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學院 100024)
布萊希特提出的“間離效果”,也稱“陌生化效果”,“簡言之,就是一種使所要表現的人與人之間的事物帶有觸目驚心的、引人尋求解釋、不是想當然的和不簡單自然的特點,這種效果的目的是使觀眾能夠從社會角度做出正確的批判。”1間離本身有“距離”含義,既表示演員、角色、觀眾三者之間的關系,也考慮到舞臺美術、劇作結構給觀眾帶來的空間感,對劇場各元素的考量有利于我們分析“間離效果”的實現途徑和作用。
被稱為“永遠的愛情圣經”的話劇《戀愛的犀牛》,講的是犀牛飼養員馬路愛上女鄰居明明的故事,戲劇對這種瘋狂偏執的愛情進行了詳細刻畫,但也帶給觀眾對愛情以外事物的思考,這種使觀眾跳脫出戲劇情感本身的行為,正是“間離效果”帶來的。
“陌生化效果,它作為一種表演方法,包含著辯證地處理演員、角色、觀眾三者間的關系及舞臺美術原則、藝術效果等內容。”2由此,我們可以把觀演空間分為可見與不可見,舞臺美術、劇場裝置形成可見的距離感,而演員與角色的關系則會以不可見的方式帶給觀眾心理上的空間感。
空花版《戀愛的犀牛》開頭,舞臺上是被綁架蒙著眼睛的明明和兩個吉他手,而馬路坐在觀眾席上空的床上,以較為平靜的口吻講出大段獨白,這種超出舞臺范圍的裝置和表演,形成了演員與觀眾間的一種互動。同時,舞臺右側放置了一個被金屬腳手架包圍的跑步機,演員有時會在上面表演、唱歌,這種故事中不存在元素的出現,也會讓觀眾有獨特的感官體驗。
“必須清除臺上臺下一切魔術性的東西,避免催眠場的產生。因此人們不應該試圖在舞臺上創造一種特定空間(夜晚的臥室、秋天的街頭巷尾)的環境,或通過一種統一的道白韻律制造氣氛。”3在《戀愛的犀牛》中,舞臺右側始終放置著跑步機,左前側是床,左后側放著演奏時需要的架子鼓,這種簡單的舞臺設計難以讓人們沉浸在故事環境中,反而時刻提醒觀眾不要忘記場景和身份,以一種審視的態度去面對情感的刺激和表演的迷惑。
在不可見空間方面,演員在劇中既是參與者也是敘述者,他們不僅扮演多個角色,還會脫離劇情進行陳述。在戀愛訓練課的情節中,除男女主角和戀愛教授外的其他演員都扮演此課程的學員,配合戀愛教授進行各種滑稽表演,利用戲擬手法對順口溜、背字母表,與馬路的深情傾訴形成對比,拉開演員與觀眾之間的距離。
有時,演員也會站在臺上,從客觀視角觀看男女主角的表演,達成演員與自我角色的疏遠。比如女主角明明站在跑步機上唱歌時,其他演員會站在舞臺上配合著歌曲依次跑動。
《戀愛的犀牛》中包含大量歌曲,比如《氧氣》《檸檬》《玻璃女人》等,所以又被稱為音樂版《戀愛的犀牛》。傳統戲劇中的歌隊因為獨立于戲劇故事之外,容易達成“間離效果”,《戀愛的犀牛》中的歌曲也同樣如此。在馬路與明明的一場戲中,兩人站在樓頂平臺,聊著對愛情的看法和犀牛靈敏的嗅覺,結果明明突然離場,馬路卻拿起吉他,坐在椅子的靠背上,邊彈邊唱起《檸檬》:“我靜靜地躺在床上,衣柜里面掛著我的白天,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墻壁上面落著我的夜晚……”這樣的編排既通過旋律傳達了感情,也使觀眾從情節中跳脫出來,回味剛才的對話與動作。
文本方面的“間離效果”,主要體現在劇本結構與敘事中。非線性、碎片化的敘事會使情節和事件弱化,形成一種復雜的、詩意的美感。《戀愛的犀牛》第一場中有大量不具備敘事性的臺詞,演員們站在舞臺上,一人一句,進行評述或講解劇情。比如“上帝坐在高處吸煙,上帝他沉默無言”“給我一雙高跟鞋,我就能征服全世界”“勤洗手,多通風,人多不去湊熱鬧,多喝水,睡眠足,瓜果菠菜牛奶好”等。
《戀愛的犀牛》作為一個非線性敘事文本,省略了大量順承的情節,而多以片段呈現內容,層次感和時空感明顯。故事的開頭與結尾形成閉合,馬路都有大段獨白,明明都是以蒙著眼被綁在凳子上的形象出現,整個故事中牙刷推銷、戀愛訓練課、馬路照顧犀牛圖拉、馬路追求明明、紅紅莉莉闖三關等幾個部分穿插交織在一起,緩慢推進敘事,給人破碎化的觀賞體驗。
這種夢幻的空間感還需要寓言的加持。具有“異質特征”的寓言不僅代表其本身,還能抽象表述故事的隱喻和象征。《戀愛的犀牛》中“說夢”片段:一個噩夢纏身的年輕人通過“我在做夢”的咒語,把夢中事物變為現實,直到把一位絕世美女變到身邊后,他再也無法做夢。這個寓言配合著穿白大褂演員手中晃動的酒杯,以及重復微小的音樂聲,更加具有錯縱迷幻的夢境色彩。
學者濮波定義“符號空間”,“指劇作家構思戲劇、導演安排戲劇的有關空間(造型、結構定式、戲劇構架)形式上的一種特定性(是戲劇的文本結構空間而非文本的故事空間)。”4傳統的戲劇常按照特定的思維方式進行架構,形成的同質性符號就好比“套路”,平衡感強。但《戀愛的犀牛》打破了這種慣常性,“一切白的東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慚形穢,一切無知的鳥獸因為不能說出你的名字而絕望萬分”,馬路用寫詩來表達愛意,通過戀愛訓練課得知戀愛技巧,他學計算機、英語、開車,使自己變得更好,但卻始終沒有得到明明的青睞,反而被她當成固執又厭煩的人,就算最后他中了彩票,要把錢給明明,明明也沒有接受,而是要去非洲尋找自己愛的陳飛。這是一個偏執的人愛而不得的故事,沒有圓滿的結局,也沒有過多對悲劇情緒的展現,它失去了平衡感,而把“愛情”強化到了極致。
這種“愛情”可以化作一種符號,它不單單指愛情,還指人們生活中所堅持和熱愛的一切,正如馬路在結尾處的臺詞“也有很多次我想要放棄了,但是它在我身體的某個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覺”,“上天會厚待那些勇敢的,堅強的,多情的人”。除了對愛情的描繪,觀眾還可以感受到對理想和自由的堅持,臺詞中也包含著對所有美好事物堅持到底的決心和信念。
“間離效果”不僅限于演員的表演,還包括敘事結構、主題架構、舞臺裝置等,是舞臺各元素綜合達成的空間感和距離感。作為先鋒戲劇的代表作,《戀愛的犀牛》純熟運用了“間離效果”,簡單固定的舞臺布景奠定了“間離”的基礎,文本結構的碎片化和寓言的使用為演員表演提供了足夠空間,而將參與、敘述、觀察三種身份融于一身的演員,通過戲擬、歌曲演唱等形式,達成自身與角色的疏離,以及觀眾對舞臺的距離感,使觀眾可以跳脫出故事本身,進行“愛而不得”主題之外的更深刻的思考。
注釋:
1.[德]布萊希特著,丁揚忠譯.布萊希特論戲劇[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0:83.
2.[德]布萊希特著,丁揚忠譯.布萊希特論戲劇[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0:191.
3.[德]布萊希特著,丁揚忠譯.布萊希特論戲劇[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90:208.
4.王雯麗.布萊希特“間離效果”在戲劇空間中的實現[D].廈門大學碩士論文,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