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紐約時報》好幾期都提到了俄狄浦斯,這提醒了讀者,原來《俄狄浦斯王》也是一個關于瘟疫的故事。正是為了找到忒拜的瘟疫之源,俄狄浦斯才一步步走進命運的深淵。俄狄浦斯作為人王,用自己的道德感來解決瘟疫,這令今日的讀者震驚而遺憾。
震驚的是,古希臘的悲劇竟然在今日有所“影射”。特朗普和俄狄浦斯在遭遇上有類似的反應。他們開始都認為瘟疫暴發后,國內存在著威脅自己權力的政治陰謀,特朗普說媒體夸大其詞,影響他連任;俄狄浦斯認為王后的弟弟和盲先知想篡位。
但是,兩人的做法又完全不同。俄狄浦斯身為國王,如果不追查真相,他也不會經歷人生的毀滅—弒父娶母才是大瘟疫的源頭。
盡管深諳人性的俄狄浦斯能夠解開斯芬克斯的三個謎題,但是他對自己的命運卻一無所知。他的命運,在其還未出生時就已經被神設定。俄狄浦斯最后發現,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消除災難的唯一辦法,只能是消除自己。
書中說“國王(俄狄浦斯)從她的袍子上摘下兩只金別針,舉起來朝著自己的眼睛刺去,并且這樣嚷道:‘你們再也看不見我所受的災難,我所造的惡罪了!”
牧羊人、先王的隨從、王后等所有知情者都有所隱瞞,甚至不希望俄狄浦斯再“追問”。只有俄狄浦斯一人不肯放棄,在保存自己和公開真相之間,他絲毫沒有憐惜自己。
特朗普不僅不敢接受真相,反而指東指西,轉移視線,缺乏俄狄浦斯的擔當勇氣。其實真相大白之后,臣民們也沒人譴責俄狄浦斯,“不知者不為罪”,俄狄浦斯本人對這一切并不知情。而俄狄浦斯選擇用鮮血負起擔當的責任:“(他)屢次舉起金別針朝著眼睛狠狠刺去;每刺一下,那血紅的眼珠里流出的血便打濕了他的胡子,那血不是一滴滴地滴,而是許多黑的血點,雹子般一起下降?!?blockquote>特朗普不僅不敢接受真相,反而指東指西,轉移視線,缺乏俄狄浦斯的擔當勇氣。
遺憾的是,在今天重讀這個故事,會發現曾經充滿確定的道德、確定的價值的政治社會已經離我們如此遙遠。一切都是“相對論”,一切都像“陰謀”,這是一個后真相時代,瘟疫或者災難的源頭,無論是蝙蝠、政府還是資本主義本身,都成了無法確定的東西。
1895年,法國印象派大師雷諾阿還畫了一幅油畫《俄狄浦斯》。演員穆內-瑟利是他的好朋友,用法國作家拉克瓦編譯的本子主演了這部索??死账沟拿麆?,大獲成功。雷諾阿從好友的演出里挑選了一個高潮的瞬間:俄狄浦斯弄瞎自己的雙眼之后走出王宮,圍觀的民眾一片驚惶。濃厚的橙色、黃色鋪滿整個畫面,彌漫著說不清的恐懼和錯愕,這是“普通人”的視角所看到的一切。
如果說索福克勒斯筆下俄狄浦斯的選擇暗示著人王的道德責任,那么雷諾阿的筆墨則記錄了無數曾經遭受瘟疫、罹患惡疾、痛失親友的民眾的目光,就是一剎那的“印象”—即使罪責已經由統治者承擔,他們的命運也只能在茫然和驚惶中哭號。
讓我們回到索??死账沟摹氨瘎 北旧?。俄狄浦斯的悲劇是每一個與命運抗爭的人的悲劇,在古希臘的作品中,英雄至死都會有一個無法解釋的困惑:“假如不是那樣,結果會如何”?
也許,假如“不是那樣”的話,命運會在另一個時候,用另一種方式去展現它的威力。只是這樣的“假設”無法猜測,更無法驗證。因為命運已經以這樣的一種方式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