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閃的滋味

明前茶

有一天，在公園開闊地，在頂級商廈的下沉式中庭，在藝術街區或城市中心的挑高廠房中，一座粉色調、金屬色調或太空色調的快閃店在24小時內矗立起來。它原本包裹在層層疊疊的綠色帷幕中，忽而掀起蓋頭，美夢開啟了，美夢消逝的倒計時也同時開啟。

城中潮人奔走相告，爭相去快閃店里打卡拍照。有的快閃店像童話中的充氣城堡，有的像武俠書中潛伏著無數故事的客棧，有的像悠然放射光暈卻隨時可能消失的UFO。

快閃店的核心陳列元素通常有美妝、潮鞋、印著巨大明星肖像的聯名款T恤，有榮獲紅點設計獎的小家電、AR體驗設備，有墨鏡、皮具、閃閃發光的首飾與高跟鞋。我甚至還見過陳列摩托車和戶外帳篷的快閃店，前者的造型就像城市核心的極限運動基地，像一只鋼藍色的巨碗，多輛摩托車以飛馳的意象停駐在碗壁，發型師們沉降在這只巨碗的碗底，伴隨著布魯斯音樂搖擺身體，為車手們打造炫酷發型;后者被做成全透明的星空屋樣式，攤晾在巨大的草坪上，入夜，每一頂售賣的小帳篷都亮起燈來，你會以為地面上到處都是暖色的孔明燈，一撒手，它們就可以飛升而去，融入北京西郊夜晚的星空。

快閃店里會售賣五顏六色的冰淇淋、甜點，洋溢著咖啡豆磨碎時的微微焦香，這令快閃店的空氣也仿佛與別處不一樣，洋溢著現實與夢幻交界處的失重味道。快閃店不會賣柴米油鹽類過日子的東西，它是城市核心吹出的巨型泡泡，它只售賣潮流文化中充滿靈氣、激情和出人意料的部分。

快到哪一步就“閃”掉，才能在品牌粉絲的心中留下戀戀不舍的回響，讓那些錯過的人深感遺憾，仿佛在酒店電梯口與偶像擦肩而過？一位快閃店的策劃花三年時間做調研后發現，只開三到七天，快閃店的消費粘性最好。它絕不能像你家樓下的十元店一樣，叫嚷“最后三天”卻一口氣播報大半年，而是要像哈里波特的隱身衣，到點披上就走，留下白茫茫大地真干凈。因為來得迅捷，走得干脆，快閃店里，同樣一杯卡布奇諾滋味才格外香醇，同樣一雙跨界合作款的帆布鞋，那人工給鞋圍條打膠時擠出的少許溢膠，才會分外迷人。

不打折、不討好的快閃店究竟有何魅力？一位曾經參加過巴黎芳登廣場快閃表演的芭蕾首席演員說：漫長的銷售，多半像漫長的舞劇一樣，總有一刻令舞者與觀者疲沓下來，彼此不再產生心領神會的火花，而快閃芭蕾，是舞者將全身心的能量貫注于一分鐘內，她起跳、飛躍、旋轉，開腿后定格，她像一朵曇花一樣刷地收起裙裾離開，所有的身姿帶動空氣中本不存在的樂符，本不存在的情感跌宕，成就觀者被震撼、被懾服的時刻。

她自己去看快閃芭蕾留下的巨幅黑白照片，常常被20歲到80歲舞者留下的有力身姿，感動到熱淚盈眶。也許，那些被當作藝術品來創作的快閃店，動人心弦的部分，與之庶幾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