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還需要辦公室嗎?

吳洋洋　張菁

新冠病毒大流行正迫使全球以一種從未有過的規模開展一場“在家工作”的試驗。

這場試驗已經開展好幾個月了，有可能還會持續更久。硅谷的技術公司里，Google將在家工作的政策延長到了今年年底，Facebook則更進一步，5月23日其CEO扎克伯格宣布允許部分員工申請永久在家工作;而不久前，Twitter已經宣布，即使辦公室重新開放，員工也可以選擇“無限期”在家工作。

技術公司們還開始反思，是否真的需要那么多的辦公空間，過去那種大量拿地、建總部的做法是不是該停一停了。Google的母公司Alphabet最近中斷了在灣區購買或租賃20萬平方米辦公空間的談判，該公司是灣區最大的房地產擁有者之一，在過去10年中，它不斷拓展著辦公用地。

A“6英尺（約1.83米）辦公室”

房地產咨詢公司離緯環球（Cushman&Wakefield）認為，新冠病毒大流行之后，“6英尺法則”也不會很快消失。為此，它重新設想了大流行之后的辦公空間，并在其阿姆斯特丹辦公室實現了這個想法。在這個被稱為“6英尺辦公室”的項目中，許多設計都在提醒人們別離得太近：環繞在辦公桌周圍的地毯，創造了一個安全區，經過的人或是前來交談的人，都最好站在這個區域以外;地面上的視覺導視系統，保證穿梭的員工不會碰到一起;盡管沒有采用蜂窩式的隔間，辦公桌之間還是設置了擋板。一些看似簡單的措施可能也會發揮作用，比如一次性桌紙，可能也有助于減少病毒的擴散。

B直播間和智能辦公室

為了保持社交距離，很多中國公司都開通了直播業務——包括那些原本以線下渠道為主的公司。但是這些企業通常都沒有現成的直播間，更別提經過專門設計的“有銷售力”的直播間了。Gensler認為有銷售性質的企業未來會更多地考慮線上直播、遠程售前咨詢，甚至遠程售后技術支持。企業管理者或許將空間轉型需求延后，但實際上，空間的轉型會大大的促進業務轉型。

個已經找到Gensler的需求是具備遠程會議功能的會議室，“參會者希望打開的攝像頭不再只是一個手機或者筆記本的攝像頭，而是能很好地實時捕捉參會者的表情和動作。”Gensler說，甚至，客戶希望遠程會議技術能實現板書共享，屏幕實時互動，面對套設計方案，雙方可以同時標注或修改，就好像雙方在同個房間開會。

會議室的空間設計也需要改變。會議桌的大小和形狀以及手寫屏的大小，甚至會議桌到墻的距離，都要考慮在內，因為需要走到手寫屏前勾勾畫畫，就得有人坐著、有人站著，還有人走動著，那么，會議桌和墻壁之間就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撐得只剩下一張椅子的距離。

C抗菌材料

室內設計師不再只考慮材料的美觀性和耐用性，那些易于清潔和消毒的產品可能會得到廣泛應用，比如乙烯基薄板地板、層壓臺面和帶有排水溝的不銹鋼水槽。

醫院和實驗室使用的抗菌材料可能會被應用到辦公室，它們大多是添加了抗菌劑的油漆、涂料。近幾年一些新材料也正在涌現，比如模仿鯊魚皮的Sharklet、加拿大麥克馬斯特大學的研究人員開發的一種透明膜，這些材料表面布滿了微小褶皺，使得細菌難以附著。一些過時的金屬可能會復興。尤其是銅，銅及其合金（包括黃銅和青銅）已被證明具有殺菌作用。研究人員發現，細菌或病毒降落在銅或銅合金上，數分鐘內就會死亡，而如果是落在其他物體表面，它們可存活四五天。也有證據表明，醫院使用銅合金，可使感染率大大降低。

當然，相比塑料、鋁、鋼這些更普遍被使用的材料，銅通常更貴，但考慮到傳染病巨大的破壞力，或許是時候將這種材料帶回室內設計了。

傳統辦公模式將走向終結，隨之而來的是一個遠程辦公的時代——有人如此預測，而上述這些都是最初的跡象。

這并非沒有道理。讓員工在家工作，似乎可以節省高昂的辦公成本，例如，紐約市的公司平均每年僅在辦公空間上為每位員工花費的金額就達到了12萬元人民幣，在當前經濟形勢不好的情況下，削減成本更顯得必要。遠程辦公還有其他好處，比如更高的生產率和工作滿意度。根據斯坦福大學2017年的一項研究，在家工作的員工生產率提高了13.5%，同時休病假的天數也減少了。企業在招聘人才時也沒有了地域限制。關鍵是，有數據表明，越來越多的人愿意遠程工作。

當然也有人不相信這次危機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事實上，過去每一場危機發生之后，都有“辦公室沒有未來”的預言，但每一次都未實現。9·11之后，有人認為沒有人再愿意走進高樓了，但事實證明人們對摩天大樓的興趣并沒有減少。是的，人們很容易忘掉過去的恐懼。

遠程工作已成為現實，但這不意味著它長期來說就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5月，建筑設計事務所Gensler組織了一次客戶訪談，詢問他們對居家辦公的態度。“我們聽到很多公司說‘居家辦公和遠程辦公可行性很高，但是這個月（指6月），有些公司轉變了想法，‘從賦能和聚能的角度，辦公室還是必要的。”Gensler策劃設計師顧志紅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雖然遠程辦公可以使員工請病假的數量減少，為公司節約一定的成本，員工滿意度也會上升，因為他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陪家人，也可以穿更休閑的衣服工作。但是，生產效率也會有損耗。

低效既表現在團隊效率上——要開一個會，就要一個接一個地“拉”人，找人本身就是一個時間損耗，不知道對方是什么狀態的時候還常常需要等待——更表現在員工的自我管理上。

具體來說，“這種情況比較少出現在財務、人力資源管理等工作內容相對固定的人身上，但是在那些創造性職位上，遠程工作的成效并不樂觀。比如研發，缺少了互動帶來的刺激，他們的工作效率嚴重下降。”波士頓咨詢董事總經理阮芳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事實上，辦公室之所以沒有消亡，而是仍在不斷向前演化，很大程度上都可以歸因于它的社交屬性。

工業化和早期服務業時代，把人這種生產要素和其他生產工具聚集在一起，是為了集約化生產。創意產業出現之后，廣告狂人和咨詢專家們被放在一起，不單是為了協同生產，也是為了激發創意、追求自我實現。

到了千禧一代，這種向工作尋求意義的需求沒有被削弱，反而強化了——人們選擇工作的標準，除了薪酬之外，還希望有一個好的工作環境，能夠跟一群有趣的人一起工作。對公司人來說，這是建構社會屬性的一部分。

“神經科學研究告訴我們，人們之間的友誼和關系越多，他們所承受的壓力就越小，工作場所提供了建立這些關系的環境。”NBBJ建筑事務所合伙人Robert Mankin對《第一財經》雜志說。而且，工作場所允許無計劃的、隨意的交談，這通常會帶來下一個“大創意”，那是永遠無法在家里復制的東西。

同儕壓力也是工作效率的必要條

D非接觸式設計

在可見的未來里，包括自動化、聲控技術在內的非接觸式技術將得到更多應用。因為，80%的傳染病（包括新冠肺炎）都是通過接觸受污染的表面傳播的。在這方面，公共寫字樓相較于自建總部面臨的挑戰更大，因為其人流更加龐雜且不可追蹤，減少接觸點本身成為重中之重。

已經有不少圍繞“非接觸”設計的案例，扎哈哈迪德建筑事務所（Zaha Hadid Architects）為廢物處理公司Beeah設計的位于阿聯酋的總部大樓就是其中一個。在這棟樓里工作的人可以用智能手機呼叫電梯，而無需按下按鈕;辦公室的門則通過運動傳感器或面部識別功能自動打開：控制百葉窗、照明、通風，甚至買咖啡這樣的事情，也都可以通過手機來完成。

E空氣過濾系統

如果室內空氣被污染了，只設置隔間是沒有用的，它們只會阻礙空氣流通。

在中國，為了應對空氣污染，許多辦公樓已經安裝了高級空氣過濾系統。現在，美國的許多公司的辦公室也正在引入空氣調節系統（HVAC），或至少是空氣凈化器或巨型排氣扇，以潔凈室內的空氣。

根據環境保護署的研究，如果不定期交換室內空氣，包括細菌在內的空氣污染物會迅速累積。自然通風當然好，但不是所有辦公空間都具備這樣的條件。

有建筑師認為，長遠來看，企業和房東可能會設計更多符合空氣認證標準的建筑，正如中國已經發生的那樣。

NBBJ則是從員工如何能快速接觸到新鮮空氣來考慮，因此，在設計杭州阿里巴巴總部的時候，它將所有員工的工位距離戶外綠化空間的步行時間設計為一分鐘之內，確保員工能呼吸到新鮮空氣。

非接觸不一定非要用到技術，在自動或聲控門的基礎上，Gensler建筑事務所還提出了“無門入口”的解決方案，用清晰的導視系統來引導員工或訪客通過辦公大樓。我們已經在許多機場洗手間看到過這種設計，這為攜帶行李的旅客提供了便利，同時也大大減少了接觸物體表面（如門把手）的機會。件。波士頓咨詢的一些客戶在切實實施了一段時間的遠程辦公之后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開始在允許員工居家辦公的同時，要求員工像往常上班一樣打卡“上下班”。在上班的過程中，員工被要求打開攝像頭，以便暴露在有監督效應的同儕壓力之中。

阮芳認為，公司在推動員工遠程工作的時候，需要制造相應的配套機制，比如文化、溝通方式、激勵方式，甚至KPI設置上的一系列變革。

如同蘋果、Google等很多建構了自家總部的公司都將辦公室視為落地企業文化、凝聚團隊精神的一種方式，實施遠程辦公的公司更沒有理由自我放逐。事實上，沒有了辦公室之后，他們需要尋找新的工具來凝聚團隊。

在提供給客戶的“后疫情”管理方案中，阮芳會建議云咖啡、云聚餐，甚至鼓勵員工云互動……總之，物理距離上可以遠程，心理上必須制造親密。

肩并肩工作時，溝通更有效，創造力更容易被激發，這個論據已很難被駁倒。以遠程工作出名的IBM在2017年把員工召回了辦公室。此前它曾發布多項研究來論證遠程工作的益處，但面對收入下滑，它還是承認大家在一起工作會更好。

當然，辦公空間的設計很可能會發生改變，尤其是已被大多數公司所采用的開放式的布局。這種風尚曾是互聯網技術帶來職場平民化運動、取消私人辦公室、促進創意生產的結果，它們本來是為了促進人員的自由流動、辦公設施的共享，現在看來卻與安全性背道而馳。

建筑界已經開始考慮辦公空間如何適應新的現實。解決方案包括，更寬敞的辦公室布局/更多的分區、智能會議室、非接觸技術+空氣過濾系統，以及抗菌材料等。

“工作場所設計本質上是周期性的。”NBBJ說。辦公室設計的重點首先是效率，之后，人們看到了隱私對于生產力的重要性，于是出現了私人辦公室和小隔間時代。但是因為這些發明，人們感到彼此脫節，于是又建立了開放辦公室——這一切歷程都是為了創造一種環境，讓員工離開工作場所時比到來時更健康，疫情只不過提供了又一次改善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