量的面料,如皮料、毛呢等。這類面料易于剪裁,整體結構穩定。一些比較柔軟輕薄的面料,不適用于激光雕花,更適合于撕扯和手工剪切、編結等方式進行鏤空處理。激光鏤空相比較手工工藝對紋樣的包容性更高、生產效率更高,在服裝生產與發展方面帶來了很大的進步[10-11]。基于印花工藝的計算機輔助技法,印花技術在服裝領域占有重要地位,設計師通過將剪紙紋樣的簡化、變形、抽象等方式運用到女裝設計中作為服裝的裝飾,而印花的工藝也多種多樣,是服裝設計中應用非常多的一種技術,發展也相對成熟。剪紙紋樣與印花工藝結合的服裝設計也在不斷創新過程中,同時,數碼印花、平網印花、爛花印花和燙金印花等工藝普遍應用于服裝領域中,機械化的印花技術加快生產加工效率。可以說有了印花技術為今后無法實現的紋樣解決了難題,開闊了紋樣和服裝的設計之路[12]。

表1 剪紙風格織物的不同應用原理Tab.1 Different application principles of paper-cut style fabrics
鏤空作為剪紙藝術最直接的表現形式,其在織物上因面料、圖案的不同,而具有不同的表現手法,其主要區別如表2所示。在現代服裝設計領域,設計師們擅用不同的鏤空手法,展現出哥特風格(圖11)、摩爾建筑風格(圖12)等不同風格融入剪紙元素的時尚性。

表2 不同面料的風格特性Tab.2 Style characteristics of different fabrics

圖11 哥特風鏤空設計Fig.11 GOTHIC hollow out design

圖12 摩爾建筑風格鏤空設計Fig.12 Hollow out design in Moore architecture style
與傳統刺繡工藝相比,現代刺繡在裝飾部位、紋樣構圖、繡材選擇及工藝上都有所創新。傳統刺繡通常將圖案安放在服裝的領口、袖口、門襟、裙擺等部位,且圖案完整,具有象征意義,材料多為繡線等裝飾紗線,工藝上多為一人一針一線手工縫制。隨著中國傳統民間傳統文化的傳承發展及中西方文化的交融,許多國內外的知名設計師將傳統刺繡大面積用于服飾(圖13),或一改刺繡傳統的裝飾部位,同樣具有美感。紋樣構圖上,設計師們開始打破傳統紋樣的圖案完整性,采用拆分點綴(圖14),或切割再拼接等方式,更具有觀賞價值。在繡材的選擇上更加多元,用繩帶通過纏繞、層疊、盤曲等方式替代傳統繡線,增加了裝飾紋樣的立體感,個性十足,如珠寶、亮片、珍珠、貝殼等的應用(圖15),大大增加了面料的精致奢華質感。

圖13 大面積刺繡玫瑰裙Fig.13 Large-area embroidered rose skirt

圖14 Prada局部刺繡禮服Fig.14 Partially embroidered dress of Prada

圖15 多元化的刺繡素材Fig.15 Diversified embroidery materials
本文提取貴州剪紙中的楓樹、蝴蝶、花卉等元素(圖16),進行線條簡化、旋轉、拼接、變形組合(圖17),使其更符合現代人崇尚的簡約。通過爛花、熱轉移印花等方式,將其運用在現代服裝、女包等裝飾中,展現傳統文化與現代審美相結合的產品。
通過爛花工藝,將傳統剪紙紋樣通過爛花工藝運用在現代裝飾織物中,增加了織物的靈動飄逸感。可視化的紋樣設計展現出窗簾的輕盈靈動(圖18),有唯美浪漫之感。

圖16 剪紙紋樣的選取Fig.16 Selection of paper-cut patterns

圖17 紋樣變形組合設計Fig.17 Deformation combination design of pattern

圖18 爛花拼貼窗簾Fig.18 Burn-out splicedclothing
將剪紙紋樣通過上色、變形、局部提取等處理,改變其鏤空性。通過熱轉移印花的方式可將其局部或整體廣泛應用于服飾、箱包,以及日常生活用品中(圖19),提高物品觀賞價值的同時,賦予其民族文化內涵。

圖19 剪紙紋樣的熱轉移印花效果Fig.19 Thermal transfer printing effect of paper-cut pattern
傳統的剪紙作品制作有效率低、價格高等缺點,不利于剪紙的經濟效益發展,同時在貴州等地的少數民族中,剪紙仍然局限在傳統領域,阻礙其發展。剪紙需要現代企業的工業化和產業化生產模式,在剪紙風格的表達方式上也需要創新。現代化的剪紙風格織物設計,通常不使用具有民族特色的傳統紋樣,在設計手法上多采用流蘇、幾何紋樣,或風格不鮮明的簡約圖案,具有民族傳承感的剪紙風格織物只在禮服上有較多應用。想要使現代化的審美需求和古老的民族文化的傳承融合,就需要更多的傳統紋樣向日常簡約的方向發展。相信在爛花、提花、拼接等現代化紡織技術的廣泛應用中,有著悠久歷史積淀的貴州少數民族剪紙可以迸發出新的市場火花,更有利于少數民族傳統文化的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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