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豪

01北岸,離古水道很近的小港

02北岸的礁石
最近的喬治·弗洛伊德事件,讓我想起去年前往明州的飛機上,坐在我身邊那位安靜的索馬里移民。也讓我想起兩位和明州結下不解之緣的文化巨人——梭羅和迪倫,都曾經就黑人運動,奉獻出偉大的作品:《論公民的不服從》和《上帝保佑我們》。
“密西西比河真是美不勝收。圣保羅就在圣安東尼瀑布下游十幾英里的地方。蒸汽船從這里溯游而上,過了索克人的激流再走百來英里,就到了松樹林——也就是伐木的地方了。這些木材,都是在瀑布那里切割,這才慢慢有了圣安東尼和明尼阿波利斯啊。”

03德魯土港口

04北方民藝學校,一群干完木工活的學生和他們的作品

05德魯士的燈塔
1861年6月的一天,亨利·梭羅給他的朋友Sanborn寫信,描繪見到密西西比河源頭的樣子。因為肺結核愈發嚴重,他的醫生建議他去一個空氣好的地方休養一段時間,并給了他兩個選擇:明尼蘇達和西印度群島。因為不喜歡后者的霧氣,更因為年輕的志向(說過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要去西部),梭羅選擇了前者。
和現在不同,那時候的明尼蘇達,是美國最西部的一個州,極具異域風情。同時代去美國考察的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一書的法國作者,曾經對密西西比河與美國殖民做過描述:蘇必利爾湖畔到墨西哥灣之間的直線距離有400里(約200公里),美國的邊疆就是以這條長線為軸向四處蜿蜒的,它在有的地方會縮回一些,但在更多的地方則是越過這條界線,深入到荒無人煙的地區。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經常遭受各種阻礙,比如不毛之地、擋路的湖泊、印第安人的干擾等。這時候,正在前進的人馬會暫時停下來,等到后續的人馬跟上之后,再繼續前進。
一個半世紀后的又一個夏日,我站在明尼阿波利斯格思里劇院頂樓的無盡之橋上,遙望樓底下洶涌的密西西比河水正穿過高架橋,在不遠處形成白花花的圣安東尼瀑布。“正如一條水量充沛的河流,一位旅行家用它的水濕潤嘴唇,一支軍隊用它的水裝滿自己所有的水桶”,我想起梭羅這句樸素的話,也想到中國古人類似的唱和:“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河對岸的金色面粉磨坊巍然屹立,還是一百多年前身為世界面粉中心時的樣子。天下著大雨,高聳的磨坊在雨水沖刷的黃色玻璃墻后面時隱時現,像是一張浸泡在定影液中的巨型老照片。因為要處理南部大量的小麥,鋸木廠之后是面粉廠的繁榮。后來得知,這家工廣,和我們熟知的哈根達斯、灣仔碼頭一起,現在都屬于總部設在這里的一家500強食品公司。
圣保羅(Saint Paul),最重要的耶穌使徒,英文、單音節,十脆上口。明尼阿波利斯,藍色的水,印第安達科達語加上希臘語polis(想一想波斯波利斯),長長一串。雙子城的兩個名字,蘊含土著人和新教徒——兩類人的價值觀。
梭羅這趟持續了三十多天的旅行,最后一段時間都待在一條名為Frank Stelle號的蒸汽船上了。這其實是一條執行公務的船,載著州長和一些政府隨員。一個樂隊,沿明尼蘇達河開上六七天,去給紅樹林的500個蘇族人發放一年一度的政府年金。也許是因為有些空位,他們就登了廣告賣票,被梭歲還有幾個英國游客看到了。

01 JW萬豪酒店的明州特產:野米粥和炸碧古魚

02 JW萬豪酒店的明州特產:野米粥和炸碧古魚

03金色面粉廠日址

04圣保羅議會大廈

05雙子城的雕塑公園

06靜水市附近的民宅
明尼蘇達人不夠幸運,他們的“瓦爾登湖”沒能被梭歲載入自然文學史冊,僅作為只言片語殘留在他和友人的來往信函中。而這些文字,甚至被后來的一些傳記作者詬病,認為是“梭羅最混亂的語言”。“蘇族人熱切、真誠,健談,而明尼蘇達白人顯得冷漠。但和蘇族的頭人‘烏鴉聊過天后,他覺得印第安人并不開心,因為他們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的對待……”這是他觀察十幾天后下的判斷。病痛的折磨使他的文字失卻光彩,但梭羅對這趟旅行并沒有太多的抱怨。他看到了青年時代就向往的大草原、囊地鼠,吃到了野米,搜集到了珍貴的野蘋果標本。他甚至通過來自緬因州的伐木工,得知這里的白松有更多的樹結。
在明尼阿波利斯,加油站的角落里就能看到招徠顧客購買新鮮野米的廣告牌子。幾千年來,野米是印第安人的主食。每逢8月、9月,印第安人會兩三人一組,劃著樺樹皮獨木舟進入湖區。他們在A多高的野米蕩里穿行,用手把成熟的植株輕輕地壓在船艙上,用一種特質的木棒,小心翼翼地拍打,野米粒就會滾落下來。這野米可能如同壽司和端午,也是中國人失落的習俗,被古代從白令海峽東渡美洲的先祖們保留下來。典籍里依然能找到中國古人吃野米的很多典故,他們管它叫雕胡米。李白寫過它:跪進雕胡飯,月光明素盤。
最新一本2017年出版的梭羅傳記里,作者Laura記錄了6月5日梭羅和伙伴來到Calhoun湖畔寡婦漢密爾頓夫人開的木屋客棧,在那里,他釣魚、游泳、和伐木工人聊天,連續過上了9天牧歌般的生活。我們沒有看到更多的自述文字,是因為這位“國家偉大的兒子”(艾默生在其葬禮上的稱譽)回去不久后便病逝了^明尼蘇達,成了這位自然之子最后的旅行目的地。
一些人要來,一些人離開。
坐在掛帽子的老舊木造爐旁/我們說話,并引吭高歌/我們別無所求,心滿意愜/談笑外面的世界/以為能永遠坐享歡樂。

01大馬雷餐廳的木門
1964年,在CBC廣播電臺特別搭建的另一座木屋里,鮑勃·迪倫唱起《鮑勃·迪倫的夢想》。這首歌唱出了一個志向遠大的小鎮青年,注定有一天要背著吉他,告別兒時的伙伴離鄉出走的故事。更何況,迪倫生逢戰亂。在和歷史學家Bill Flaganan的聊天中,他這么描述他的故鄉德魯士:“這是一個蘇必利爾湖畔的工業小鎮。船碼頭、礦石堆、磨坊升降機。經常會有大霧警報,很多水手、伐木工,和連綿的風雪暴。我母親經常會抱怨食物不夠,需要政府配給。家里所有的金屬,都被戰爭征用了。哪怕是白天也很黑,經常斷電,沒有煤氣,孤獨的宵禁。”
這注定是一個陰抑的童年。難怪迪倫在另一首歌《有些關于你的事》里唱到:我打碎了青春的奇跡和幻影/在大湖區的雨天,我走在老德魯士的山崗上。

02裂石燈塔里的古董廚房陳列

03北方民藝學校學生的作品
我住下的B碼頭酒店,得名于旁邊建于1860年的B碼頭,當年主要用來接收從伊利湖運來的大量石灰石,那是制造水泥的重要原材料。當年用來儲存粉狀水泥的大儲罐,作為文物被保留下來。那時反而是德魯士的黃金時期,作為蘇必利爾湖最繁忙的港口,每天從這里發往全球各地的鐵礦石堪稱世界之最。有個紐約的記者跑到這里來采訪,在報道中預言德魯士即將超過芝加哥,成為美國超級城市。
夢想的權利人人有份。1973年,有一個被當地影評人調侃為“紐約來的技術員”的電影導演,他拍攝的新作《發條橙》在明尼阿波利斯首映大賣,結果連續放了3個月。在影評版的另一側,有人記得,一整版的廣告向市民宣布,太平洋和蘇必利爾湖之間最高的一棟摩天大樓正在當地崛起。
那是一棟普普通通的三層帶閣樓的黃色木頭房子,位于第三大街東的一個僻靜之處,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梁柱上的一塊銘牌提示你這是迪倫少年時居住的家,你肯定會錯過這個地方。“迪倫應該比我大幾屆,我當時遛狗,經常會經過這棟房子。他和我們的任何一個小伙伴一樣,沒有區別。”有人在Google地圖上留言。
迪倫回憶起小時候,和他的舅舅進林子里打獵。作為遠近聞名的打獵高手,舅舅想傳授他一些經驗,被他斷然拒絕了。迪倫不覺得這是他應該做的事情。這是叛逆少年對森林的愛。后來在一首歌里,他專門用“偉大的北方森林”,來稱呼自己的家鄉。
為了那些一窺鑲嵌在萬湖之間的“偉大森林”的人,明尼蘇達保留了一條古水道,在預約參觀并遵守各種基于環境保護的限制的前提下,大家可以劃船進入這片保護地。這條水道最早是印第安人打獵時用的,后來的毛皮獵人和早期殖民開拓者都曾走過。它的入口位于德魯士以北大約兩個半小時車程的大河谷國家公園,只需在北岸公路上沿湖而行,依次經過鵝莓瀑布、入畫近期那部口碑一般的《了不起的蓋茨比》的裂石燈塔,以及嬉皮小鎮大馬雷,一路風景優美。在過去,連接這些水域城市的只有舢板船。裝有貨物、郵資、親人信箋的小船穿行在密林和沼澤地帶,充滿了離奇與冒險。有人曾拿這條400英里的舢板快線,與同時期南部貫穿東西的著名快馬郵遞相提并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