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狩獵到教育：Sportsmanship的源起、演變與價值

陳怡瑩，郭振，劉波

（清華大學 體育部，北京 100084）

2019年韓國光州世界游泳錦標賽中發(fā)生的“拒上領獎臺”事件（連續(xù)違背體育精神事件）引發(fā)巨大爭議，國際泳聯(lián)為此頒布了一條新的行為準則，即禁止各國運動員在頒獎典禮和記者會等場合對其他參賽者做出冒犯或不當舉動，嚴禁任何政治、宗教或歧視性言論和行為[1]。且不談“拒上領獎臺”事件的前因后果，世錦賽作為僅次于奧運會的國際賽事，當事人在全世界矚目下，連續(xù)做出有違體育精神的行為，值得學界反思。《人民日報》指出：光州世錦賽的“拒上領獎臺”事件是缺乏體育精神的表現(xiàn)，體育精神需要所有參與者深入于心外化于行，將體育精神發(fā)揚光大[2]。不可否認，競技體育展現(xiàn)人類社會激情與審美、公平與正義的同時，伴隨著興奮劑、假球、黑哨以及球場暴力等屢禁不止的現(xiàn)象。那么，我們?nèi)绾慰创@些侵蝕競技體育中道德與美的“阿克琉斯之踵”？即是說，如何認識競技體育中倫理道德的呈現(xiàn)，“體育精神”“體育家精神”是什么？它從何而來？我們應該如何理解它？要回答上述3個問題，必然要追溯至這一概念的源起之處。本研究置于歷史社會學的維度之中梳理并論述英語世界的 sportsmanship，以期能在此過程中為國內(nèi)學界呈現(xiàn)原生態(tài)sportsmanship的內(nèi)涵。

1 Sportsmanship的源起

從sportsmanship的文獻出處來看，1749年英國作家亨利·菲爾丁(Henry Fielding)在其長篇小說《棄兒湯姆·瓊斯的歷史》(The History of Tom Jones，a Foundling)中，首次使用了 sportsmanship一詞[3]，是迄今為止最早的應用實例。該書描述了17世紀資產(chǎn)階級政治革命與18世紀工業(yè)革命之間的社會現(xiàn)實和生活百態(tài)。其中使用“sportsmanship”的原文為：He had so greatly recommended himself to that Gentleman，by leaping over five barred gates, and by other acts of sportsmanship，that the Squire had declared Tom would certainly make a great Man，if he had but sufficient Encouragement.我國翻譯家蕭乾[4]把這段話譯為：“這位鄉(xiāng)紳看到瓊斯能跳過五根橫檔的大門和他在狩獵方面的其他本領，很是佩服，并且對人說，這孩子只要好好鼓勵鼓勵，將來一定大有出息。”對應來看，這里的“sportsmanship”被翻譯為“本領”，是與狩獵相關(guān)的本領。由于當時“sport”詞義的多元[5]，狩獵行為也是sport的一種表現(xiàn)，這里用“sportsmanship”指代狩獵方面的“本領”，與當時的社會背景相符合。值得注意的是，佩服瓊斯“本領”的是一位“鄉(xiāng)紳”(Gentleman)，可以看出，狩獵方面的“本領”是當時紳士階層所推崇的。具體而言，在這本小說中，sportsmanship是指某一類行為所具有的某種特征，具有這類特征的行為需要滿足一定的技能并有勇氣將之完成。

作為工業(yè)革命的的產(chǎn)物之一，英國戶外運動隨著英國的全球擴張，于19世紀在歐洲大陸以及英屬殖民地傳播。這一時期，相繼有 20余本英文著作使用了sportsmanship這一詞語。1817年瑪利亞·埃奇沃思(Maria Edgeworth)在《哈靈頓和奧蒙德的故事》(Harrington，and Ormond；Tales)一書中寫道：“He rode to admiration his glories of horsemanship，and sportsmanship”[6](他騎馬時所表現(xiàn)的騎術(shù)與技能令人贊嘆不已)。作者把sportsmanship與horsemanship以并列的結(jié)構(gòu)呈現(xiàn)，認為這是騎士所必備的本領。horsemanship表示騎術(shù)，sportsmanship因sportsman的涵義更廣，而指代更為廣泛的活動中所展現(xiàn)出的技能。從該文中的表達來看，兩者皆有著技藝高超之義。1824年瑪麗·羅素·米特福德(Mitford Mary Russell)在《我們的村莊：鄉(xiāng)村風情寫生》(Our Village：Sketches of Rural Character and Scenery)一書中將“跑的快”視為sportsmanship的一部分，并指出擁有類似技能的人，能夠贏得英國地主們的尊重[7]。隨后，在她1841年出版的作品、散文和詩歌集中寫道：“his master liked his sportsmanship，his skill and boldness in riding”[8](他的主人喜歡他的騎術(shù)，他的技巧和膽識)。在此文中，米特福德對sportsmanship進行了解釋，即sportsmanship便是騎馬的技巧和膽量。1896年喬治·弗雷德里克(George Frederick)在《格陵蘭冰原與北大西洋的生命：關(guān)于冰河時代成因的新討論》(Greenland Icefields and Life in the North Atlantic:With a New Discussion of the Causes of the Ice Age)中寫道：“Killing a bear has，in ancient as well as in modern times，been considered one of the most distinguishing feats of sportsmanship in Greenland”[9](殺死一只熊，無論是在古代還是在現(xiàn)代，都被認為是格陵蘭最顯著的狩獵壯舉之一)。在這一實例中，作者將獵殺一只熊作為最能展現(xiàn)sportsmanship的行為之一，反映出sportsmanship具有特定技能的高超之義。

從相關(guān)文獻的數(shù)量來看，sportsmanship在18—19世紀并未得到大范圍使用，而有關(guān)sportsmanship的大部分文獻記載均為文學作品，且?guī)缀跖c狩獵相關(guān)，狩獵的對象包括了狐貍[10]、野兔[7]、火雞[11]、小鳥[12]等動物。并且 sportsmanship在表示技能時，常常與紳士(gentleman)[13]或騎術(shù)(horsemanship、skill in riding)同時出現(xiàn)。可見，從sportsmanship的誕生之時起至19世紀末期，其詞義保持了較高的一致性。從其早期釋義來看，它最初是指某人在某方面有一定的技能并有勇氣將之完成，其中并未涉及到對抗或競爭，僅是一個自我展現(xiàn)的過程。可見這一釋義與現(xiàn)今我們對于這一概念的理解有著較大的出入，而與中世紀宮廷中所推崇的騎士精神有所相似。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成為一名騎士同樣需要技能與勇氣的展現(xiàn)。因此，蘊含著技能和勇敢的 sportsmanship，體現(xiàn)了中世紀的騎士精神。在應用實例中，擁有sportsmanship的人往往能夠打破身份的壁壘，得到紳士或貴族階層的尊重與欣賞以及大眾的喜愛。由此，與彰顯著身份的騎士精神與紳士行為不同，種類繁多的戶外活動并沒有固定的參與群體界限，在各階層中都受到歡迎。

2 20世紀初期至中期sportsmanship的演變

20世紀初期，隨著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的傳播，競技比賽逐漸成為人類社會的一大盛典。國際間體育賽事和交流活動的持續(xù)增多，訓練方法的不斷科學，使參與者對于獲勝的追求愈加高漲，也讓 sportsmanship以不同的形態(tài)傳播至世界各地。值得注意的是，sportsmanship不再局限于狩獵的技能與勇氣，并表現(xiàn)出3個發(fā)展趨勢，即sportsmanship傳播范圍的逐步擴大，應用領域的不斷延伸，以及詞義內(nèi)涵的持續(xù)豐富。

從sportsmanship的傳播范圍來看，20世紀初期的sportsmanship以體育活動為載體，在各類的體育交流中逐漸擴大了其傳播范圍。除了在北美洲及歐洲大陸的傳播，sportsmanship也在其他地區(qū)受到了較高的認可。以亞洲為例，日本學者安倍(Abe Ikuo)[14]的研究顯示，自20世紀20年代起，英美詞典、英日詞典和日語詞典中的sportsmanship開始與道德產(chǎn)生聯(lián)系。安倍認為，在日語詞典中，sportsmanship的概念從最初出現(xiàn)之時，便被認為是運動員的一種道德品質(zhì)。20世紀初期，sportsmanship已傳播至日本，并受到了國民的認可。在中國，胡適[15]指出：“射御等藝事足以養(yǎng)成‘士大夫之根本品質(zhì)’，其功效必遠在書本教育之上！孔子屢稱射為君子之事，其所言即今日西方所謂‘競藝員美德’(sportsmanship)也。”胡適認為僅靠書本對人才進行培養(yǎng)的方式是不全面的，“競藝員美德”，即sportsmanship是人才培養(yǎng)的重要組成部分。清華校長梅貽琦反對錦標主義，認為體育的目的不在于勝負榮辱，而在于品格精神。他提倡學生不應僅將體育比賽看做腿腳的事，“應該亦把它作為吾們養(yǎng)練性格的機會，漸漸得到英美人所謂 sportsmanship。那才是我們學校里提倡運動比賽的最要目的[16]。”可見，梅貽琦把sportsmanship視作學生必備品質(zhì)。具體來看，sportsmanship在我國的導入與大學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有著海外留學經(jīng)歷的學者受西方教育的影響，將sportsmanship引入中國大學教育之中，通過體育練習和比賽，逐步完善和提升學生的人格品質(zhì)。

從sportsmanship的應用領域來看，20世紀伊始，sportsmanship逐漸融入至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1906年《紐約時報》的報道中提到：“加拿大板球隊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一課。失敗并不可恥，一場比賽被世人我銘記，不是因為失敗的空虛或成功的喜悅，而是因為運動員們所付出的貢獻和他們表現(xiàn)出的sportsmanship。我們要向加拿大人學習他們的sportsmanship，并將之運用于商業(yè)甚至政治領域。”[17]這是較早體育把sportsmanship應用于商業(yè)以及政治領域的說法。1924年普林斯頓大學教授通過發(fā)放問卷的方式，在學校教職工中調(diào)查英語中最重要的6個詞語，統(tǒng)計結(jié)果顯示：sportsmanship排名第 3，甚至高于“self-respect”(自尊)和“truth”(誠實)[18]。此外，《紐約時報》還有如下報道：州長在整個競選活動中表現(xiàn)出良好的 sportsmanship[19]；律師在法庭上指責對方缺乏 sportsmanship[20]。法庭、校園、政治競選、外交場合以及商業(yè)金融領域的報道中，均出現(xiàn)了sportsmanship。可以看出，sportsmanship的應用領域已經(jīng)十分廣泛，不再是某一領域的專屬詞語。二戰(zhàn)后，sportsmanship應用領域擴展至學術(shù)界，受到了一些倫理學學者的關(guān)注。1947年亨利·林克(Henry Link)[21]指出：sportsmanship可能是道德最清晰、最流行的表達方式。1964年詹姆斯·基廷(James Keating)[22]將sportsmanship納入道德范疇進行研究。由此，倫理學研究者們將sportsmanship與道德相聯(lián)系，運動員在比賽過程中所展現(xiàn)出的精神狀態(tài)與行為舉止成為sportsmanship的具象化表現(xiàn)。

從sportsmanship的內(nèi)涵變化來看，競技運動賽場上的例子更為直觀地體現(xiàn)了 sportsmanship內(nèi)涵的變化。1909年一篇關(guān)于橄欖球比賽的報道指出：“隨著sportsmanship在橄欖球比賽中的不斷增長，對手間的友誼得到提升，從來沒有一個賽季像這個賽季一樣公正，……比賽變得更有價值了。”[23]1911年英國馬球隊長在采訪中不僅贊揚了美國人的熱情好客和sportsmanship，還贊揚了美國觀眾的公正與欣賞力[24]。上述兩篇報道均將公正與友誼視為sportsmanship的展現(xiàn)，同時指出比賽的價值會隨著sportsmanship的增長而得到提升。1914年，英國贊揚美國馬球隊因英國馬球隊運動員受傷而推遲比賽的 sportsmanship，指出他們寧愿冒著會輸?shù)娘L險，也不愿趁人之危，這不僅是運動員 sportsmanship的進步，更是兩個國家所有關(guān)注比賽的人 sportsmanship的進步[25]。為了對手利益而做出降低自己獲勝可能性的決定，這是競技運動中利他主義的表現(xiàn)，也是維護公平競爭的最好實例。1920年奧運會800米比賽中，參賽者伊比(Eby)無意中在彎道時碰到了另一位參賽者魯?shù)?Rudd)，雖然在田徑比賽中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寶貴，但魯?shù)氯匀磺逦芈牭搅艘痪洹棒數(shù)拢瑢Σ黄稹薄蟮勒J為，這是運動員sportsmanship的展現(xiàn)[26]。在此案例中，參賽者展現(xiàn)了自身素養(yǎng)以及對他人的尊重。類似情況在其他競技賽場同樣時常發(fā)生，如1926年倫敦網(wǎng)球賽場上，美國球員拖延比賽時間只為讓英國對手有時間恢復體力[27]；1928年紐約橄欖球賽場上，球員不愿在對方球員受傷時發(fā)起進攻[28]。激烈碰撞的橄欖球比賽中，和諧友愛的比賽氛圍屢見不鮮[29]。可見，sportsmanship已不再僅關(guān)注于技能水平的高低，更注重競技運動場上不同參賽者之間的和善友誼。1962年美國籃球賽場上，球員在裁判的盲區(qū)犯規(guī)時，自己主動舉手示意。比賽不僅僅是把球投入籃框，即使在裁判的盲區(qū)，這場比賽中的所有參與者都展示了他們良好的sportsmanship[30]，這一事例充分說明了當時球員們對規(guī)則的理解與尊重。

梳理可見，實踐中反映出競技體育并不是sportsmanship唯一的呈現(xiàn)領域，隨著傳播范圍和應用領域的拓展，讓其在日常生活的各領域之中均受到了人們的認可與重視，其詞義內(nèi)涵也在此期間得到了發(fā)展。一方面，各類比賽報道中不斷有新的態(tài)度及行為被視為sportsmanship的展現(xiàn)，如公平、公正、友誼、尊重、和諧、友愛等，豐富了這一詞語所涵蓋的具體行為表現(xiàn)。另一方面，sportsmanship的態(tài)度通過比賽場上參與者們所展現(xiàn)出的行為得以具象化，其自身的倫理與道德意蘊逐漸呈現(xiàn)。

3 20世紀80年代以來sportsmanship的演變

如果說20世紀80年代之前的sportsmanship更多的是對于良好行為的贊揚與傳播，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 sportsmanship則更多的關(guān)注于對負面事件的抑制。在現(xiàn)代高度商業(yè)化的體育活動中，表現(xiàn)為在多元利益主導下的精神訴求。同時，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開始意識到 sportsmanship是人之所以成為人的重要品質(zhì)，將其置于衡量良好公民行為的維度之一，注重對青少年sportsmanship的教育與培養(yǎng)。

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尤伯羅斯(Peter Ueberroth)開啟了奧林匹克運動的商業(yè)化進程，加快了競技體育發(fā)展的職業(yè)化取向，國際大型賽事中的業(yè)余體育原則不復存在。不過，“欲思其利，必慮其害”，隨著商業(yè)行為在體育活動中的滲透，體育職業(yè)化的發(fā)展使參與者的利益逐漸多元化，并因各類誘惑的增多，導致體育負面事件頻發(fā)，如興奮劑、黑哨、假球、地下博彩等等，猶如揮之不去的陰影。1986年，布雷德邁爾(Bredemeirer)和希爾茲(Shields)[31]通過對比研究，證實了職業(yè)運動員表現(xiàn)出的sportsmanship態(tài)度比非職業(yè)運動員少，運動員參與運動的時間越長，sportsmanship便越低。即是說，隨著運動員訓練時長的增長及運動水平的提升，sportsmanship會有一定程度的下降。1988年 Faulkner[32]認為隨著賭球投資、運動員薪水、轉(zhuǎn)播權(quán)費用等體育領域投資數(shù)額的持續(xù)增長，以及一度神圣不可侵犯的奧運會的商業(yè)化，已使sportsmanship一詞淪為過去。可見，體育的職業(yè)化進程確實對sportsmanship產(chǎn)生了負面影響。1999年，《紐約時報》的報道指出，在職業(yè)體育領域，sportsmanship似乎千年一遇。運動員是官員們的條件化工具，他們會蹣跚著摔倒并使對方球員犯規(guī)，以博取同情[33]。在比賽時利用摔倒為團隊獲得有利判罰的情況至今仍并不罕見，而這樣的做法顯然有悖于sportsmanship所宣揚的理念。隨著商業(yè)化的持續(xù)入侵，以及獲勝所帶來利益的逐漸增多，缺乏sportsmanship的行為甚至出現(xiàn)在青少年競技比賽當中。比如，2006年拜倫山高中籃球賽季中，看臺上的球迷用攻擊性語言，不斷擾亂比賽，沖突似乎一觸即發(fā)[34]。這種案例在我國競技運動場上也屢見不鮮。雖然各國際體育組織頒行了各類型的制度來規(guī)范上述缺乏sportsmanship的行為，讓這一概念內(nèi)涵中的規(guī)范意義愈加明顯。但制度設計始終落后于上述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正如國際泳聯(lián)在“領獎臺事件”后所作的規(guī)范一般。追根溯源，現(xiàn)代體壇的諸多問題在于體育環(huán)境中各類主體，尤其是體育參與者自身sportsmanship的缺失。

與此同時，作為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競技體育的教育意義逐漸受到社會認可，成為培養(yǎng)良好公民的重要方式。1988年丹尼斯·韋恩(Demnis Organ)[35]將sportsmanship作為組織公民行為(Organizational Citizenship Behavior，簡稱OCB)的構(gòu)成維度之一，使這一概念進入組織行為學領域。sportsmanship首次在理論層面成為人格培養(yǎng)的重要維度。盡管不同的學者之間對于組織公民行為維度的劃分有著不同的意見，但sportsmanship這一維度幾乎受到了學者們的一致認可。在研究中，sportsmanship是指愿意接受輕微的挫折與困難，而不對環(huán)境產(chǎn)生抱怨[36]。由此，sportsmanship對于人格的培養(yǎng)與塑造價值受到了更多學界的認可。通過sportsmanship的教育或在體育教育中向?qū)W生傳遞sportsmanship的理念所帶來的積極影響并不僅僅局限于體育場上。90年代伊始，美國通過設立“Sportsmanship Day”的方式開展了一系列相關(guān)的教育活動，并通過宣傳、推廣及評選等方式以增加相關(guān)活動的受眾人數(shù)[37]。雖然sportsmanship一詞的概念較為抽象，關(guān)于什么是sportsmanship的討論至今仍未有結(jié)果，但這并不影響其在美國的教育與傳播。各級學校為了讓青少年能夠理解這一抽象的價值觀念，列出了具體的行為規(guī)范，并以此對學生進行教育，讓學生知道在具體的情況下應該如何處理，不僅引導學生應該如何去做，也告訴學生什么行為不應該出現(xiàn)，從而幫助青少年更好地接受sportsmanship這一價值觀念。可見，sportsmanship更多的是對于青少年的教育，是青少年在成長過程中的指引。2017年德默羅蒂(Demerouti)和克羅潘扎諾(Cropanzano)[38]的研究證實了sportsmanship對日常負面事件的影響具有緩沖作用。研究發(fā)現(xiàn)，當人們表現(xiàn)出很高水平的sportsmanship時，負面事件并未對日常工作帶來顯著的負面影響。即是說，提升個體的sportsmanship水平，有助于最大限度地減少每日負面事件的不利影響。

可見，作為人格養(yǎng)成的重要方式之一，不論是抑制負面的事件，還是通過教育活動宣揚理想化的觀念，以競技體育為載體的sportsmanship受到社會的認可與推崇。作為日常生活中緩沖劑的體育運動，不僅僅是對身體的教育，更是對人格的教育。

4 競技體育中sportsmanship的價值

事實上，在競技體育領域內(nèi)，對sportsmanship內(nèi)涵的解讀更為多元。比如，在國際公平競爭委員會(CIFP)所秉持的價值中，公平競賽、尊重、友誼、團隊精神、平等、無興奮劑的運動、尊重諸如正直、團結(jié)、寬容、關(guān)懷、卓越和樂趣等成文或不成文的規(guī)則，都被視作在賽場內(nèi)外體驗和學習公平競爭的基礎[39]。其中，“尊重”被兩次提及，足見其重要性。由于CIFP這一組織從其成立之時起便致力于在國際比賽中培養(yǎng)sportsmanship[40]，其秉持的價值或多或少呈現(xiàn)了sportsmanship某一內(nèi)涵。可以說，競技體育中體現(xiàn)美德與美的行為便是 sportsmanship，與之相悖的行為便是缺乏 sportsmanship。由于競技體育在人類社會中所展現(xiàn)的價值，sportsmanship所體現(xiàn)的內(nèi)涵可以遷移至社會的各個層面，超脫了競技體育領域界限。但是，由于競技比賽有違于sportsmanship行為的增多，CIFP所提出的價值理念，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理想化的追求，加之 sportsmanship內(nèi)涵的多元，因此，實現(xiàn)sportsmanship內(nèi)涵的全部既是競技體育的理想化追求，也是人類社會的追求。

從歷史演變來看，sportsmanship源起于狩獵技能，擴展至社會各領域，又聚焦于體育領域，并以競技體育為載體成為公民教育不可或缺的重要內(nèi)容。由于sportsmanship的傳播范圍大、應用領域廣，其價值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競技體育領域，具體而言，sportsmanship的價值在以下兩個層面得以呈現(xiàn)。

1)尊重——sportsmanship的社會規(guī)范。

一般而言，尊重是主體與客體之間的一種關(guān)系。在這種關(guān)系中，主體從某種角度、以某種適當?shù)姆绞綄腕w做出回應[41]。而適當?shù)姆绞奖闩c社會規(guī)范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競技體育領域中，尊重的對象可以是規(guī)則、制度、裁判、對手、隊友、教練、觀眾等，甚至是國家。尊重強調(diào)互動與回應，注重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sportsmanship所呈現(xiàn)的尊重不僅僅局限于競技體育本身，而是通過競技體育這一活動延伸至人類社會的各個層面。

18—19世紀，sportsmanship源起之時，擁有sportsmanship的表演者通過技能與本領的展示贏得了觀賞者，甚至是紳士(貴族)的尊重。這種尊重是由個體sportsmanship(技能與本領)的自我展現(xiàn)所帶來的，是以尊重自我為前提的尊重。擁有狩獵、騎術(shù)等高超技藝之人，通過對自身本性與才能的把握，保持自我審視，從而受到他人的尊重。表演者與觀賞者之間的互動共同建構(gòu)了當時的社會規(guī)范。

20世紀初期至中期，充斥著經(jīng)濟危機、寡頭政治、世界大戰(zhàn)、冷戰(zhàn)陰云等，人類社會迫切需要規(guī)則來杜絕種種破壞行為，而規(guī)則是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因此，競技比賽中展現(xiàn)出尊重內(nèi)涵的sportsmanship便自然地被人類社會所推崇。比如，競技比賽中利用對手受傷或其他特殊情況下獲得的勝利，被認為是不光彩的行為；站在他人的立場，甘愿冒著犧牲自身利益的風險作出利他主義的行為等，展現(xiàn)出對運動員的尊重。這是社會環(huán)境對運動員的期待，也是人類社會規(guī)則制定時普遍所缺乏的內(nèi)涵。Sportsmanship在這一時期為人類社會的各個領域適時提供了“尊重”的理想追求，這也是主流英文報紙中(本研究選取英國《泰晤士報》和美國《紐約時報》兩大報紙為數(shù)據(jù)來源)有關(guān) sportsmanship報道激增的一大原因(見表1)。主流報紙在報道中通過反復的強調(diào)與宣揚來加深大眾對于sportsmanship理想的認同，從而體現(xiàn)sportsmanship的教育意義。

20世紀80年代以來，商業(yè)主義對競技體育的滲入，使得各種比賽中反 sportsmanship行為的現(xiàn)象增多。運動員以非公平競爭的手段追求競技成績，教練員以有違于人類社會倫理規(guī)范的做法來實現(xiàn)利益，裁判員不再堅守職業(yè)倫理的操守。可見，商業(yè)主義在競技體育中的滲入是一把雙刃劍，既提升了競技體育在人類社會中的地位，又使得競技體育的舞臺不再“純粹”。于是，英雄的倒塌(阿姆斯特朗興奮劑事件)、體育組織的集體腐敗(鹽湖城冬奧會腐敗事件)、令人恐懼的球迷騷亂(海瑟爾慘案)，等等。反映在主流英文報紙中對反sportsmanship行為報道時的擔憂(見表 1)。歸根結(jié)底，競技體育在各個層面都失去了尊重。為此，對于 sportsmanship的關(guān)注又聚焦至競技體育本身。對純潔競技的追求，以及對各類體育參與者行為的制約等社會規(guī)范都進一步詮釋了在社會層面中 sportsmanship的教育價值。從尊重個體、尊重他人，再回歸到尊重自我。Sportsmanship所體現(xiàn)的尊重內(nèi)涵是競技體育所追求的理想之一，也是社會規(guī)范的教育下所呈現(xiàn)的具象化行為。

表1 19世紀至今sportsmanship每10年出現(xiàn)的次數(shù)1)

2)人格培養(yǎng)——sportsmanship的個體塑造。

人類的行為與品格總是通過文化傳遞來習得的，在青少年階段，他們是通過觀察群體內(nèi)其他人的行為并進一步的效仿而實現(xiàn)的[42]，可以說，競技體育是實現(xiàn)青少年公民教育最有效的方式。以競技體育為載體的sportsmanship教育，在青少年參與競技體育的過程中實現(xiàn)了對于自身的人格培養(yǎng)。

從sportsmanship的源起來看，在其誕生之時便與騎士精神和紳士行為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不論是騎士精神還是紳士行為，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中都有著對于人格的培養(yǎng)意義，是青少年理想追求的指引，也是美好生活的向往。Sportsmanship突破身份的限制，可以視為騎士與紳士的平民化，是大眾對于理想追求的體現(xiàn)，在其源起之時便具有人格培養(yǎng)的意義所在。

20世紀伊始，sportsmanship發(fā)展為一種在生活各領域中均適用的人格品質(zhì)，而競技體育則逐漸成為養(yǎng)成這一品質(zhì)的載體。這是因為參與競技體育的過程實際上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縮小和模擬，這一環(huán)境為參與者提供了塑造其行為舉止與精神風貌的可能性，并最終達到教育的目的。具體來看，國際范圍內(nèi)，各級體育組織均采取相關(guān)措施來鼓勵比賽中 sportsmanship行為。勞倫斯世界體育獎設有體育精神獎、足球世界杯設有公平競賽獎。自20世紀20年代以來，北美四大職業(yè)體育聯(lián)盟各聯(lián)賽均設有 sportsmanship相關(guān)獎項(見表 2)。以此來樹立榜樣并宣揚 sportsmanship的價值，為青少年提供理想追求的指引。民國時期，我國有著海外學習經(jīng)歷的教育家，如胡適、梅貽琦等紛紛通過自己的行動來促進 sportsmanship在學生中的發(fā)展，以期通過競技體育實現(xiàn)對學生體格與人格的雙重教育。這既是對 sportsmanship理想的追求，也是對sportsmanship教育的認可。

表2 北美四大職業(yè)體育聯(lián)盟sportsmanship相關(guān)獎項

20世紀80年代以來，商業(yè)入侵競技體育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讓更多人意識到了sportsmanship教育的重要性。由此，形式新穎的各類sportsmanship教育項目在青少年群體中廣泛開展。作為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和人格培養(yǎng)的主要方式之一，以競技體育為載體的sportsmanship教育除了培養(yǎng)青少年的運動技能，更重要的是對其品格的養(yǎng)成。在競技運動的實踐過程中，個體所習得的行為與品格實際上是其所在群體社會的產(chǎn)物。通過在競技體育中的浸泡與學習，青少年得以追求sportsmanship這一理想的品質(zhì)。不論是尊重他人、規(guī)則意識還是公平競爭，這種在共同體中反復的實踐塑造了體育參與者的人格。正如桑迪普(Sandeep)所說，sportsmanship無法被教導，只能通過體育將其灌輸給人[43]。這種對于人格品質(zhì)的教育是競技體育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在青少年的健康成長過程中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競技體育不僅僅是為了讓每個參與者都擁有卓越的運動技能，更是為了讓青少年在此參與過程中成長為品格健全之人。

衍生于騎士精神與紳士行為，最初表技能之義的sportsmanship，是大眾對于理想化的建構(gòu)與展現(xiàn)。其自身的內(nèi)涵，隨著其應用領域與涉及范圍的擴大而不斷的豐富，逐漸發(fā)展成為公民教育中不可或缺的維度之一。梳理可見，sportsmanship不論在其源起之時，還是在現(xiàn)代社會中都不是體育領域的專屬詞語。與我國常見的“體育精神”“體育家精神”等翻譯有著較大的差異。行為是價值觀的外在表現(xiàn)，以競技體育為載體的 sportsmanship，雖以具體領域為載體，但其對于個體和社會的影響作用并不局限于某一領域之中。Sportsmanship是關(guān)于人們共同努力讓每一位參與者成為更好的人的事情，是關(guān)于人的一種理想狀態(tài)的追求。它涵蓋的內(nèi)涵十分多元，這不僅僅在于對體育技能的學習和對競技規(guī)則的適應，更重要的是以一種積極的方式做到sportsmanship所蘊含的內(nèi)涵，并始終讓自己的思想和行為與它們保持一致。可見，sportsmanship在社會規(guī)范約束和個體人格塑造兩個層面均具有重要價值，尤其展現(xiàn)了其在青年成長與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突顯了其在健全體格與人格方面的實踐和教育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