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坤
聳人聽聞的負油價,點燃了中行紙原油投資產品“原油寶”這個“大雷”,震動了我國金融界。一個月過去了,這場紛爭依舊余震不斷。圍繞責任劃分的難題,原油寶投資者和中國銀行之間的博弈火花四濺。訴訟還是和解,成了投資者不得不做出的艱難抉擇。
簡單來講,原油寶事件是一次比“血本無歸”還慘的投資。投資者不僅將本錢賠光,反倒欠下銀行巨額債務,收獲了一堂慘痛的風險教育課。
穿倉,這個投資界極難遇到的特殊情況,真實發生在了中國銀行的“原油寶”上。“原油寶”產品是掛鉤美國WTI原油的“紙原油”,即一種個人憑證式原油,投資者按銀行報價在賬面上買賣“虛擬”原油,個人通過把握國際油價走勢進行操作,賺取原油價格的波動差價。
受疫情和價格戰的影響,美油期貨價格此前跌到了比礦泉水還便宜的地步。按照常識,油都已經比水都便宜了,怎么可能還有下跌空間呢?就在大量的投資者認為這已經到達底價之后,無數預期看漲的多頭蜂擁而上,“抄底”了大量的類似“原油寶”一樣的美油期貨產品。
但今年似乎就是“反常識”的一年。
這些投資了中行“原油寶”產品的投資者,抄底抄在了半山腰。美油期貨價格在4月21日凌晨史無前例的擊穿底價,狂瀉到-40美元/桶。這不僅讓無數投資者買入紙原油的本金灰飛煙滅,就連負油價部分的虧空也需要自己來買單,徹底“穿倉”。

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中國銀行便向“原油寶”多頭客戶“討債”:美國時間2020年4月20日,WTI原油5月期貨合約CME官方結算價-37.63美元/桶為有效價格,請多頭持倉客戶根據平倉損益及時補足交割款。中行霸氣表示:這個錢不還,可能被納入征信。
投資者虧了多少?
我們找到一張交易截圖:有位投資者以194.23元(約合27美元)的價格買入了2萬手美油合約,共計花費應為388.46萬元。但4月21日晚間,形勢急轉直下,銀行最終給出的平倉價為-266.12元(即-37.63美元),總計虧損920.7萬元。扣除388.46萬元投入資金,還倒欠中國銀行532.24萬元。
這血腥的一切,都悄無聲息地發生在4月21日晚間到4月22日凌晨的這段時間。網上有人評論:一覺醒來,房子已歸銀行。
國際期貨市場是最能夠體現資本殘酷的角力場。
首先,期貨市場遠比股票兇險。期貨市場是資本的零和博弈,它自身并不創造財富,有人賺1元必定有人虧1元。股票最難受的也不過是套牢,無論怎么跌,你當初買了多少股一直還是多少股,只不過代表的價值不同。但期貨到交割時間會強制交割,要么移倉、結算,要么直接取回現貨(原油),即便是負油價也必須交割。
其次,國內的散戶都把中行“原油寶”作為一種投資手段,玩的是賬戶上的數字游戲,畢竟誰也沒真想著開船去美國把石油拉回來。他們沒這個能力,拿到石油也無法儲存。因此,他們做不到像現貨大佬一樣,看虧得多了就直接拿石油走人。
在“原油寶”的產品說明中明確寫道:中國銀行作為做市商,負責提供報價并進行風險管理。可以這樣理解,中行是個中間人負責撮合成交,國內散戶買賣的是中行設置的“虛擬產品”原油寶,中行則把錢投在真正的美油期貨市場。
從期貨的角度來說,出現負油價理論上可能的。因為在價格戰下,石油產量過高、消耗又太少,接盤又需要極高的倉儲成本,石油當前的價值嚴重縮水。除非賣方把石油的倉儲成本補貼給買方,才會有人接盤。負油價就是給買方補貼的倉儲管理費。
按理來說,投資人既然接受了這個規則,下場參與和國際資本大鱷的肉搏,也應該認同愿賭服輸這個亙古不變的原則,接受投資失敗的現實。可為何如今遭遇巨虧的投資者卻一致譴責中行,甚至集體維權,起訴中行呢?
原因在于,中國銀行也和國際油價一樣,采取了一系列“反常識”的操作,最核心的有3點:
第一,中行沒有按照慣例給客戶辦理提前移倉。
移倉就是向前或向后變更倉位的行為。比如這期“原油寶”5月到期,我可以向后遷到6月的石油期貨合約,并承擔相應的移倉成本。如前文所述,這些散戶是不可能參與現貨交割的投資者,鑒于越臨近交割日價格變動越劇烈的情況,操盤者提前一周進行移倉,是行業慣例、常識。
大多數正常投資者也是這樣做的,例如,行業大佬美國USO基金4月14日前就完成了移倉,工行建行的類似產品也在相同時間點移倉。
吊詭的是,中行“原油寶”4月21日(北京時間)晚22點為停止交易時間,4月22日就到期交割。中行居然一直到交割日的最后“大限”都未給投資者移倉,任由投資者虧損,這波反常識的操作讓人直呼看不懂,投資者紛紛譴責其太過不負責任、不為客戶著想。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倒也不是工行建行多明智,他們移倉價格基本在20美元/桶左右,比起27美元的持倉價,這也讓投資者脫了一層皮。但在“原油寶”這個活靶子的襯托下,工行、建行反而成為了“業界良心”。
第二,中行形同虛設的風控制度。
在“原油寶”的產品設計中,有一項風險“兜底”機制:當投資者的保證金低于20%,會自動強制平倉。這也是當初“原油寶”宣傳時給投資者喂下的“定心丸”。可當天中行并沒有按照產品規則幫助客戶強制平倉。
對此,中行方面給出的解釋是,對于“原油寶”產品,市場價格不為負值時,多頭頭寸不會觸發強制平倉。對于已確定進入移倉或到期軋差處理的,將按結算價為客戶完成到期處理,不再盯市、強平。
也就是說,該期原油寶在當晚22:00就已過交易時間,中行將直接按照當日結算價結算,沒有強制平倉的義務。總之,中行的行為都是在照章辦事,市場風險需要投資者承擔。
第三,停止交易時間和結算價格選取時間不一致。
最要命的是,中行規定“原油寶”最后交易時間為當晚22:00,之后賬戶便被鎖定,無法操作。相當于中行把所有投資者關在了籠子里,令他們眼睜睜看著油價一瀉千里卻束手無策。
油價閃崩就發生在此后的生死20分鐘之內:凌晨2點08分,WTI原油期貨價格跌破0美元,此后一路急劇下挫,在2點28分后下跌至史無前例的最低-40美元附近。當日公布的結算價為-37.63美元。
最大的分歧由此產生。
這次噩夢般的投資經歷希望能為每個投資者敲響警鐘:不要碰自己認知范圍以外的投資標的,提高風險意識,仔細閱讀產品合約,真正為自己的投資行為負責。
投資者認為,既然中行22:00鎖定了我的賬戶,在交割時間前4個半小時就已經凍結了交易權限,結算價就應當以這個時間的原油期貨價格為準。而此時的油價還處于正值,投資者損失會大幅降低,發生在凌晨2點的損失需要中行自己承擔;中行則表示,晚十點停止交易不代表晚十點開始移倉。按照協議約定,結算價參考期貨交易所公布的官方結算價,而期貨交易所是按照北京時間凌晨2點28分至2點30分的均價計算當日結算價,也就是-37.63美元。
中行和投資者的博弈持續了一個月。投資者認為,未提前移倉、未按約定規則強平和提前鎖定賬戶這3點,充分暴露出中行在產品設計上的瑕疵和風險管理上的失誤,對損失巨大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把事情“捅”到國家信訪局、嘗試向法院提起訴訟,向媒體曝光,大多數投資者試圖以把事情“鬧大”這種屢試不爽的方式維權。
最初,中行總是祭出產品合約來應對質疑,但面多6萬余位投資者洶涌的質疑與控訴,中行的“不違約”的解釋總是顯得蒼白無力,他們面對“聲討”的態度也逐漸松動:從強硬催繳保證金欠款,到聲明“深感不安”,主動溝通交涉賠償方案,中行把打碎的牙咽下了肚子:
中行承擔全部負價虧損并賠付20%的持倉成本。據說,這是中行總行定下的賠付底線。
如今,越來越多的投資者和中行簽署了和解協議,但也有人拒絕接受此方案,用法律手段維護自身權益。無論最后如何收場,“原油寶”都將成為中國理財歷史上最具標志意義的事件。
這次穿倉,最終造成投資者和中行的兩敗俱傷。投資者損失了巨資,中行丟掉了苦心經營的百年大行形象和信譽。最大獲益者,或許是那些在大洋彼岸隨時準備出擊獵殺的原油空頭。
慘痛的教訓之下,我們該反思什么?
“加強金融監管,防范金融風險”一直是我國金融工作的重點。5月5日,國務院金融委罕見發聲,要“高度重視當前國際商品市場價格波動所帶來的部分金融產品風險問題”,這被視為對“原油寶”這類產品的公開表態。
在最初的巨額虧損發生之后,居然有投資者控訴中行并未履行告知義務,未說明“原油寶”的本質是期貨。這說明不清楚產品底層邏輯就輕易“下注”的投資者大有人在。這次噩夢般的投資經歷希望能為每個投資者敲響警鐘:不要碰自己認知范圍以外的投資標的,提高風險意識,仔細閱讀產品合約,真正為自己的投資行為負責。同時,投資機構也應當完善產品規則,從保護投資者的角度出發,提高風控能力,不辜負投資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