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夜晚

子夜

翻書的人，提著星光的人

都隱匿了火焰

火點燃了火，這些孤單的雨滴

終將走到窮途

且一滴不剩

每一次穿過子夜，都有風

從教堂那面吹過來

木橋上總有人走過

我確定只是一個影子

卻總也看不清他的容顏

秋風最愿意抽打的是石頭

要愛，就愛你的卑微和潮汐

愛你細小的光芒

刀鋒一樣

鐵

蟲蛀之后，春天并未被肢解

它有了形狀，黑暗的，重生的

落葉紛飛，像化蝶

鐵并非完美，比如銹

比如橫刀奪愛和斬人首級

我在挖鐵，大廈將傾

像掩人耳目，像打碎了牙齒

又偷偷咽回肚里

直到鐵屑紛紛落下

直到枯木逢春

我找到那些孤獨的句子

一塊被挖空的鐵

看到了暮色和遠處的河灘

我是一個可惡之人

斷送了鐵的不朽

黑暗的隧道，噴射的巖漿

是鐵過去的影子

虛弱的鐵被掏空，被風吹響

像給自己唱一支

安魂的曲子

自嘲書

我填充了太多的虛假，設計了

太多的相逢，歧途

不是歸途，沒有白馬可騎

我還偽造了黑白，河流和虔誠

馬腳早晚要暴露

在江湖中行走，要么被收留

要么在花拳繡腿中持刀殺了自己

英雄就此別過

在自己釀造的泥潭里下落不明

我在紙上造句，布陣

自封為王，有人千里傳書

有人火燒連營

一個書寫者，他寫下了一行行句子

他遣詞，擦掉詞藻上的氣泡

他迷失在虛幻的年輪里，別無選擇

或者畫地為牢

或者作繭自縛，也是解脫

春天，我要變得很小

我要變小，藏在草叢中

那樣星星會照耀我

我富有，露珠和蟲鳴都是我的

煙斗在老漢手中，煙屑很小

嬰兒很小，在母親懷抱里

鉆石閃爍，在最小最細的手指上

那么小

像春天里點燃的燈

無論怎么樣，我都將一往直前

無論多么苦，我都將露出牙齒

是微笑，也是懺悔

我和我的夜晚

時間：夜

地點：書房內

人物：我

場景——

我找來一粒珍珠，唯一的

一遍遍地擦試它

擦掉灰塵，我仿佛

聽到了濤聲

我要擦出火焰

火焰會熄滅

我又一遍遍地說著頌辭

于是，火焰便不停地燃燒

直到夜晚

被燒得干干凈凈

我盼望著下一個夜晚的來臨

我要拿出濤聲，拿出灰塵

找來一個蚌，還要找來火焰

我要在夜晚

孵出一粒珍珠

繩子

一根繩子勒進纖夫的肩頭

生活有磨難多么美

一根繩子栓在牛犄角上

種瓜種豆多么美

一根繩子變粗，成韁繩

束縛脫韁的野馬多么美

一根繩子變得更粗，成纜繩

拖起大船下海多么美

一根繩子變細，成頭繩

系在女孩的秀發上多么美

一根繩子變得更細，成墨繩

打在光滑的木板上多么美

一根繩子變成苘麻，棕毛和稻草

它醉酒返回原形多么美

一根繩子抬起了大花轎

新娘哭著哭著又笑了多么美

一根繩子織成了網

把英雄五花大綁多么美

一根繩子腐爛了

捆不住自己了多么美

抱歉

我的肉身，使用這么久了

我從來沒有說

我愛你

抱歉，一粒糖果

也沒有給你

受過傷，還流了血

都是自己舔著傷口

結了痂，又藏了起來

我對自己

像主人對仆人

抱歉，黑夜中

我連一只破燈籠

也沒有給你

又能怎么辦呢

路還那么長

今后，我能做的

只能是緊緊地抱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