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素描在油畫學習中的基礎性意義

逯哲辰

摘 要：素描作為西方繪畫體系的基礎學科，為油畫的創作提供了重要的造型基礎。隨著西方繪畫藝術的發展，素描在造型藝術中的功能不斷拓展，且具有了新的內涵。素描教學在學院教育體系中始終被當作油畫專業的基礎課程，備受重視。文章通過論述學院教育中素描的歷史以及當代國內院校素描教學的多種面向，探討素描對于油畫創作的重要性，尤其是作為一項具有基礎性質的西方繪畫語言，素描的教學與實踐已經突破了傳統意義上的造型訓練，發展成為一項綜合多種能力的繪畫實踐，為油畫的學習與創作提供了重要的專業經驗。

關鍵詞：素描教學;造型基礎;油畫

著名畫家、美術教育家徐悲鴻曾說：“素描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基礎。”作為一位既有中西繪畫實踐，又培養了諸多美術人才的藝術家和美術教育家，徐先生此番話頗具深意。他強調了素描在一切造型藝術中的重要性。在培養油畫藝術人才的西畫教學實踐中，素描能力作為西方造型藝術的基本素養，備受各時代美術家的重視。素描課程在國內外的美術院校中始終是造型藝術教學優先開設的課程。素描課程在教學環節中的前置設置為油畫專業的實踐教學打下了重要的造型基礎。所謂“造型基礎”，不單是指具象寫實素描能力的培養和訓練，還包括抽象能力、風格探索、美學判斷和工具運用等綜合繪畫實踐素養。這些重要的繪畫能力通過素描教學得到有效提升，從而為油畫專業的實踐教學打下堅實的基礎。

一、學院教育中的素描

從1590年卡拉奇兄弟在意大利建立專業性的美術學院開始，素描學科始終在學院美術教育中處于重要地位。這種對于素描學科的重視在當今各國美術學院中依然可見，并沒有因為現代主義藝術觀念的轉變而發生變化。前中央美術學院院長、著名油畫家靳尚誼曾談到，20世紀70年代，他在德國考察美術學院的素描教學課程時，一度以為經歷了現代主義思潮，乃至具有后現代藝術觀念的歐洲國家的素描教學產生了新的變化，而德國美術學院的教授告訴他：“和200年以前一樣。”這反映出傳統的素描教學在如今的美術學院中依然備受重視。我們也可以從如今的俄羅斯列賓美術學院素描教學中看到，傳統的人體素描解剖課程會邀請醫科大學的外科醫生來給美術學院造型專業的學生上課，使學生在繪畫實踐中做到對人體結構的精準理解。這種尊重人體解剖學、透視學的素描繪畫教學體系深植于西方的繪畫體系之中。從15世紀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起，融入解剖學和透視學的素描，提升了藝術家描繪擬真畫面的能力，從而使文藝復興時期的繪畫迅速擺脫中世紀繪畫造型刻板、場景平面化的特點。這種科學而嚴謹的素描體系被完整引入之后，素描學科在造型藝術中的重要地位得以確立。

素描源自西方造型藝術體系的繪畫內容，作為油畫的“孿生兄弟”，在20世紀初期被引入中國。從民國時期零星的藝術專科學校的創辦開始，一批留歐、留日歸國的藝術家積極宣傳西洋美術，在美術學校初步開設素描、油畫課程，把完全異于本國美術傳統的歐洲繪畫體系介紹到中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以中央美術學院為首，各地的美術院校逐步遵循歐洲美術學院的規制，在學院內，尤其是培養油畫藝術人才的油畫系，建立健全歐洲美術學院的教學制度，從科學的透視法、解剖學出發，系統地安排石膏像寫生、人像寫生、人體寫生的素描教學課程。歷經百年的發展，這種西方美術學院造型專業的素描教學手段在國內的美術院校中已形成一套完善的教學制度。

時至今日，在中國眾多美術院校中，素描教學作為造型專業的基礎必修課程依然占很大比重。從中央美術學院、中國美術學院等美術院校的造型專業基礎課時分配量來看，大學第一學年，美術學實踐類專業課程中素描課程所占比重超過70%，這足以說明素描能力的培養對于造型學科的重要性。在中央美術學院，素描作為基礎教學的重要課程，分別在油畫、中國畫、版畫、壁畫、雕塑等專業中開設。素描教學的要求并不因學生所學專業的不同而有所降低。在一些美術院校，素描課程作為造型專業的必修課，在大學本科教育階段甚至覆蓋各學年的專業課程，并從低年級到高年級對素描教學提出不同的要求。這種安排體現了專業性美術院校對于造型學科中安排素描課程的肯定。對于培養實踐性美術人才的藝術院校來說，素描課程的開設保證了學生基本繪畫造型能力的培養，同時也開啟了學生對西畫造型的認識、觀察能力的培養、抽象思維的訓練、個人繪畫風格的探索等。

二、多面向的素描教學

隨著西方繪畫藝術的發展，人們對素描的認識經歷了巨大的轉變。素描從最初的一種為壁畫和油畫創作提供草圖、安排構圖的繪畫形式，轉變為一種獨立的、可被單獨欣賞的藝術形式，被人們廣泛接受。在當今的美術院校中，素描教學不但延續了傳統具象寫實繪畫的造型能力訓練，而且在長期的教學過程中，素描這種古老的繪畫手段開拓了自身在當代繪畫教育中的新價值。

一般而言，在低年級開設的具象寫實素描基礎訓練課程有助于加強學生在高等美術教育階段的基本繪畫實踐能力。在這一階段，寫實素描的教學主要以靜物素描、素描石膏像寫生、素描人像寫生等課程為主，這些素描基礎課程依然按照傳統的寫實繪畫要求來指導學生，這和西方繪畫文藝復興以來的傳統一脈相承。在教學中不斷強調寫實造型能力，并將其作為日后諸種繪畫風格的基礎性訓練，“比例”“結構”“透視”“解剖”“體積感”等寫實素描的基本要求作為這一階段的訓練重點，在教學過程中被反復強調。在寫生的過程中，寫實性的素描要求能夠全面提升學生的造型能力、觀察能力、畫面組織能力。除了課堂教學的寫生實踐訓練，該階段的教學也會強調對經典素描作品的臨摹學習。這些素描教學課程及形式在國內的美術院校基礎教學中被廣泛采納，長期以來，這種遵照西方美術學院造型專業的素描課程，作為一套學習西方繪畫藝術的有效手段，已成為國內美術院校西畫基礎教學體系的重要內容，素描教學體系的建立保證了學生以油畫為代表的西方繪畫的基礎專業素質。

隨著西方現代主義藝術的誕生，單一的學院式寫實素描教學已不能滿足當下繪畫藝術教育的發展需求。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諸多西方現代派畫作傳入國內，大量現代主義繪畫拋棄了傳統的造型規律，“立體主義”“表現主義”“抽象主義”等諸多現代藝術流派的出現對傳統的素描教學提出了挑戰和質疑，這也是前文中提到的靳尚誼先生在出訪德國時的困惑。然而細數現代主義繪畫大師的作品，不論立體派大師畢加索，還是現代派大師馬蒂斯，他們的創作無一不從具象寫實的素描造型逐漸演變而來，只不過現代主義畫家為素描的內涵增添了新的內容。馬蒂斯、畢加索、克里的素描作品使素描的面貌、作用發生了改變，但很少有人否認素描在教學中的作用。[1]

為了適應時代的發展，國內的一些美術學院在素描教學中引入新的概念和手段。以中國美術學院為例，油畫系建立了工作室制度，即按照不同的創作觀念，分別設置不同的工作室，以適應不同繪畫風格的教學需要。油畫專業分別設置了“歷史與主題繪畫工作室”“新具象繪畫工作室”“具象表現繪畫工作室”“多維表現繪畫工作室”四個工作室。學生經過大學一年級的基礎學習之后，按照個人的興趣分別進入不同的工作室繼續學習。不同的工作室安排了相應的素描課程，而這種工作室制度下的素描教學突破了傳統的以客觀寫實主義繪畫為主的單一模式，各工作室針對不同的創作要求展開相應的教學。以“具象表現繪畫工作室”為例，素描教學對學生提出了新的要求。“該教學從一開始就是以如何觀看為基點展開的。‘這是我們所看到的嗎？這種預先設定的提問式觀看成為我們作畫的前提。”[2] “具象表現繪畫工作室”的素描教學融合了“現象學”式的繪畫追問，這種新的素描觀念已經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造型訓練，把素描創作提升為具有哲學實踐意味的繪畫創作。新的素描教學觀念引入不同的工作室，使學生突破了低年級階段的造型訓練，在同一藝術觀念的指導下進行的素描教學，為之后的油畫創作積累了必要的創作經驗。

工作室制度對素描教育進行分科細化，使素描教學與創作更好地適應不同創作理念下的油畫教學，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學院教師結合個人的藝術創作經驗，把素描教學融入本體繪畫語言的研究中。例如天津美術學院油畫系孔千教授，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通過長期的素描創作實踐，形成了具有鮮明個人特色的藝術風格。作為一名高校教師，孔老師在具體的教學實踐中強調素描是一種具有獨立繪畫語言價值的藝術形式，素描的創作、研究與油畫創作相比，具有同等的藝術價值。孔老師曾說：“必須要有自己的追求、個性的審美，否則所有人畫出來的畫都是一樣的，這些都是我通過這么多年素描創作的經驗想要傳授給學生的。素描屬于最基本的造型范疇，由于長期常規教學的影響，人們往往只注重它的技術性，而忽略了藝術性。”

在當代繪畫領域，素描已經成為藝術家新的思維表達方式，成為獨立意識與觀念傳達的手段。作為培養藝術人才的搖籃，美術高校中的素描教學革新和專業教師的努力有目共睹，如今的素描課程在很大程度上拓展了專業基礎教學，形成了多方位的教學實踐，這種多角度的素描教育不但延續了傳統意義上的學術價值，而且挖掘出這種樸素繪畫形式的新價值。

三、素描實踐與油畫創作的關系

我們常說：“有什么樣的素描就有什么樣的油畫。”細數歷代歐洲繪畫大師的素描作品和油畫作品，我們驚嘆于他們筆下的素描和油畫的緊密結合。法國18世紀新古典主義油畫大師安格爾曾說：“不管怎么說，繪畫只不過是由堅實而自負的、具有個人特色的素描構成的。”[3]細觀安格爾細膩的油畫作品，同他線條簡練、造型精準的素描風格如出一轍。除了安格爾外，對于被譽為“現代主義繪畫之父”的法國畫家塞尚而言，素描作為一種樸素的、簡便的造型手段，在其長期的現代主義繪畫實踐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我們從塞尚的手稿中能夠看到大量素描作品，尤其是鉛筆淡彩，在其反復勾勒的鉛筆痕跡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這種樸素的方式在畫家的造型探索中承擔的功能，正如其所言：“素描和色彩根本是不可分的，你用色彩繪畫時，也是在畫素描。”[4]這種說法深刻地體現出畫家對于素描的重視。

素描作為學習油畫的造型基礎，其繪畫工具的簡單性、靈活性和研究對象的普遍性與油畫創作相比簡要得多。素描的工具是造型藝術中最簡便的，只有紙和筆。初級的素描訓練一般由鉛筆、炭筆或木炭條這些易于在紙面修改的繪畫工具完成。這些簡便的畫具具有操作簡單、可實踐性強等特點，既可以描繪一些精微的細節，又可以在短時間內迅速大面積涂繪;既可以進行短時間的概括性造型訓練，又可以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深入研究所繪對象的形體結構和光影變化。素描工具的這些特點也會延續到相應的油畫創作中，尤其是當今被畫家們青睞的油畫直接畫法，這種從打輪廓到深入刻畫、可以在繪畫過程中反復修改的創作方法和素描過程具有高度的統一性。油畫創作只不過是繪畫媒介的改變，而油畫媒介背后的造型方式并不因工具的改變而改變。在融入色彩元素的油畫中，素描始終作為油畫的造型手段而存在。

學習素描不但可以解決基礎造型問題，還可以解決造型的應用和特殊問題。例如造型的變化與統一、整體結構、觀察操作、審美判斷、情感表達等。造型藝術是人按照自然方式進行的復雜勞動，是一項需要長期訓練才能形成的特殊技能。作為一項繪畫實踐，在素描的創作過程中，諸多綜合能力得到體現。單以具象寫實性素描而言，其不僅僅是“復現最簡單的形象”。贊格威爾教授曾寫道：“這個過程本身在心理學上并不簡單。這個過程表現了一種本質的構成或再構成性質。”[5]素描寫生的過程中蘊含深刻而復雜的人類繪畫機能。把映入眼簾的客觀物象變成線條、筆觸、圖形和明暗等繪畫語言表現在畫紙上，這一過程包含了深刻的視覺機制。這種能力作為一種綜合了抽象意義的觀察力和判斷力的繪畫能力與油畫創作相比并無二致。這也是為什么那些現代主義繪畫都是從具象寫實的作品發端而逐步發展，形成偏離古典主義造型的現代風格。藝術家通過長期的寫生實踐，從素描中提煉出現代主義造型，從色彩方面總結出現代主義的對比，從而引發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現代主義藝術運動。這其中素描承擔了發掘現代主義造型的功能，可以說沒有素描的造型實踐，就沒有后來的現代主義繪畫。這足以說明素描作為油畫造型基礎的重要性并沒有隨著藝術的發展而改變，反而通過現代藝術大師們的演繹極大地豐富了內涵。

在情感表達方面，素描這種最樸素的繪畫形式具有其他畫種不具備的直接性和感染力。畫家在紙面上建立的繪畫語言形式從某種角度來說是一套傳達情感的符號系統。正如藝術史家克萊夫·貝爾在其名著《藝術》中所言：“那些創作出來的形式之所以能夠如此深刻地打動我們，是因為它表達了創作者的情感……藝術作品中的線條和形式可能向我們傳達了藝術家所感受到的某種東西。”[6]美國著名抽象表現主義油畫大師德·庫寧在談到他的創作時曾說：“我是一邊畫油畫一邊作素描的。我實在不知道繪畫和素描的區別在何處。我最感興趣的素描常常是閉著眼睛畫出來的。”[7]作為一位放棄傳統寫實造型的油畫大師，德·庫寧沒有放棄素描這種繪畫形式，其在閉著眼睛作素描的過程中獲得了油畫創作的靈感，正如畫家所言：“我感覺我的手在紙上滑動。在腦子里我有一些形象，但是繪畫的結果令我驚奇。這樣子我總能學到一些新東西。”

如前文所述，在今天的美術院校中，突破了傳統意義的多面向素描教學，不但是一種培養基礎造型能力的訓練，而且在培養學生發展個人藝術風格的探索方面具有積極意義。素描教學的過程就是藝術實踐的過程。在學習素描的過程中，學生進行了工具運用、觀察取舍、構圖塑造、風格探索、情感表達等諸多方面的綜合繪畫能力訓練。這種訓練的結果會直接作用于之后的油畫教學。通過素描教學積累的造型基礎和綜合繪畫能力，在保證油畫創作造型面向的同時，開啟了相應的繪畫語言的探索，從而為油畫創作打下堅實的造型基礎，積累了藝術創作的經驗。

四、結語

綜上所述，素描作為油畫藝術的造型基礎，從古至今備受歷代藝術家的重視。早在凡·艾克兄弟發明油畫之前，素描就已經作為西方造型藝術的基本繪畫語言而存在。在當代繪畫的實踐中，藝術家們對于素描的創作與研究依然是油畫創作的重要前提。面對油畫這種源于西方的藝術形式，作為東方人的我們，對于這種異于中國傳統繪畫造型方式和藝術理念的藝術形式的創作實踐還遠遠不夠。靳尚誼在談到素描對于油畫的意義時曾說，素描解決的是水平問題，只有把對素描的理解與實踐還原到西方造型體系中，才能對我們的油畫創作形成具有學術水準的積極意義。作為油畫創作的造型基礎，素描值得每一位有志于油畫教學與創作的人進行深入探索。

參考文獻：

[1]范景中.藝術的故事箋注[M].南寧：廣西美術出版社，2011：37.

[2]許江，焦小鍵.具象表現繪畫文選[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2：334.

[3]應金飛.素描的高度：西方名家作品精選[M].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2009：66.

[4]許江，焦小鍵.具象表現繪畫文選[M].杭州：中國美術學院出版社，2002：68.

[5]貢布里希.藝術與錯覺：圖畫再現的心理學研究[M].林夕，李本正，范景中，譯.長沙：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07：52.

[6]貝爾.藝術[M].薛華，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28.

[7]何政廣，張光琪.德·庫寧[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152.

作者單位：

南京師范大學中北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