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德薩的歷史：殘酷而自由

云也退

《敖德薩的歷史》

作者：[美]查爾斯·金

譯者：李雪順

出版：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索恩?

出版時間：2020年5月

定價：69元

黑海是個奇怪的地方。它的名字的來歷，即為什么叫“黑”海，到現在還是懸案。它一向在西方主流史的視野之外，近30年來，它所屬的“東南歐”被正確地從“東歐”這一政治概念里區分出來。它是一個真正的過渡地帶，對立的宗教和文化在這里交匯，將那片被認為是“真正的歐洲”的地域與世界的其他部分銜接起來。

據此，敖德薩的位置就顯得微妙了。看地圖，它在黑海北岸的一個小小尖端上。1787年前這里是奧斯曼土耳其人的地盤，之后俄國在與土耳其的戰爭中取勝，最終將它奪下，這才給它取名敖德薩。查爾斯·金在《敖德薩的歷史：一座夢想之城的創造與死亡》說，這場戰爭使得“俄羅斯明白了自己在歐洲的使命”，開始做一些認真的、長久的經營。得益于此，敖德薩這一偏僻小村發展了起來。1803年，從法國投奔俄國的黎塞留公爵被新任沙皇派了過去，做規劃開發工作。

其實那里當時已頗有生氣了，這是商業往來的結果。黎塞留到后，花了十年時間主導它的建設，他的目的明確且正確：既然那里是多民族、多群體往來的地方，那就將它打造成一個多元人群的庇護所。雖然是俄國城市，敖德薩卻獲得了一種國際感。英國作家羅伯特·史蒂文森說，那個地方跟俄國其他地方迥然不同，那是“歐洲各國共有的領地”。

黎塞留之后的幾任總督都繼續提升這種“國際化”的、自由自在和隨心所欲的氣質，其中最有名的當屬沃龍佐夫，他是托爾斯泰在《哈吉·穆拉特》里描寫過的人物。他接手敖德薩的時候，這里已屬于“新俄羅斯地區”，是被寄予希望的邊疆，也是“天高皇帝遠”的樂土。生性輕浮放蕩的詩人普希金就是在沃龍佐夫任內被流放至此的。這場流放是個公共事件，敖德薩本就見多識廣的城民將它變成了一次徹底的放蕩狂歡。從1823年秋冬起，普希金和沃龍佐夫的太太成了情人，沃龍佐夫的態度從睜一眼閉一眼，逐漸演變到“我再也不想看見他”。普希金被調走，但他留下的印跡已足夠為敖德薩奠定城市性格。

無政府的氣候環繞著黑海。在敖德薩，由于商業發達，猶太人逐漸增多，到19世紀末蔚成主力。猶太人多的地方，總是最難以形成明確的國家民族意識，也總是擺蕩在繁榮和衰敗之間。19世紀后期以來的敖德薩，滋養了亞博廷斯基和巴別爾這樣的文人。

亞博廷斯基投身猶太復國主義運動，養成了鐵血般的性格。他是在猶太人遭到俄國打壓的1890年代長大的，是一個最少幻想的人，不僅主張猶太人要有自己的國家，而且全力參與到武裝達此目標的事業之中。他為他的民族輸入了表述完善的民族主義理論;作為一個沒有活著看到以色列誕生的元勛，他擁有和猶太復國主義創始人特奧多爾·赫茨爾同等的地位。

巴別爾卻相反，他是另一種敖德薩猶太人：耽于享樂，喜歡投身于個人冒險。他從敖德薩來到東歐的戰場，隨哥薩克紅軍征戰，撰寫報道，見證了種種暴行、荒謬的場景和故事，寫下了《騎兵軍》這一有如印象派畫作的神奇的小說集。巴別爾還寫了短篇集《敖德薩故事》。此前從未有人像他一樣，為這座城市寫下專屬于它的記事作品。這部作品塑造的核心人物本亞·克里克是一個劫匪頭目，一個黑社會首領，但卻不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他活躍在“一個偷盜、娼妓和謀殺盛行的社區，但它終究是一個社區”。這個“但”字道盡了它存在的合理性。

在《敖德薩的歷史》中，查爾斯·金也下了諸如此類的斷語：這座城市有著“本質不壞的犯罪”，有著“南方典型的自由散漫”，這里的人“把藐視規則視為藝術”“具有一定的忍耐不公正待遇的能力”……它是黑海北岸的一顆明暗不定的珍珠，是經常不自由的自由港，是猶太人的福地，也是他們的葬身之所。

作為黑海歷史專家，查爾斯·金對敖德薩總的定性是“殘酷居所”。從書中可以看到，當年只需不懷好意地喊一句“干死猶太佬”，聚集的人群就會一下子明白應該做些什么。但猶太人就像圣經舊約里的以色列人一樣，怎么都殺不干凈，而且總能在任何一次人口普查中把自己所占的百分比再提高一點。即使在“二戰”之后到1950年代，城中猶太人數量降至二百年來的最低，他們也是這座城市的代表。

殘酷是事實，但這里給了那些無家國可以歸屬的人以庇護，也是事實。讓殘酷發生，讓種種偶然事件像雨滴一樣降臨，唯有通過它們，方能真正體會到“自由”二字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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