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卿
[摘 要] 出版學的學科性質,是出版學學科基礎理論中的重要問題。科學定義出版學的學科性質,對出版學學科建設意義重大。在簡述學科分類標準與分類體系的基礎上,系統梳理和評價出版學學科性質研究的代表性成果,從“研究對象”“研究目標”“學科內部結構”“方法論”等視角界定出版學的學科性質,提出出版學是狹義社會科學的觀點。
[關鍵詞] 出版學 學科性質 學科屬性 出版理論 出版研究
[中圖分類號] G230[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0) 03-0005-08
[Abstract] The discipline attribute of publishing science is an important issue in the basic theory of publishing science. Scientific definition of the discipline attribute of publishing science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the construction of publishing science. Based on the brief introduction of the classification standard and system of the discipline, 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combs and evaluates the representative achievements of the research on the discipline attribute of publishing science, defines the discipline attribute of publishing science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research object”,“research objective”,“internal structure of discipline” and “methodology”, and puts forward the view that publishing science is a narrow sense social science.
[Key words] Publishing science Discipline nature Discipline attribute Publishing theoryPublishing research
學科性質,也稱學科屬性,是指一門學科在整個科學體系中的定位。研究一門學科的學科性質,就是找準其在整個科學體系中的準確定位,其目的是為規制學科發展的價值取向,規范學科研究的范式與方法,評價學科研究的成果與績效。出版學學科性質的研究,是出版學基礎理論研究的基本內容,對出版學的發展和出版學的學科建設具有重要意義。學科性質定位的失準,則可能導致其價值取向失偏、研究范式與方法失范、學科建制失策、研究成果失效等不良后果。現行出版學研究中存在的諸多問題或不足,或多或少都與其學科性質定位失當存在著實質性關聯。加強出版學學科性質的研究,是出版學健康發展的需要。
1 學科的分類標準與分類體系
對任何科學分類體系而言,其核心問題就是學科分類的標準問題。只有依據一定的分類標準,才能劃分出科學合理的學科分類體系。
一般地講,學科分類的標準主要有三種:其一,按照科學研究的對象進行分類。學科的研究對象,是科學研究認識的客體,它決定著學科的研究內容。研究對象不同,學科性質也就各異。也就是說,以客觀世界中某種或某類事物為研究對象的各門學科,在性質上是各不相同的。因此,學科的研究對象也就成為學科分類的重要依據。按照這一標準,科學被劃分為哲學、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三大類,每一大類之下,又可分為許多具體的小類。其二,按照科學研究的目的進行分類。科學研究的目的不同,最終產生的科研成果也就不同,學科性質也就各異。按照這—標準,科學界通常將科學研究活動區分為基礎研究、應用研究和發展研究三種基本類型。不同目的的研究活動產生不同性質的學科。相應地,人們將整個科學劃分為基礎科學、應用科學和工程技術科學三大門類。這一標準主要用于自然和技術科學學科屬性的界定,在人文社會科學中應用較少。其三,按照學科的內部結構進行科學分類。按照這一標準,通常將科學劃分為綜合性學科、邊緣學科、橫斷學科、交叉學科、分支學科等多種學科門類。這一標準主要是從學科之間的關系定義學科性質的。
基于以上三種不同的分類標準,分別建立起了三種全然不同的學科分類體系。其中,以“研究對象”作為標準的分類體系具有普適性,且最為常用;“研究目的”標準主要用于自然和技術科學領域,對人文社會科學領域學科性質界定的意義相對有限;“學科內部結構”標準更多地應用于界定學科融合背景下發展起來的新興學科的學科性質,對成熟學科或傳統學科的適用性不足。界定一門學科的學科性質,可以從中選擇其中的任何一種,當然也可以選擇多種。選擇其中的一個體系,就意味著是基于這一分類體系的劃分標準來確定其學科性質的。三類標準分別確定的學科性質,彼此并不矛盾。當然,大多數情況下,僅用單一標準判定一門學科的學科性質的情況較為普遍。
出版學學科性質的界定,原則上應該基于這三個標準或曰三種體系展開。脫離該標準或體系的研究,往往難以獲得學術界的接受或認同。
2 出版學學科性質研究成果述評
出版學的學科性質問題,是出版學基礎理論研究中爭議較大的問題。本文擬在文獻調研基礎上,對相關代表性成果作一個簡要的梳理或回顧,進而對其作一個簡要評價。
2.1 出版學學科性質研究成果綜述
文獻調研發現,關于出版學學科性質的代表性“學說”或觀點大致有“社會科學說”“綜合性學科說”和“交叉學科說”三種。
其一,“社會科學說”。此種觀點認為,出版學是一門社會科學,其代表人物是林穗芳先生、羅紫初教授和魏玉山研究員。林穗芳先生在不同場合多次聲明他的這一觀點。例如,他曾撰文指出,“考慮到出版作為一種社會文化現象涉及許多領域,出版學的研究對象包含多種成分,每種成分的結構又極其復雜,需要運用各種學科的理論和方法從不同的角度進行綜合研究。筆者傾向于把狹義的出版學(以書刊為主體,不包括報紙)看作思想、科學、文化傳播領域的自成體系的綜合性社會科學”[1]。再如,他曾在第六屆國際出版研討會上指出,“社會傳播是出版的本質。依愚見,出版學是研究讀者(視聽人)、出版物和出版業及其相互關系以揭示出版的規律和社會作用的綜合性社會科學”[2]。羅紫初教授在多年的出版學教學和科研活動中始終堅持,“出版學應該是一門應用性的社會科學學科”[3]的觀點。魏玉山研究員曾主持過“出版學學科體系(與教材建設)研究”課題。在課題成果中,他指出,出版學是“一門具有應用性、交叉性的社會科學”,“出版學的學科歸屬于社會科學的大類之下是沒有疑義的,這種分類反映了學界對出版學的研究對象、內容、方法等問題上的主流觀點”[4]。盡管三位各自的表述并不完全相同,但在出版學的“社會科學”屬性上終歸是一致的。考慮到此處的社會科學是一個廣義范疇,包含了人文科學,因此,我們就將出版學屬于人文科學的觀點略去,擬在后面另行闡述。如田建平教授等就是這種觀點的代表人物[5]。
其二,“綜合性學科說”。持此種觀點者認為,出版學是一門綜合性學科,其代表人物是彭建炎和中島健藏先生。彭建炎在其著作《出版學概論》中指出,“出版學是一門既屬于社會科學范圍,又屬于技術科學和應用科學范圍的學科,是社會科學、技術科學和應用科學相互滲透、相互交叉、整體結合而成的一門綜合性學科” [6]。此外,日本學者中島健藏先生關于出版學學科屬性的判斷,與彭建炎的觀點較為接近。他認為,“出版學是某種應稱之為混合學科的東西,它不像精確科學中的一門界線分明的學科”[7] 。中島健藏所指的“混合學科”,雖然并非一個常見的科學概念,但意涵還是比較清楚的,大抵相當于我們通常所講的“綜合性學科”。因此,我們將這一觀點歸入“綜合性學科說”。
其三,“交叉學科說”。 持此種觀點者認為,出版學是一門具有交叉學科性質,是一門“交叉學科”,其代表人物是葉再生、張涵和吳赟等。葉再生先生在其著作《編輯出版學概論》中指出,“編輯出版學是一門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互滲透、相互結合的交叉科學”[8]。張涵和苗遂奇,同樣持有此類觀點。他們認為,“現代出版活動既是一種物質活動,更是一種精神活動;既是一種經濟活動,更是一種文化活動;既是一種科學活動,更是一種審美活動。它融合了文化學、傳播學、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美學等學科的特征和屬性,從而使自身建立在由眾多學科共筑的學術大基礎上”,因此,“現代出版學是一門綜合性很強的交叉學科”[9]。吳赟和閆薇認為,“因為出版具有復雜的向度,出版學與其他學科之間存在著緊密的交叉、結合,跨學科的視野能夠使出版學獲得更加多角度的洞察與觀照,獲得理論與方法內在邏輯上的支持”,出版學是處于 “跨學科的連接處”[10]。日本岳壽文章先生同樣認為,出版學具有“跨學科”[11]性質。由于交叉學科和跨學科是同一含義,所以,將其歸入同一類。
當然,相關研究成果遠不止這些。有影響的觀點還有不少,如王振鐸先生等的“耦合性學科說”[12]、蔡翔教授等的“偏應用型學科說”[13]等。限于文章篇幅,就不在此一一介紹。但其中的有些觀點,將會在后面的研究中有所涉及。
以上是學界關于出版學學科性質研究的代表性成果。從實踐上看,出版學的學科性質也有全然不同的定位。從我國出版學學科建制中的高校出版學專業設置情況看,不同高校出版學專業的學科歸屬各不相同,分別歸屬于不同學科性質的學科門類,如新聞傳播學、文學、管理學、圖書情報與檔案學等。盡管高校學科專業設置及其歸屬并不僅僅考慮學科性質問題,但客觀地講,它也在一定意義上反映了相關高校對出版學學科性質的認知差異。
2.2 出版學學科性質研究成果的評析
上述對出版學學科性質定位的不同看法,從出版學的學科發展階段來看,有其合理性。出版學,尚處于庫恩定義的“前科學時期”,其基礎理論問題存在爭議是一種正常現象。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上述觀點都是科學的、正確的。事實上,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出版學的學科性質應該具有其客觀的規定性,而不是可以被隨意定義的。如果以判斷學科性質的一般規律來衡量,上述一些觀點或看法有不少是站不住腳的,對出版學的發展和出版學科建設也是有害的。上述相關研究,其結論之所以大相徑庭、差之甚遠,根本的原因還是對出版學研究對象認知的偏差以及對界定學科性質的標準把握不準、運用不當所致。
首先,對出版學研究對象的認知偏差是導致對其學科性質認定出現不同結果的根本原因。如前述,判定學科性質的首要標準就是學科的研究對象。因為當前在出版學研究對象的定位問題上,出版學術共同體尚未達成基本的共識,所以造成對學科性質認定上的差異。例如,出版學學科性質的 “社會科學”與“人文學科”之爭,正是與出版學研究對象的認知差異直接關聯的。學界關于出版學學科性質的“社會科學說”以及高等教育實踐中將出版學歸入管理學、圖書情報與檔案學等學科門類的做法等,就是與出版學的研究對象是“社會現象”密切相關的。而關于出版學學科性質的“人文學科說”[14]以及另外一些高校將出版學專業歸入“新聞傳播學”和“文學”的做法,則是與出版學的研究對象是“人文現象”聯系在一起的。因此,我們認為,只有清晰界定出版學的研究對象,才能真正解決其學科性質問題。如果不能清晰地界定出版學的研究對象,其學科性質的爭論就難以平復。對于出版學的研究對象到底是“社會現象”,還是“人文現象”的問題,筆者將在后文予以闡述。
其次,對界定學科性質的標準把握不準、運用失當則是造成出版學學科性質認知差異的關鍵因素。前述學界關于出版學學科性質的“綜合性學科說”“交叉學科說”“耦合性學科說”“跨學科說”之爭,均是對認定學科性質的“研究對象”“研究目的”“科學內部的結構”這三個標準的把握和使用失當使然。其中,彭建炎先生的“綜合性學科說”,立論的依據是“出版學是一門既屬于社會科學范圍,又屬于技術科學和應用科學范圍的學科,是社會科學、技術科學和應用科學相互滲透、相互交叉、整體結合而成的” [15]一門學科。中島健藏先生“混合學科說”立論的依據則是,出版學“不像精確科學中的一門界線分明的學科”[16]。兩者都是混淆了判斷學科性質中“研究對象”和“科學內部的結構”這兩個標準所致。“綜合性學科”(包括“混合學科”),不是基于研究對象區分的,而是基于“科學內部的結構”劃分的。研究對象再復雜,也不會導致產生“綜合性學科”,它只能將學科區隔為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哲學。“綜合性學科”,則是按“科學內部的結構”區分出的一種學科形態,主要是因為方法論體系的復雜性,而不是因為研究對象的模糊性所區隔出的一個學科類型。相關研究明確指出,綜合性學科是“采用多學科的理論和方法進行研究的學科”,“具有很強的跨學科性,一般來說,它們都是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和技術科學匯流、交織、融合的產物”,是“既能夠同時囊括多種學科的科學認識和科學方法,又能夠同時容納各類技術和多種技術的綜合體”[17]。從這個意義上看,將出版學定義為“綜合性學科”(包括“混合學科”)的觀點雖然不一定是錯誤的,但是,他們立論的依據顯然是不可靠的,相當于是“用尺子去量體重”。“交叉學科說”、“跨學科說”以及“耦合性學科說”,雖然表述不盡相同,但實際上含義并沒有根本區別。“交叉學科”和 “跨學科”原本就是同一個概念的兩種不同表述。在英文中,“交叉學科”和“跨學科”同譯為interdisciplinary,所以交叉學科又稱跨學科[18]。“耦合性學科”大致與其同義。應該說,這三種觀點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出版學學科屬性的某些特質,即研究方法的多元屬性,但是,它們卻有一個本質上的缺陷或不足,即未能明確產生學科交叉的主體學科,也就是說,沒有解決出版學是由哪些學科交叉而成的。一般而言,所謂交叉學科均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主體學科交叉結合而成。例如,自然科學領域,化學與物理學的交叉形成了物理化學和化學物理學,化學與生物學的交叉形成了生物化學和化學生物學,物理學與生物學交叉形成了生物物理學等;社會科學領域,教育學與心理學的交叉形成了教育心理學,法學與社會學的交叉形成法律社會學;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領域,環境科學與法學的交叉形成環境法學等。也就是說,要將出版學定義為“交叉學科”或“跨學科”,就必須找到形成出版學的交叉主體學科。找不到其中的主體學科,這種觀點就站不住腳。在我們看來,出版學的確具有一定的跨學科特質,其研究的確需要采用多學科的研究方法。在當今學科融合發展背景下,面向問題的跨學科研究漸成熱點。出版學也不能固步自封,采用跨學科研究值得提倡和鼓勵。但從本質上講,出版學并不屬于嚴格意義上的“交叉學科”或 “跨學科”。因此,我們認為,此類觀點并不嚴謹,值得商榷。
然后,在關于出版學學科性質的研究中,還存在兩個明顯的不足。一是,對 “研究目的”這一標準或視角的研究關注和重視不夠,更多的研究主要聚焦于“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視角。盡管有少數研究涉及這方面的問題,但都是附帶的,不是作為主要問題展開專門研究的。如羅紫初教授提出的“應用性的社會科學學科”[19],魏玉山研究員的“應用性、交叉性的社會科學”[20]等,雖然都點出了出版學的“應用性”屬性問題,這些觀點十分難能可貴,但可惜研究不夠深入,只是點到為止。事實上,這是探討出版學學科性質一個非常重要的視角,它對出版學研究和出版學學科建設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這方面的研究應該進一步加強。二是,對出版學的學科性質缺乏整體性把握,常常陷入一些無端的爭議。事實上,學科性質是一個需要多維度探討的學術問題,不同維度的研究結果彼此具有兼容性,各自都有其應有的學術價值,并不是相互排斥的。一門學科,既可以是社會科學,也可以是應用科學,還可以是交叉學科,三者完全可以兼容。當然,基于同一標準劃分出來的不同學科,是不能兼容的。如,一門學科是社會科學,就不能同時也是自然科學。因此,我鼓勵對出版學的學科性質展開全方位立體式的系統研究,以便更加清晰地認清出版學的本質屬性。
3 出版學學科性質的界定
界定出版學的學科性質,面臨的首要問題便是如何確立認定其學科性質的標準。原則上講,前述“研究對象”“研究目標”和“學科內部結構”三大標準均可采用,但考慮這些標準的適用性以及出版學自身所處發展階段的特征,擬選擇三個不同的視角展開研究,一是選擇“研究對象”標準來審視出版學的學科性質;二是基于“研究目標”和“學科內部結構”兩個標準簡要分析出版學的學科性質;三是選擇方法論視角對出版學的學科性質進行嘗試性探索。
3.1 基于“研究對象”視角的分析
如前述,按“研究對象”,一般可將學科分為哲學、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三大類。其中,研究對象為“社會現象”的學科便是社會科學。但需要特別強調的是,這里的所謂社會科學,實際上是一個廣義的范疇,或者說是廣義的社會科學。廣義的社會科學,通常又可細分為人文科學和狹義的社會科學。狹義的社會科學,與人文科學相對應,通常直接簡稱為社會科學。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分屬兩類性質不同的學科類型,其研究對象、研究范式與方法都存在顯著的差異。從研究對象看,“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分別以人文現象和狹義的社會現象作為研究對象”,而人文現象與社會現象是有一定區別的,其中,人文現象強調“人的個性、主觀、心理、文化、生活等特殊方面”,社會現象強調“人的社會性、關系性、組織性、協作性等共性方面”。“人文科學與社會科學之間無論在關注的重點和所側重的方面也都有所不同”[21]。可見,僅以廣義的社會科學層次來定義一門學科的性質,還是遠遠不夠的。如果能以更細的次級分類標準來定義學科的性質,則能夠更加精確地認知學科的屬性。這種以研究對象作為標準對科學進行多層次分類的方法,在現代科學分類中較為常見,它對于人們科學地認識各學科的性質有著重大意義。
首先,基于“研究對象”的首次分類。我們認為,出版學具有社會科學屬性,是一門廣義的社會科學。出版學的研究對象是“出版現象”。出版現象是人類社會特有的一種社會現象,它是出版活動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是隨著出版活動的產生和發展而形成并逐步發展起來的。按照科學研究對象決定學科性質的理論,出版學就應該是—門廣義的社會科學。關于出版學學科性質的這一定位,出版學學術共同體業已形成共識。正如魏玉山研究員所指出的,“出版學的學科歸屬于社會科學的大類之下是沒有疑義的”[22]。對此,我們也就無需贅述了。
然后,基于“研究對象”的二次分類。在明確出版學屬于廣義的社會科學后,還面臨著一個對其繼續進行二次定位的問題,即它是屬于廣義社會科學中的人文科學,還是狹義社會科學的問題。
對于這個問題,出版學界則是存在爭議的。正如前述,林穗芳先生、羅紫初教授和魏玉山研究員等均將出版學定義為社會科學。盡管他們都沒有明確說明其社會科學到底是廣義的社會科學,還是狹義的社會科學,但是,從他們各自的立論依據分析,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的所指均應為狹義的社會科學。與他們不同,田建平教授等則認為,出版學屬于人文科學范疇,而不屬于社會科學范疇。他曾明確指出,“出版學的研究,從當今學術界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的三分法來看,應屬于人文科學” [23]。也就是說,以廣義社會科學的次級分類標準來衡量,出版學的學科性質問題,即是人文科學還是狹義社會科學的問題,出版學術共同體是沒有共識的,而是存在明確爭議的。
對于出版學是人文科學,還是狹義社會科學的爭議,其焦點主要集中在其研究對象“出版現象”到底應該被定義為“人文現象”,還是“社會現象”之上。
科學哲學的著名學者歐陽康教授,曾對這兩類現象進行過很有啟發性的區分。他指出,人文現象強調“人的個性、主觀、心理、文化、生活等特殊方面”,社會現象強調“人的社會性、關系性、組織性、協作性等共性方面”[24]。我們曾經梳理和回顧了出版學研究對象的五種學說,即“規律說”“矛盾說”“文化現象說”“出版要素及其關系說”“出版活動說”。我們認為,這些觀點或學說,更多地是將出版理解為一種“社會現象”。無論是“規律說”中的“出版工作”[25]和“出版過程”[26] [27],“矛盾說”中的“出版物的生產和流通”[28]、“出版發行活動的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29]或“出版物商品供求”[30] “出版要素及其關系說”中的出版三“要素”[31] 或兩“因子”[32],還是“出版活動說”中的“生產和流通”[33]等,都完全符合歐陽康教授強調的“人的社會性、關系性、組織性、協作性等共性方面”的特征,應該被看作是“社會現象”,而不是“人文現象”。
但是,關于出版學研究對象五種學說中的“文化現象說”[34],到底該如何定位的確值得探討。應該說,文化現象具有典型的雙重屬性,既可以屬人文范疇,也可以歸入社會現象范疇。那到底該如何認定呢?我們不妨從歐陽康教授所說的它們各自“關注的重點和所側重的方面”[35]來考察。我們認為,作為一種“文化現象”的出版,它強調的顯然不是“人的個性、主觀、心理、文化、生活等特殊方面”,而是“人的社會性、關系性、組織性、協作性等共性方面”,是出版“文化現象”的社會共性,而不像文學、美學等人文學科那樣關注個人的主觀感受。因此,我們認為,出版這種“文化現象”,應該是一種“社會現象”,而不是“人文現象”;出版學是狹義社會科學,而不是人文科學。
綜上,從研究對象的次級分類標準來看,出版學并不是人文科學,而是狹義的社會科學,屬社會科學范疇。
3.2 基于“研究目標”和“學科內部結構”視角的分析
“研究對象”只是定義學科性質的維度之一,以“研究目標”和“學科內部結構”這兩個標準對學科性質展開多維度分析,對科學界定出版學的學科性質顯然是必要的,也是有意義的。
如前述,按照科學的“研究目標”,通常將科學劃分為基礎科學、應用科學和工程技術科學三大學科門類。但這一學科分類體系,主要應用于自然和技術科學領域,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適用性明顯不足。就出版學而言,雖然我們完全可以排除其“基礎學科”和“工程技術學科”的學科屬性,但它是否具有“應用學科”的性質卻有待作進一步探討。
目前,出版學界有不少聲音,認為出版學是一門應用學科,蔡翔教授等就曾對此進行過系統梳理和歸納。他指出,“對于編輯出版學的學科性質這一問題, 學界還存在很大爭議。代表性觀點有‘純理論學科說、‘純應用學科說、‘理論加應用學科說、‘理論為主,應用為輔學科說、‘三結合學科說、‘邊緣科學說等”。但他本人“更傾向于認為編輯出版學是一門兼容性極強的偏應用型學科”[36]。那么,這種觀點是否站得住腳呢?判斷一門學科是否是應用學科,應該考察兩個關鍵點。一是學科的研究是不是有實實在在的應用性目標,它要解決的是哪一個領域或行業中的應用性問題;二是學科是否是基于某一“基礎學科”開展應用性研究的,這一基礎學科是什么。從這兩個關鍵點來考察,我們認為,出版學僅符合其中之一,即解決出版“領域或行業中的應用性問題”。因為我們在出版學研究中找不到這樣一個“基礎學科”。事實上,前述各種所謂“學說”在其立論時,大多也都沒有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傳播學貌似有成為出版學基礎學科的某種可能,但傳播學不僅難以從基本理論體系,而且也難以從研究范式和方法上,為出版學提供全方位的實質性的研究規范。因此,筆者不傾向于將出版學定義為應用性學科。
按“學科內部結構”,通常將科學劃分為綜合性學科、邊緣學科、橫斷學科、交叉學科、分支學科等多種學科門類。在出版學界,也有不少學者利用這一標準來界定出版學的學科性質。其結論主要有兩個:其一,出版學是一門“綜合性學科”,如彭建炎先生的“綜合性學科說”[37]、林穗芳先生“綜合性社會科學說”[38]以及中島健藏先生的“混合學科說”[39]等。其二,出版學是一門“交叉學科”(含“跨學科”),如葉再生先生的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互滲透、相互結合的“交叉學科說”、張涵先生等的綜合性很強的“交叉學科”[40] 以及吳赟博士等的“跨學科的連接處”[41]等。上述觀點,立論的依據也都不充分。因為無論是綜合性學科,還是交叉學科,均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既有“常規學科”基于某一研究對象“綜合”或“交叉”重構而成。如果找不到基于“出版現象”實現“綜合”或“交叉”的兩個或兩個以上既有“常規學科”的話,那就難以將出版學認定為“綜合性學科”和“交叉學科”。上述各種觀點僅僅只是基于出版學研究需要多學科的研究方法所得出的結論,而未能從學理上闡明出版學到底是由哪些“常規學科”綜合或交叉而成。解釋不了這個問題,其結論的可靠性就將受到質疑。因此,我們無法認同,出版學具有綜合性學科和交叉學科性質的觀點。也就是說,出版學既不是綜合性學科,也不是交叉學科。
綜上所述,通過基于“研究目標”和“學科內部結構”視角的考察,我們不能認定出版學具有“應用學科”“綜合性學科”和“交叉學科”的屬性。
3.3 基于方法論視角的分析
科學學和科學哲學,雖然沒有基于研究方法界定學科性質的成熟理論,但卻不乏基于研究方法探討學科建設和發展方面的研究成果。如,黑格爾就曾指出,從人類文明史和學術史上看, 理論和方法是同時產生的, 并且從來就是相互聯系的, 就學術理論而言 “方法并不是外在的形式, 而是內容的靈魂和概念”[42]。劉大椿教授等甚至認為,“人文學科與社會科學的區別主要是方法論意義上的,而不是實體意義上的,基本對象上的趨同遠遠超過它們之間的區別”[43]。正因為如此,所以在學科基礎理論研究中,就有不少基于學科的研究方法探討其學科性質的做法。
基于這一認知,不妨也嘗試從方法論視角來考察一下出版學的學科屬性問題。
客觀地講,出版學研究的方法和方法論尚處在形成過程之中,其研究方法體系仍不完備。在出版學研究過程中,不同的研究方向、不同的研究目的、不同的研究者,采用的研究方法各不相同,甚至是五花八門。如果一定要將研究方法區隔為人文學科研究方法和社會學科研究方法的話,那么,在出版學研究活動中,這兩類方法都在被廣泛使用。在出版史、編輯學、閱讀研究等領域的研究中,人文學科研究方法大行其道;而在出版業務、經營管理、出版技術等領域,社會學科研究方法則使用得更為普遍。但很難量化,哪一種研究方法使用得更為普遍,通過哪一種研究方法獲得的成果更加逼近“出版現象”的真相和本質。
出版學界,對這兩類研究方法到底哪一種更契合出版學研究的需求同樣有著不同的看法。一些學者認為,出版學應該使用人文學科的研究方法,而不是社會學科的研究方法。如田建平教授等認為,“出版學研究的理論主要應是人文主義的理論,出版學研究的方法,也主要就是人文主義的方法”,“出版學研究可以運用一切人文科學的方法,諸如哲學的方法、史學的方法、文化分析的方法、經濟學的方法等” [44]。相反,另外一些學者則認為,出版學應該使用社會學科研究方法,而不是人文學科研究方法。一些青年學者,如吳赟、劉永紅等就表達了這方面的看法。如吳赟博士曾指出,目前在出版學研究的某些領域是“側重于思辨方法”的,但“出版學研究僅僅依靠思辨方法是不夠的, 要對實踐進行科學指導, 必須大量采用實證研究方法”,出版學研究中“應處理好實證研究與思辨研究的關系”[45]。劉永紅認為,我國“出版學研究的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特征明顯”,研究方法存在“重思辨推理輕實證研究”的缺陷[46]。也就是說,這些青年學者對現行出版學研究中過多地使用人文學科研究方法表達了憂慮或不滿,主張出版學研究應該更多地采用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
由于出版學研究對象“出版現象”的復雜性,人文學科研究方法和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在出版學研究中都可以有所作為。兩者對科學認知“出版現象”有著彼此不可替代的作用。人文學科研究方法,有助于揭示“出版現象”的人文屬性與價值追求,建構出版學研究的價值認知體系。社會科學研究方法,則有助于揭示“出版現象”的經營與管理規律,建構出版學研究的社會認知體系。這就是說,從方法論視角,似乎難以認定出版學的學科歸屬。
事實上,真相并非如此。這是誤讀學科性質與研究方法之間關系所帶來的不良后果。科學學和科學哲學,關注研究方法對學科發展的影響和意義,從本質上,是要解決科學研究中正確使用方法和方法論的問題,而不是意圖通過研究方法來界定學科性質。科學哲學強調,在學科性質與研究方法的關系中,“學科性質決定研究方法”[47]。也就是說,在學科范疇內,學科性質與研究方法的關系雖然密不可分,甚至相互成就,但兩者之間仍然是主從關系。學科性質是主,研究方法為從。學科性質決定研究方法,研究方法服務于學科性質。在明確兩者的關系后,就不應再去糾結基于研究方法認定學科性質的問題,學科性質應該交由研究對象而不是研究方法去決定。基于這一認知,我們認為,出版學研究同時需要人文學科的研究方法和社會科學的研究方法。但是,這兩種研究方法的同時使用,并不能改變出版學屬于狹義社會科學范疇的事實。
4 結 語
出版學的學科性質,事關出版學研究的價值取向、研究范式與方法、績效與成果評價的選擇與運用,是出版學基礎理論中的關鍵性研究范疇。當前,學界對這一問題的重視程度還不夠,有待進一步提高認識,加強研究。
現行出版學學科性質研究的代表性觀點或學說,在立論和方法上或多或少地存在一些不符合科學學和科學哲學對此問題研究的規范或要求,學界或學術共同體的接受度和認同度都不高。因此,今后的研究不僅要重視出版行業或領域的訴求以及出版學科的自主性需求,而且也必須遵從科學學和科學哲學的相關研究規范或要求。
出版學的學科性質,是一個需要進行多維度全方位研討的學科基礎理論范疇。我們的研究表明:從研究對象維度看,出版學可以被界定為狹義的社會科學,具有社會科學屬性;從研究目標和學科內部結構看,我們難以認同出版學具有應用學科、綜合性學科和交叉學科(含跨學科)性質的觀點;從方法論視角看,出版學研究表現出多元化的方法依賴特質,但多元化的研究方法并不能影響其內在的學科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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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 2020-0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