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寧當代兒童文學作家名冊上,“90后”作家劉天伊顯然是一位冉冉升起的新星。在最近幾年的兒童文學創作中相繼出版了兒童小說集《米的故事》《時鐘深林》等作品,其代表作《夏蟲語冰》曾獲“大自然文學獎黑熊獎”,2019年12月又出版了長篇兒童小說《阿爾斯蘭的桑皮紙》。應該說,劉天伊一直秉承和堅守著一顆自然質樸的“童心”和“童趣”。在復雜的社會環境和青年人不斷追求“新奇特”“名與利”的文化競技場和人生價值觀中,她始終保持著屬于她自己的兒童純粹價值理念,始終在自己認知中尋找和挖掘著創作的素材,用自己獨特的視角捕捉著自己喜歡和珍惜的生活源泉。在她的視野中——“天是藍藍的,水是清清的、人是善良的、小動物是可愛的,一切生命都是有價值和有意義的。”生活中的一切和一切的生活都能融入到她的兒童文學作品之中,她用自己的創作方式建構著劉天伊的兒童文學世界。顯然,劉天伊既是青年兒童文學作家中的聰明者,也是這個時代彌足珍貴的兒童文學創作領域心靈干凈的堅守者,在這一點上,是值得為其點贊、頌揚和鼓勵的。
《阿爾斯蘭的桑皮紙》講述了在我國新疆北部的一個小山村,維吾爾族少年阿爾斯蘭尋找家族遺失了的傳統造紙工藝桑皮紙的故事。實際上,這是一個講述中國少數民族優秀文化遺產的故事,是重拾一個歷史技藝的科普小說。在小說創作上呈顯了三個顯著的特征:
首先,劉天伊將桑皮紙的科普不留痕跡地完全融入到了小說的藝術創作之中。對于桑皮紙我也略知一二,誠如劉天伊在小說后記里所述:“(桑皮紙已有千年歷史),是人類紙業的‘活化石’。自漢代起,古皖國(今安徽)和新疆地區就已經有了桑皮紙制造工藝,尤其是新疆的維吾爾族桑皮紙,是當年不可多得的高檔產品……但隨著時代變遷,桑皮紙的使用范圍越來越小,它的制作工序繁瑣,有將近百道,制作周期又長,原料單一,只用桑樹莖皮,種種原因讓這門工藝逐漸沒落。在1950年,新疆的桑皮紙便開始退出了印刷和書畫用紙的行列,到20世紀50年代以后,桑皮紙已經完全退出了人們的日常生活”。此后,因工藝需要,雖有安徽桑皮紙的重生,但維吾爾族的桑皮紙已被歷史掩埋在漫漫黃沙之下。應該說,桑皮紙無論是紙質本身和其特殊工藝都是中國先民智慧和經驗的結晶,是值得留存的一種文化遺產,但隨著造紙業的快速發展,其退出文化功用的歷史舞臺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但劉天伊慧眼識珠,從中華民族的文化遺產中挖掘了桑皮紙的意趣寶藏,用小說的藝術形式科普了桑皮紙,再現了人類另一種造紙技術的精美技藝。無疑,這是有意義的事情。應該說,劉天伊的《阿爾斯蘭的桑皮紙》是一部很有水準的兒童科普小說。它是以桑皮紙的科普性為敘事內核的,這也是劉天伊創作的初衷。小說中并沒有像其他科普小說那樣完全敘述桑皮紙的相關知識、相關意義和價值,而是有意降低了科普知識的濃度,打破了相關科學知識的束縛,將一個有價值的知識點融入到了有趣的故事情節之中。從這一點上講,劉天伊是科普小說創作的高手,是有智慧的年輕作家。
小說通過兩個少年,即小主人公阿爾斯蘭帶著小伙伴于米緹在尋找制作桑皮紙需要的神秘藥水的游歷中講述了新疆桑皮紙的科普知識。在不到十萬字的小說中,真正涉及桑皮紙制作工藝流程的描述只在小說的最后一章“風從遠方來”中有:“把桑樹皮在水里泡上四天,等它徹底發軟的時候又把它腌在石灰里,在鐵鍋里用泥封嚴實再燒上一天一夜,等桑樹皮的皮肉分離時再用琉口布、筍殼、稻草三層包住,用力踩踏,踩出桑樹皮的纖維后把這些纖維收集起來,再漂洗幾天幾夜,而后捏成一個一個團子,絞干水分,再用特殊的木制小錘砸爛,把砸爛的纖維放入發酵池,倒上藥水,等徹底發酵后再瀝出紙漿,平鋪到模具中,等到模具中的水分徹底蒸發,桑皮紙才算是做好了。”而其他相關桑皮紙用途、價值意義等的介紹不過三五處,且寥寥幾筆點到為止。在筆者的認知中,以小說為載體的科普作品可稱之為科普小說。一般意義上講,小說的趣味在于故事和情節。而科普小說,既要有故事和情節,符合小說的藝術特征的特點。同時,也要將需要科普的科學知識點交代得比較清晰,但不能敘述成比較枯燥的說明書,這對作者的創作要求是很高的。顯然,在《阿爾斯蘭的桑皮紙》里,作者劉天伊只是把需要科普的新疆桑皮紙作為講故事的核心點,小說的科普性完全被遮蔽起來。因此說,這是一部具有高水準的兒童科普小說。
其次,劉天伊設置了通過“尋找”表現成長的主題。在古今中外的敘事文學創作中,“尋找”已成為小說的一種原型模式,無論出于什么目的,尋找什么東西,尋找本身就構成了人類社會中人的一種對某種欲望、意念、符號式的苦苦追尋,無論是在尋找的靜態中,還是動態中,都成為可以敘述的有效途徑和必要手段,建構和完成了敘事中主人公正面的成長過程。《阿爾斯蘭的桑皮紙》也符合這種模式。小說在開篇就開門見山地描寫了主人公阿爾斯蘭帶著小伙伴于米緹闖進大沙漠開啟了尋找焰馬街市的序幕,接下來在第一章“尾巴來啦”和第二章“爺爺不記得了”中充分地敘述了少年阿爾斯蘭因為要繼承和完成桑皮紙的制作而需要尋找制作桑皮紙必須的藥水的“尋找”動因,而只有找到神秘的焰馬街市,才能尋找到制作桑皮紙的神奇藥水。在兩個章節的筆墨中設置了尋找的目的和意義,同時,也開啟了尋找的過程。
小說《阿爾斯蘭的桑皮紙》從第三章“山上的花和沙漠里的野駱駝”到最后的第十四章“風從遠方來”都是在講述“尋找”的過程。從敘事的角度講,尋找的動因與目的不是這部小說的根本或者說不是作者的本意,其尋找的過程,在每一個人的尋找中的獲得,才是小說所要表達的真意。主人公阿爾斯蘭最終獲得了制作桑皮紙的技術和銷售桑皮紙的渠道;于米緹和艾爾肯大叔雖然年齡不同、經歷不同,但他們也都獲得了屬于他們自己生命的“嶄新的天地”,這便是尋找的核心要義。小說在尋找的過程中有效地展開了作者的想象,創設了人物不斷“活動”的空間。
在整體的敘事中,小說的敘事不是以阿爾斯蘭和于米緹的“尋找”為單一線索,而是在兩個小主人公尋找焰馬街市、尋找藥水的過程中,夾敘了雙腳殘疾會做機械鳥等神奇器具的艾爾肯大叔尋找父親、尋找對命運認知的故事線索,也夾敘了焰馬街市未來管理者青春美少女迪達爾面對焰馬街市老管理者阿瓦罕夫人“尋找正義”的故事,還插敘了老母親巴哈爾罕為女兒菲羅拉復仇的故事。一條主線和多條復線構成了整個小說“尋找”脈絡,可謂線索清晰、交織而不凌亂,環環相扣、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同時,劉天伊在小說《阿爾斯蘭的桑皮紙》設置了“尋找”的場域“焰馬街市”。小說通過阿爾斯蘭與于米緹對話交代出那個無所不有的焰馬街市。書中寫道:
“焰馬街市每年只開一次,八月里圓月升空的時候,就是開市的時候,而當圓月落下的時候,就是閉市的時候。但這并不意味著焰馬街市只開一夜,每一個從焰馬街市回來的人都驚愕地發現:在焰馬街市月升月落的‘一夜’里,其實已經歷經了整整三十天。而因為焰馬街市開市的時候是夜晚,所以整個焰馬街市都用火把、油燈、蠟燭還有各種各樣的照明工具來取亮兒,把整個街市都映得火光盈盈。
焰馬街市除了物物交易外,還有一個更奇怪的規矩,那就是在焰馬街市閉市的時候,所有出現在焰馬街市上的、沒有被交易過的東西都會被集中到一處,付之一炬。在大火之后,焰馬街市便化為灰燼,而當沙漠中的熱風吹散所有灰燼的時候,焰馬街市就徹底消失在沙漠里,不留下任何痕跡。
村子里曾有很多人順利地從焰馬街市里帶回自己想要的東西。當然,作為代價,他們也把一些東西留在了那兒。但每個人都守口如瓶,從不說自己交換了什么,但他們帶回的東西還是成了村子中世代流傳的故事。”
看看,這是一個多么神秘奇特的地方,是一個多么令人神往的地方,當然也是一個充滿無數想象的地方。小說中涉及的主要人物也都出現在這個神奇的焰馬街市場域里面。劉天伊設置的“焰馬街市”不僅考量了作者的想象力,彰顯了作者創作兒童小說的天分。同時,“焰馬街市”也被賦予了極其特殊的符號意蘊,既具有“尋找”主題目的“欲望”的抵達場,又具有象征性的“理想實現場”;既有敘事人物與情節的“表演場”,也構成了一個有效的“童話世界”寓意場。為主人公阿爾斯蘭的“尋找”創設了具有極大“活動”空間的語義場,成為不可多得的兒童文學話語場的“物質形象”和一條嶄新的文學“街市”。如同《白雪公主》里的小木屋,《海的女兒》里魚的王國,小動物故事中的大森林一樣。相信,有創作能力的劉天伊會不斷地在“焰馬街市”的場域中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第三,劉天伊通過小說《阿爾斯蘭的桑皮紙》塑造了以阿爾斯蘭為代表的多位新時代少年人物形象。小說主人公阿爾斯蘭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少年,他在父母外出打工后跟著爺爺在一起生活,從小就養成了獨立、安靜、勤快的性格。小小年紀的他便會煮奶茶,打紙漿,并且能夠照顧比他小兩歲的新鄰居小伙伴于米緹,能夠“英雄”一樣地用拳頭解救被很多孩子欺負的于米緹,幫助于米緹整理穿反了衣服等等。特別是在阿爾斯蘭的身上具有一種使命感和責任心,他為了搶救被爺爺遺忘了的制作桑皮紙的工序,勇敢地獨自上山采挖天山雪蓮,與小伙伴于米緹闖蕩大沙漠,遇到生命危險敢與野駱駝搏斗殺駝取血救人。在焰馬街市被老管理者阿瓦罕夫人誣陷為殺人兇手而受刑的時候,所表現出來堅強不屈的勇敢,應該說阿爾斯蘭經過了一次次歷練最終獲得了想要得到的藥水,完成了桑皮紙的制作工藝,在這個過程中,作者塑造了鮮活的少年形象。
而阿爾斯蘭這個少年形象與以往的兒童文學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有所不同。在以往的兒童文學作品中,兒童人物形象的類型化幾乎成為一種習慣性通例。例如,小紅帽是幼稚的,巫婆是兇狠的,狗熊是愚笨的,獅子是勇猛的,灰姑娘是善良的,王子是英俊的……在諸如此類形象中,人物的共性掩蓋了個性,有些人物又被賦予了某種“道德”的意味,或被賦予一定的象征意義,但大多數人物形象呈現扁平化和模式化傾向。而《阿爾斯蘭的桑皮紙》中的阿爾斯蘭以及于米緹的人物則具有了鮮活的圓形人物形象的特征:一方面,人物具有現實的真實性,阿爾斯蘭和于米緹都是少數民族的小少年,他們生活在新疆地區,他們現實生活的環境是真實的,具有極大的可信性。另一方面,人物在環境的不斷變化中呈現人物特征,既不屬于傳統意義上的“全能型”,也不屬于革命范式中的“英雄型”,更不屬于科幻小說的“超人型”。作者在塑造阿爾斯蘭以及于米緹的形象時,是遵循著描摹活生生的鄰家小男孩兒,讓其在現實生活和焰馬街市里尋找藥水中惟妙惟肖地躍然紙上。既寫活了人物,也讓當下華語兒童文學中的人物林里多了兩位“這一個”的形象。不僅如此,劉天伊在《阿爾斯蘭的桑皮紙》還塑造了諸如美麗而有正義感的迪達爾、活潑的蘇碧、遇難的菲羅拉等少女形象,也塑造了由好變壞的阿瓦罕夫人、復仇者老母親巴哈爾罕等老女人形象;還有依次出現的醫生阿里木、騙子艾克然木、智慧的艾爾肯大叔、售食貨的中年男人以及青年城主等人物形象。諸多形象在一部僅僅不到十萬字的小說中依次出現,形象各異,各有特色,且不與其他文學作品的人物形象重疊,這是難能可貴的,充分顯示出作者的創作水準。
總之,受視圖文化、動漫影視、科幻小說、兒童文學市場不景氣等諸多因素的影響,當下兒童文學創作難有新突破、新進展的時候,劉天伊創作的兒童小說《阿爾斯蘭的桑皮紙》的出現,著實讓讀者耳目一新并為之一振。從這部作品,我們也可以作一個有效判斷,只要作家努力,好的兒童作品是一定會出現的,就像《阿爾斯蘭的桑皮紙》中那位神秘的老爺爺說的話一樣:“雖然你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但你一定會有自己的天地。”相信,兒童文學一定會有嶄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