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國際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

朱慶華

(山東財經大學 東方學院，山東 泰安 271000；山東財經大學 國際經貿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隨著全球和區域貿易與投資自由化、便利化的推進，各國經濟國際化水平得到提升。一國經濟國際化是否促進了該國經濟增長，一直是學術界和政策制定者關心的議題。盡管這一問題受到持續關注，但理論界至今并未形成一致共識。在當前全球價值鏈分工深化發展的背景下，對該問題的進一步研究仍然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對外開放不斷深化，經濟國際化水平顯著提升。中國貨物貿易進出口總額從1978年206.4億美元增至2018年4.62萬億美元，年均增速達到14.5%，世界排名由第30位上升至第1位。2018年實際利用外國直接投資1390億美元，對外直接投資1298億美元，均居全球第2位。同時中國經濟保持快速增長，1978-2018中國經濟年均實際增長率高達9.3%。無疑中國是研究經濟國際化和經濟增長問題的良好樣本。

一、文獻綜述

關于經濟國際化對我國經濟增長影響的研究，覆蓋對外貿易、利用外資和對外投資等各領域，成果頗豐，但由于研究的具體對象、時間跨度、研究方法等存在差異，并未形成一致結論。不少實證研究發現經濟國際化對經濟增長具有積極影響。王坤和張書云(2004) 對1978-2002 年中國的貿易和經濟增長數據進行協整檢驗并建立誤差修正模型，實證發現出口增長、進口增長和經濟增長之間存在長期穩定的動態均衡關系。(1)王坤、張書云：《中國對外貿易與經濟增長關系的協整性分析》，《數量經濟技術經濟研究》2004年第4期。謝建國(2006)利用中國29個省區1994-2003年的面板數據，研究外商直接投資對中國省區經濟增長效率的影響，發現外商直接投資對中國省區技術效率的提高有顯著的溢出效應，且呈現出區域的差異性。(2)謝建國：《外商直接投資對中國的技術溢出——基于中國省區面板數據的研究》，《經濟學(季刊)》2006年第3期。邊夢夢和黃漢江(2017)使用 2003-2014 年中國省際年度數據，采用面板隨機系數模型實證檢驗對外直接投資對經濟增長的影響，發現在東部和西部地區對外直接投資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積極影響。(3)邊夢夢、黃漢江：《OFDI經濟增長效應的地區差異和門檻效應研究》，《中國林業經濟》2017年第1期。

另外一些研究則關注經濟國際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負面影響。王喜和趙增耀(2014)利用1995-2011年30個省區的面板數據分析了外商直接投資對中國區域資本流動的影響，發現外商直接投資對中國區域資本流動產生了抑制作用，這種抑制作用從東部到中部和西部逐漸增強。(4)王喜、趙增耀：《FDI與區域資本流動:抑制還是促進》，《國際貿易問題》2014年第4期。國家外匯管理局國際收支分析小組(2017)分析了2016年中國國際收支情況，發現對外投資部分領域出現了非理性投資傾向，部分投資出現“母小子大”、“快設快出”等風險隱患，希望我國投資者防范風險，避免對國內金融穩定產生不利影響。(5)國家外匯管理局國際收支分析小組：《2016中國國際收支報告》，2017年3月30日。

本文在梳理相關研究的基礎上，基于中國改革開放40年經濟國際化和經濟增長的實際，從進口、出口、利用外國直接投資與對外直接投資四個層面系統分析經濟國際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影響，一方面考察經濟國際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積極作用，另一方面揭示經濟國際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某些負面效應，以便全面科學地認識經濟國際化的作用，推進經濟國際化健康發展，促進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目標的實現。

二、中國經濟國際化進程

經濟國際化是指一國經濟發展超越國界，與別國經濟相互聯系、相互滲透不斷擴大和深入的經濟發展過程。企業經營國際化是經濟國際化的基礎，因此本文從對外貿易、外商直接投資流入和對外直接投資方面具體分析中國經濟國際化進程。

(一)中國對外貿易的發展

1. 對外貿易從數量擴張向高質量增長轉變。改革開放以前，中國實行計劃經濟體制，國民經濟運行較為封閉，對外經濟聯系較少，進出口規模較小。1978年改革開放后，中國對外貿易發展提速。1978-2001年中國出口在世界出口總值中的比重從0.75%增加至4.3%。2001年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后，進一步降低關稅水平，全面放開外貿經營，進出口貿易進一步快速增長。到2008年中國出口占世界出口總值的比重增至12.4%，出口排名躍居世界第2位。2009-2018年中國進出口總值年均增長8.54%。自2009年起，我國成為全球第一大貨物出口國。中國外貿發展正在實現從規模擴張向提高質量與效益轉變。(6)參見馬林靜：《中國對外貿易發展歷程》，商務部網站“商務歷史-專題研究”欄目。

2. 中國外貿依存度先升后降。一國進出口占GDP的比重反映了一國經濟增長對進出口的依賴程度和該國同其他國家貿易聯系的緊密程度。表1展示了1995-2018年世界上部分國家出口依存度和進口依存度的變化情況。改革開放以后，隨著對外貿易的發展，中國外貿依存度迅速提高。1980年中國整體的外貿依存度為12.9%，1995年提高到38.23%，到 2005年達到62.20%，成為當時主要貿易國家中外貿依存度最高的國家之一。此后隨著中國提出轉變外貿增長方式，外貿依存度開始下降，至2018年降至27.98%。這一水平高于美國、日本、印度和巴西等國，但低于德國、加拿大、韓國和墨西哥等國。

表1 1995-2018年中國與部分國家貿易依存度對比(%)

3.中間投入品進口占較高比重。隨著國家之間垂直專業化分工的發展，中間投入品貿易成為國際貿易的重要組成部分。2010-2018年中國中間投入品進口總值從10502億美元增加到16132 億美元，占當年進口總值的比重分別為75.28%和75.33%。2018年中國上述比重高于韓國(68.51%)、日本(57.21%)、美國(44.35%)和德國(54.59%)等國家水平，低于印度水平(82.91%)。2010-2018年中國中間投入品出口總值從6355億美元增加到11115億美元，占當年出口總值的比重從40.28%提升至44.69%。2018年中國該比重低于美國(51.98%)、日本(51.22%)、德國(47.80%)、韓國(64.45%)和印度(47.91%)等國家水平。(7)中間投入品貿易數據和比例根據UNCOMTRADE數據庫BEC分類數據整理和計算。中國中間投入品進出口貿易平衡情況大致反映了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國際分工地位。

4. 進出口主要集中在東部地區，中西部地區比重上升。中國不同區域對外貿易發展水平存在很大不平衡，東部地區因為經濟發展水平高，對外貿易存在區位優勢，加工貿易發展較早，在出口和進口中占主導地位。2010年，東部地區出口和進口總值占全國進出口總值的比重分別為91.35%和89.52%。(8)作者根據《中國統計年鑒》相關年份數據整理。隨著中西部地區對外貿易的發展，東部地區所占比重有所下降，中西部地區所占比重相應提高。整體來看，近些年中西部地區進出口貿易發展速度快于東部地區，但東部地區仍然占據主導地位。

(二)中國利用外資的發展

1. 利用外資從高速增長轉向中速穩定增長。改革開放后，我國實行了“經濟特區—沿海開放城市—沿海經濟開放地區—內地”逐級推進的對外開放戰略，利用優惠政策吸引外商投資。1979-1991年我國實際利用外資811.56億美元，其中對外借款占65%左右，外商直接投資僅占 30%左右。(9)參見彭波：《我國的利用外資工作與利用外資政策》，商務部網站“商務歷史-專題研究”欄目。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后，中國利用外資步伐加快。2001年，中國正式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后，利用外商直接投資從2002年的527億美元增至2008年的924億美元，年均增長9.81%。受世界金融危機影響，2009年中國外商直接投資流入下降，隨后恢復增長，但增速明顯放緩。2008-2018年中國實際利用外資年均增長4.89%，但同期世界FDI流入總量年增長率只有1.7%，中國利用外資的績效依然領先發展中國家。

2. 中國利用外資強度目前處于較低水平。由于各國經濟規模不同，簡單地比較各國利用外資的規模意義不大。本文采用一國利用外國直接投資存量占該國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計算一國利用外資強度，用以衡量其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的水平。表2比較了1995-2018年部分國家利用外商直接投資強度。數據顯示，中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強度存在較大波動，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曾處于較高水平。2018年中國利用外資強度在12%左右，在所列國家中處于較低水平。中國利用外資具有很大發展潛力。中國連續20多年來一直是最具吸引力的發展中國家東道國。中國營商環境持續改善，根據世界銀行發布的全球營商環境報告，2010-2020年中國營商環境排名從第89位提升至第31位。(10)World Bank: Doing Business 2020. October 24, 2019.

表2 1995-2018年中國與部分國家利用外商直接投資強度對比(%)

3.中國外商直接投資主要集中在東部地區。我國東部地區對外開放起步較早，經濟發展水平較高，在吸引外商直接投資方面具有區位優勢，因此利用外資規模較大，在我國利用外商直接投資總額中占據主導地位。截至2015年，東部地區累計實際使用外資13991億美元，占全國總值的85.19%；中部地區累計實際使用外資1339億美元，占全國總值的8.15%；西部地區累計實際使用外資1093億美元，占全國總值的6.66%。(11)數據來源于商務部等《中國外商投資報告2016》。

(三)中國對外投資的發展

1．對外投資發展迅速，流量與存量目前均位居世界前列。改革開放初期，我國從政策上開始允許企業到海外投資辦企業，但由于外匯緊張，對外投資限制較多。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以后，國家擴大了生產型企業對外投資的權限。黨的十四大報告中明確指出，要積極擴大我國企業的對外投資和跨國經營。2000年我國正式提出實施“走出去”戰略，鼓勵有條件的企業發展對外投資。截至2001年，我國累計對外直接投資304億美元。(12)參見馬林靜：《中國對外投資發展歷程》，商務部網站“商務歷史-專題研究”欄目。入世以后，我國逐步放寬對外投資項目的審批管理，大力實施“走出去”戰略，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大幅提升，由2002年的27億美元增加至2016年的1961.5億美元，年均增速達到35.8%，對外直接投資流量在全球的位次由第26名上升至第2名。2017年和2018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受國內外政策影響出現負增長，但2018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1430.4億美元，仍為年度第二大對外投資國。從存量看，2018年末，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達1.98萬億美元，全球對外直接投資存量排名升至第3位，僅次于美國和荷蘭。(13)數據來源于商務部等《2018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

2. 中國實現從直接投資凈輸入國到凈輸出國的轉變。改革開放之初，中國是資本稀缺的國家。通過大力吸引外資，一方面彌補國內資本缺口，另一方面引進國外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對促進國內技術進步和提升企業管理水平發揮積極作用。因此，長期以來中國是外商直接投資的凈流入國家。隨著我國經濟發展水平提高，越來越多的企業“走出去”，開展跨國投資和經營，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規模逐步擴大。2015年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總額達到1456.7億美元，首次超過當年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金額，成為直接投資的凈輸出國。2015-2018年中國保持著直接投資凈輸出國地位。

3.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強度逐步提升，但低于大多數發達國家水平。不同國家經濟規模存在差異，簡單地比較各國對外投資規模大小難以準確反映不同國家的對外投資水平高低。本文采用一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計算其對外直接投資強度，用來表示該國的對外投資水平。表3對比了中國同世界上其他一些國家的對外直接投資強度。數據顯示，近20年來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強度逐步提升，2018年達到14.25%，高于印度、巴西、墨西哥等發展中國家，但明顯低于美國、日本、德國等發達國家。這說明雖然中國對外直接投資存量已經處于世界各國前列，但與發達國家相比，仍處于較低水平，增長潛力巨大。

表3 1995-2018年中國與部分國家對外直接投資強度對比(%)

4. 對外直接投資主要來源于東部地區。我國不同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存在較大差異，各地企業國際化經營水平高低不同，各地區對外直接投資發展水平也很不均衡。2018年，東部地區對外非金融直接投資流量為758.2億美元，占全國地方對外非金融直接投資總額的77.2%，其他地區所占比重則相對較低。從對外直接投資存量看，截至2018年，地方對外非金融直接投資總額為7487.5 億美元，其中東部地區為6156.7億美元，占全國存量的82.2%，其他地區所占比重均未超過8.5%。(14)數料來源于商務部等《2018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

三、經濟國際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積極影響

(一)出口貿易促進經濟增長的作用

1.擴大市場需求。供求平衡決定國內產出水平，在國內消費和投資需求一定的情況下，出口將擴大對國內產品的需求，增加就業機會，提升國內產能利用率，促進國內產出的增加。(15)Lawrence,R.Z.and Weinstein,D.E.Trade and Growth:Import-led or Export-led?Evidence from Japan and Korea.NBER Working Paper No.7264,1999.2018年中國貨物出口總值為2.49萬億美元，中國經濟的出口依存度為18.23%。中國企業通過出口獲得了廣闊的境外市場。

2. 通過參與出口競爭提升企業生產效率。競爭是促進企業提高技術水平和管理水平的重要途徑。通常出口企業在國外市場面臨的競爭程度要高于國內市場，出口企業為了生存和發展，必須努力提高技術和管理水平，降低成本，提高生產效率。(16)Lee, C. and Huang, B.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Exports and Economic Growth in East Asian Countries: A Multivariate Threshold Autoregressive Approach. Journal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2002,27(2): 45-67.海爾集團上個世紀90年代后期進入歐美發達國家市場后，不斷改進技術和產品設計，逐漸發展壯大成為全球知名的家電品牌。(17)魏杰：《海爾靠什么擁有國際競爭力》，《人民日報》2005年6月20日。

3. 利用學習效應提升企業技術和管理水平。出口企業進入國際市場，獲得從國際市場中學習的機會，存在“出口學習效應”。通過出口，企業可以向海外市場競爭者學習先進的技術和管理經驗，提升國內生產率，促進經濟增長。(18)Hunsen, J. B. and Niclsen, U. M. Choice of Technology, Firm Heterogeneity and Exports. Aarhus University, 2007.Lin(2015)研究分析出口對企業生產率的影響，發現企業出口每增加1%，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平均提高0.04個百分點，出口學習效應占同期出口企業生產率增長的近60%。(19)Lin, F. Learning by Exporting Effect in China Revisited: An Instrumental Approach. China Economic Review, 2015(7):1-13.

(二)進口貿易促進經濟增長的作用

1.進口國內短缺資源，提升國內生產能力。每個國家的資源都是有限的，在國內資源不能滿足生產需要的情況下，進口國外資源成為擴大國內生產的重要支撐。例如，2018年中國生鐵產量高達7.7億噸，鋼材產量超過11億噸。所需鐵礦石對進口依賴嚴重。2018年國內開采鐵礦石約7.63億噸，從國外進口約10.38億噸，鐵礦石進口依存度接近60%。(20)南生：《去年中國進口10.38億噸鐵礦石》，搜狐網2019年5月13日。

2.進口先進技術，提高生產效率。技術水平決定資源利用效率，對一國經濟增長具有關鍵意義。通過進口，可以獲得國外先進技術和裝備，迅速提高本國技術水平，縮小與發達國家之間的技術差距，加速本國經濟增長。(21)Grossman G. and Helpman E. Innovation and Growth in the Global Economy. 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1991.2016-2018年中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引進國外技術經費支出分別為475.42億元、399.32億元和465.27億元。得益于技術引進，以電子通信為主的高新技術產業實現跨越式發展，以化工、紡織為代表的傳統制造業技術改造成效明顯。(22)時光慧:《中華人民共和國年鑒》，中華人民共和國年鑒社2017年版，第603-604頁。

3.進口中間投入品，提升出口競爭力。隨著全球價值鏈分工的發展，越來越多的產品成為多國合作的產物，國外增值成為一國出口總值的重要組成部分，進口質優價廉的中間投入品對提升本國出口產品競爭力具有重要影響。(23)OECD, WTO and UNCTAD, Implications of Global Value Chains for Trade, Investment, Development and Jobs. Prepared for the G-20 Leaders Summit Saint Petersburg. 6 August 2013.2018年中國中間投入品進口總值為1.61萬億美元，占當年進口總值的比重高達75.33%。中間投入品進口有力地提升了中國出口產品競爭力。

4. 通過競爭提升國內企業生產率。進口為本國企業帶來了境外產品的競爭，價格機制更好地發揮作用，競爭壓力促使國內企業借鑒、消化和吸收國外先進技術與管理經驗，努力降低成本，提高質量和效率。激烈和公平的競爭是提高生產率的必備環境。(24)Lewis, W. The Power of Productivity.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4.簡澤等(2014)考察了中國加入WTO后進口自由化帶來的進口競爭對本土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證實進口競爭促進了本土企業平均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25)簡澤等： 《進口自由化、競爭與本土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基于中國加入WTO的一個自然實驗》，《經濟研究》 2014年第8期。

(三)外商直接投資流入促進經濟增長的作用

1. 促進國內資本形成。資本投入增加是經濟增長的重要來源。外商直接投資流入可以緩解東道國企業的融資壓力，促進東道國資本形成，提升人均資本存量。根據聯合國貿發會議(UNTCTAD)統計數據，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外商直接投資占中國固定資本形成的比重呈下降趨勢。1995年該比重為15%，到2014年降至2.7%。(26)UNCTAD: FDI Inflows As a Percentage of Gross Fixed Capital Formation, 1990-2014.盡管這一比重目前低于世界平均水平，但外商直接投資曾經為中國帶來國內稀缺的資本要素，支持了中國的經濟增長。

2. 通過技術外溢提升國內企業技術水平。隨著外商直接投資流入的增加，東道國企業會因外商投資企業技術外溢而獲得生產率提升。(27)Blomstrom, M. and Kokko, A. Multinational Corporations and Spillovers. Journal of Economic Surveys, 1998, 12(3): 247-77.技術外溢分為水平技術外溢和垂直技術外溢。水平技術外溢指東道國同行業企業在競爭中學習、吸收和模仿外商投資企業的新技術，提升整個行業的技術水平；(28)Wang,J.and Blomstrom,M.Foreign Investment and Technology Transfer:A Simple Model. European Economic Review,1992,36(1):137-155.垂直技術外溢指外商投資企業通過上下游供需聯系帶動上游供給廠商和下游消費廠商的技術升級。(29)Javorcik, S. B. Does Foreign Investment Increase the Productivity of Domestic Firms? In Search of Spillovers from Backward Linkage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 2004, 94(3):605-627.Du et al.(2012)研究發現，來自OECD國家的直接投資對國內單個企業的生產率有積極影響，外商直接投資對所在行業生產率的積極影響非常微弱，對前后向關聯企業生產率的垂直外溢效應十分顯著。(30)Du, L., Harrison, A. and Jefferson, G. Testing for horizontal and vertical foreign investment spillovers in China, 1998-2007. Journal of Asian Economics, 2012,23(3):234-243.

3. 通過競爭提升國內企業生產效率。外商投資企業的進入無疑加劇了東道國企業面臨的競爭壓力。為了生存和發展，東道國企業將努力提高技術水平，改進企業管理，增加研發投入，加強對員工的培訓等，競爭有助于提升企業生產率，降低生產成本，提高資源配置效率。(31)Varamini, H. and Vu, A.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in Vietnam and its Impact on Economic Growth.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usiness Research, 2007, 7 (6):132-139.

4. 促進制度改進，提升市場運行效率。外商直接投資企業需要東道國提供良好的市場環境，對當地政府形成一種“倒逼機制”，促使東道國完善市場制度，加強市場法治建設。制度改進會提升市場運行效率，提高經濟增長績效。Long et al.(2015)對中國外商直接投資的研究證實，處在外商投資較多地區的國內企業傾向于享受較低的稅費負擔和較高的法律保護，外商直接投資流入對投資地區制度質量產生顯著的積極影響。(32)Long, C., Yang, J. & Zhang, J. Institutional Impact of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in China [J]. World Development, 2015, 66(2):31-48.

(四)對外直接投資促進經濟增長的作用

1.提高技術水平。發展中國家通過向發達國家開展直接投資，可以通過兩種途徑提升本國的技術水平。一是在發達國家設立研發中心，利用東道國技術和研發資源，直接獲取創新成果。二是在發達國家投資生產與經營活動，通過逆向技術溢出(Reverse Technology Spillover)，學習吸收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33)Amann, E. and Virmani, S.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and Reverse Technology Spillovers: The Effect on Total Factor Productivity. Economic Studies, 2015, 2014:129-153.葉嬌、趙云鵬(2016)考察對外直接投資對中國企業技術水平的影響，發現中國企業對外直接投資促進了企業全要素生產率的增長，對外直接投資具有逆向技術溢出效應。(34)葉嬌、趙云鵬：《對外直接投資與逆向技術溢出——基于企業微觀特征的分析》，《國際貿易問題》2016年第1期。

2.擴大出口。企業為了擴大出口，將生產保留在母國，在東道國投資設立營銷和服務機構，對外直接投資對母國向東道國的出口有促進作用。(35)Krautheim, S. Export-Supporting FDI. Canadian Journal of Economics, 2013, 46(4):1571-1605.對外直接投資促進出口的另一種形式是“出口平臺”式投資(Export Platform FDI)，一國在東道國建立生產設施，其產品主要銷往第三國市場。(36)Ito, T. Export-Platform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Theory and Evidence, World Economy, 2013,36(5): 563-581.出口平臺的建設和運營，會帶動母國向東道國的出口。

3.保證資源供給。尋求穩定的海外資源供給是跨國企業對外投資的重要動機之一。(37)Dunning, J. H. Location and the Multinational Enterprise: A Neglected Factor?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Studies, 1998, 29(1):45-66.中國經濟增長對各類礦產資源需求巨大，為了彌補國內供應缺口，一批中國企業到海外投資采礦業。截至2018年，中國在采礦業的海外直接投資存量達1734.8億美元，占對外直接投資存量總值的8.8%。(38)數據來源于商務部等《2018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雖然通過普通進口途徑也可以獲得海外資源供應，但企業通過對外直接投資可以確保資源供給更加穩定和經濟。

四、經濟國際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

(一)出口對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

1. 過度依賴出口會損害經濟增長的穩定性。出口擴大了市場需求，會帶動一國經濟增長。但當一國經濟增長高度依賴出口需求時，國際市場的需求波動將會對本國經濟產生重大沖擊，損害經濟增長的穩定性。在出口導向戰略下，我國經濟增長過度依賴出口和出口企業的投資增長，面臨外部需求變動的巨大風險。(39)余斌：《改革開放三十周年的成就、問題和前景》，《中國經濟報告》2008年第10期。2005年我國出口依存度曾高達33.33%。2008年世界金融危機導致世界市場低迷，世界貨物出口增長率從2007年的6%降至2008年的1.5%，美國和歐盟進口規模分別下降3.5%和1.5%，中國貨物出口增長率從2007年的19.5%降至8.5%。(40)資料來源：WTO: International Trade Statistics 2009.受出口增速放緩的影響，我國經濟增長率從2007年的14.2%降至2008年的9.7%。美國是中國重要的出口市場，對美出口占中國出口總值的1/5左右。受中美貿易摩擦影響，2019年中國對美出口下降12.5%，中國出口總值增長率從2018年的10%降至2019年的5%，中國經濟增長率從2018年的6.6%降至2019年的6.1%。

2.貿易大國出口增長會導致貿易條件惡化。在任何一個行業，出口貿易大國均對世界市場價格具有影響力，大幅度增加出口會導致出口價格下降，貿易條件惡化，對本國福利產生負面影響。(41)Bhagwatti, J. Immiserizing Growth: A Geometric Note.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 1958, 25 (6): 201-205.王文治、陸建明(2012)分析了2000-2010年中國制造業競爭力與貿易條件的關系，發現中低技術行業的價格貿易條件呈現不斷惡化的趨勢，相對1999年基期，2000 年為0.706，2010 年為0.552；中高技術行業的價格貿易條件呈現不斷改善的趨勢，相對1999 年基期，2000 年為1.023，2010 年為1.262。(42)王文治、陸建明：《中國制造業的貿易競爭力與價格貿易條件——基于微觀貿易數據的測算》，《當代財經》2012年第9期。耿康順和廖涵(2019)測算了2000-2011年中國高技術產品不同貿易方式的價格貿易條件變動狀況，發現加工貿易方式的價格貿易條件先改善后惡化，而一般貿易方式的價格貿易條件持續下降且呈較大幅度惡化。(43)耿康順、廖涵：《中國高技術產品價格貿易條件:區分貿易方式的測算與分析》，《國際商務—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學報》2019 年第1 期。

(二)進口對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

1. 擠占部分國內市場，壓縮國內企業生存空間。2018年中國進口總值為2.4萬億美元，占世界進口總值的比重為10.75%，連續10年位居世界第二大貨物進口國。進口在很多行業對國內企業形成沖擊。我國乳制品進口量從2008年的38.7萬噸增加到2017年的247.1萬噸。2017年進口乳制品折合成生鮮乳的數量達1485萬噸，占國內生鮮乳產量的40.6%，出現國內“賣奶難”與大量進口乳制品并存的現象。(44)董峻、胡璐：《我國“賣奶難”與乳制品大量進口現象并存》，新華網2018年5月25日。

2. 外國產品可能通過傾銷或補貼方式進口，對國內產業造成損害。國外產品有時會以低于正常價值的價格或者通過補貼方式出口到我國，對國內產業造成不公平競爭。例如，2019年9月，商務部發布終裁公告，認定原產于美國、歐盟等的進口苯酚存在傾銷行為，并對國內產業造成實質性損害，決定對上述國家和地區的進口苯酚征收10.6%～287.2%的反傾銷稅。(45)《關于原產于美國、歐盟、韓國、日本和泰國的進口苯酚反傾銷調查最終裁定的公告》，商務部公告2019年第37號，2019年9月3日。根據世貿組織反傾銷和反補貼統計，中國自1997年3月頒布首部反傾銷反補貼條例至2019年6月，共對29個國家和地區的進口產品發起反傾銷調查284起。

(三)外商直接投資流入對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

1. 對民間投資產生擠出效應。為了吸引外資，我國曾經給予外商投資企業“超國民待遇”，使國內企業的投資受到不利影響，產生擠出效應。我國雖然已經統一了內外資企業的稅收待遇，但各地為了吸引外資仍然會給外資提供一些優惠待遇。趙彥志(2011)分析了不同形式的外商直接投資對民間資本的擠出效應，發現合資經營企業和合作經營企業都對民間資本具有顯著的擠入效應, 而外商獨資企業卻對民間資本產生顯著的擠出效應。(46)趙彥志：《FDI對我國民間資本的結構性擠出效應——基于省際面板數據的經驗研究》，《財政研究》2011年第7期。

2. 利用行業壟斷地位排擠、損害國內企業。在許多行業外資具有壟斷技術優勢，外資企業經常利用其市場地位，損害國內企業利益和競爭力。2013年11月，國家發改委啟動對全球最大的手機芯片廠商美國高通公司的反壟斷調查，2015年3月認定高通公司利用在COMA、WCDMA、LTE無線專利許可市場和基帶芯片市場的市場支配地位，收取不公平的高價專利許可費，沒有正當理由搭售非無線通信標準必要專利許可，在基帶芯片銷售中附加不合理條件，違反了我國《反壟斷法》相關規定，責令其停止違法行為。(47)王爾德：《中國反壟斷第一大案：高通認罰60億》，《21世紀經濟報道》2015年2月11日。

3. 控制外商投資企業進出口渠道，通過轉移價格損害中方利益。外商投資企業是中國外貿的重要參與者。2005年，外商投資企業出口和進口值，分別占中國出口總值和進口總值的比重分別為58.30%和58.71%。2018年，該比重分別降至41.66%和43.63%。中國進出口貿易很大一部分由外商投資企業完成，其進出口渠道掌握在外資一方。外資一方可以通過轉移價格等途徑向境外轉移利潤，損害中方利益。(48)劉建飛、劉思陽：《跨國公司轉移價格對中國經濟的影響及對策》，《企業經濟》2014年第4期。

(四)對外直接投資對經濟增長的不利影響

1.減少國內投資。通過對外直接投資，生產從國內轉移到國外，導致資本外流。如果境外投資企業生產的產品回流至本國，會減少國內產出。(49)Kim, S. Effects of Outward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on Home Country, in Takatoshi, I and Krueger, A.O. edited The Role of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in East Asian Economic Development, NBER-EASE Volume 9,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00.劉鵬(2017)采用動態面板系統GMM估計方法，實證分析我國制造業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母國經濟效應，發現我國制造業企業對外直接投資對國內就業、投資和產出都帶來了負面影響，國內制造業企業對外直接投資的快速增長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國內“產業空心化”。(50)劉鵬：《中國制造業企業OFDI會造成國內“產業空心化”嗎？——基于異質性企業投資動機的視角》，《財經論叢》 2017年第10期。

2.盲目對外投資，增加國內金融風險。在對外投資擴張過程中，出現一些非理性投資傾向，有些企業盲目投資房地產、酒店、影城、娛樂業、體育俱樂部等領域，背離主業和自身優勢。不少海外并購項目資金來源于國內的高杠桿融資，增大國內金融風險。同時，跨境資本持續快速流出，容易導致國際收支失衡，給中國外匯儲備及人民幣匯率帶來壓力，影響中國金融穩定。(51)夏旭田：《多部門密集發聲防范對外投資風險》，《21世紀經濟報道》2017年7月21日。2017年8月，國家發展改革委等四部門發布《關于進一步引導和規范境外投資方向的指導意見》，加強對境外投資的宏觀指導，引導和規范境外投資方向。2017年，我國對外直接投資比2016年下降29.4%，非理性對外投資得到有效遏制。

五、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分析表明，經濟國際化一方面對經濟增長發揮積極促進作用，另一方面也會產生某些負面影響。從中國改革開放40年的實踐來看，經濟國際化對中國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是主要的，一些負面影響雖然存在，但得益于國家對外開放政策的不斷完善，這些負面影響程度有限。同時，中國不同地區經濟國際化水平存在較大差異，東部地區在中國進出口貿易和雙向直接投資中都占有絕對優勢，對經濟增長作用突出，而中西部地區經濟國際化水平較低，對經濟增長的作用相對較弱。

基于上述結論，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第一，繼續積極發展對外貿易，努力拓展海外市場，同時要重視進口在帶動經濟增長中的作用，促進對外貿易平衡發展。要充分利用中國對外簽署的自貿協定和國內建設自貿實驗區提供的便利條件，利用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平臺，推動進出口貿易再上新水平，為經濟增長注入新的動力。要進一步轉變外貿增長方式，提高出口質量和效益。中西部地區要利用跨境電商發展契機，加快對外貿易發展。要完善貿易救濟措施，消除傾銷和補貼產品進口對國內產業的損害。

第二，繼續積極引進外商直接投資，在增加資本流入的同時，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促進國內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推動經濟增長。中西部地區要進一步完善基礎設施建設，加大研發投入，提升企業技術水平，提高對外商直接投資的吸引力，提升對外商投資企業技術外溢的吸收能力，為經濟增長添加動力。要創造更加公平的內外資企業競爭環境，避免外資流入對國內民間投資產生“擠出效應”，防止外資企業濫用市場壟斷地位損害國內企業。

第三，穩步發展對外直接投資，更好地利用對外直接投資促進中國經濟增長。要繼續穩步實施“走出去”戰略，結合實施“一帶一路”倡議和自由貿易區戰略，密切中國與相關國家和地區的投資合作，在互利共贏的前提下，為中國經濟增長強化資源、市場和技術支撐。要加快同歐盟等國家和地區的投資協議談判，為中國對外直接投資提供法律保障。中西部地區企業要積極發展對外投資，發揮優勢，取長補短，帶動本地經濟加快發展。對外直接投資要立足于發揮自身優勢，著眼于培植競爭優勢，防止盲目投資對國際收支和國內金融穩定產生不利影響。

第四，根據國內外形勢變化，適時調整經濟國際化方向和進程，保證國內經濟健康穩定發展。經濟國際化增大了國民經濟運行面臨的外部風險，必須強化風險防控。尤其是當前新冠疫情在全球蔓延，在一些國家“逆全球化”趨勢增強，對國家之間正常的經貿往來產生不利影響。中國是經濟全球化的受益者，通過改革開放成為目前全球價值鏈分工的重要參與者。未來中國應該堅定不移地繼續推進經濟國際化進程，同時需要規避非經濟因素阻斷全球價值鏈的風險，強化同周邊國家和“一帶一路”國家的國際分工與合作，在國際分工格局變動中謀求有利地位，支撐中國經濟長期穩定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