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雪,秦玉友
(東北師范大學 中國農村教育發展研究院,長春 130024)
以2004年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教育發展研究部在《教育研究》刊發《農村留守兒童問題調研報告》為起點,與農村留守兒童有關的研究迅速成為學術熱點并持續保持高熱度。經過十幾年的高密度研究,研究者們厘清了農村留守兒童的概念、面臨的問題并提出了建設性建議。隨著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深入、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實踐的深化,農村留守兒童研究和實踐均出現了新情況、新問題,需要研究者根據新情況、新問題開展具有針對性的研究。隨著對農村留守兒童新情況、新問題研究的深化,需要對現有研究進行系統梳理,明晰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脈絡與可能生長點,找準現有研究的階段定位,推動農村留守兒童研究在保持熱度的同時又推動進度。本研究力圖通過對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梳理,厘清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脈絡,找出研究生長點,為推進留守兒童研究指明方向,為更好地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提供學理支撐。
深入分析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有關文獻發現,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路徑和學科特征可以搭建起分析現有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框架。
農村留守兒童研究遵循了一般學術問題研究的演進趨勢,即呈現以“問題化-問題化解構- 再問題化”為周期的閉環研究路徑。現階段,農村留守兒童研究路徑基本走完了第一個閉環研究周期。
1.問題化研究
農村留守兒童的問題化研究,指以無法與父母長時間生活在一起的農村留守兒童為研究對象,以分析他們在心理、教育、社會化、日常生活等方面所表現出的問題特征為主要關注內容的研究。對農村留守兒童進行問題化研究有其深刻的時代背景。新世紀以來,國家開始推行工業反哺農業的重大戰略,特別是2004年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促進農民增加收入若干政策的意見》的正式公布,將大批學者的目光引向農村。尋找農村可能存在的問題,為推動農村發展找尋切入點成為學者們面臨的時代課題。在這一過程中,農村留守兒童因其數量多、涉及面廣和社會影響大而成為研究的焦點之一。
2.問題化解構研究
農村留守兒童的問題化解構研究,指為了對學術界過度問題化農村留守兒童及“農村留守兒童即問題兒童”公眾認知進行糾偏所進行的研究,一些研究側重于呈現農村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的相同點以及農村留守兒童身上的閃光點對問題化了的農村留守兒童認知進行解構,力圖說明農村留守兒童并不全是問題兒童或農村留守兒童和非留守兒童有很多共同點,甚至一些方面優于非留守兒童。農村留守兒童的問題化解構研究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一方面,及時糾正了問題化研究偏離“解決問題”初衷,走向單純追求學術轟動效應的異化態勢。另一方面,及時對“農村留守兒童即問題兒童”的有偏認知進行澄清,降低既有研究對留守兒童所造成的污名化傷害。
3.再問題化研究
對農村留守兒童問題化研究的解構并不是提倡留守兒童研究去問題化,而是倡導更加公正、客觀地呈現農村留守兒童形象。伴隨著農村留守兒童研究問題化解構的研究,有關農村留守兒童再問題化的研究開始出現。一種形式的農村留守兒童再問題化研究側重于通過對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的比較研究、對農村留守兒童的跟蹤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存在的問題。另一種形式的農村留守兒童再問題化研究認為留守兒童問題實質上是社會結構問題,留守兒童再問題化應主要研究留守兒童所處的社會結構問題,而不是他們自身的問題。(1)羅國芬《兒童權利視角:農村留守兒童“再問題化”》,《探索與爭鳴》2018年第1期,第79-83、143頁。這種形式的研究不是本研究的重點,后文不再贅述。
從學科視角透視農村留守兒童,研究農村留守兒童問題并提出建設性建議是多數研究所采取的切入方式。
1.心理學特征的研究
心理學特征的研究焦點為農村留守兒童存在的心理問題、擁有的優勢心理品質兩方面。從人的心理發展階段看,農村留守兒童處于心理發展的關鍵期,充分利用關鍵期發展兒童心理,有利于兒童健全人格的形成和為未來幸福生活打下基礎。心理發展水平具有很強的內隱性特征,單純通過觀察的形式無法獲得確切的信息,研究者一般是通過訪談或問卷的方式獲得相關信息。兒童心理發展的表現和影響具有滯后性,為了研究留守經歷對農村留守兒童心理發展的影響,一些學者對具有留守經歷的大學生、成年人進行了跟蹤式的研究。
2.教育學特征的研究
教育學特征的研究焦點集中在家庭和學校兩個場域,研究內容不僅包括學業相關內容,還涉及到農村留守兒童的道德教育、行為養成等情況。對處于未成年的農村留守兒童來說,家庭和學校是他們接受教育的兩個最重要場所,監護人和教師是最主要的施教群體;學業發展、道德提升、行為養成是農村留守兒童接受的主要教育內容。缺乏父母的直接監護與教育,教師工作任務繁重或缺乏留守兒童教育關愛知識和經驗,處于發展“未完成”期的農村留守兒童自控能力有限,三種劣勢交疊,他們在學業、道德、行為上面臨多重風險。農村留守兒童在學業、道德、行為上的失范引起了教育學者和教育行政人員的關注,并成為學術研究熱點。
3.社會學特征的研究
社會學特征的研究主要包括農村留守兒童的社會化水平、社會化問題兩個方面。人是社會性的人,個人的社會化水平關系到社會對個人的接受程度以及個人能否順利融入社會實現個體的發展。農村留守兒童處于個體社會化發展的重要時期,個體的社會化尚未定型,有很強的可塑性。發現農村留守兒童遇到的社會化困境,掌控農村留守兒童社會化水平,對社會化過程中遇到問題的兒童采取積極的干預措施,提高他們的社會化水平,最大程度地減輕留守經歷對兒童社會化的不良影響是社會學特征研究關注的焦點。
4.人類學特征的研究
人類學特征的研究側重挖掘農村留守兒童的日常生活情況。人類學特征的研究通過對農村留守兒童生活的環境以及個人生活經歷、生活感受的細致描繪,盡可能地將他們的生活樣態原汁原味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向公眾還原農村留守兒童真實的生活場景。人類學特征的研究將改變公眾對農村留守兒童的刻板化、簡單化認知作為研究初衷。
5.其他學科特征的研究
此外,政治學、法學特征的研究焦點是農村留守兒童的監護權、發展權、交往權等情況。營養學特征的研究側重探討農村留守兒童的身高、體重、營養狀況等情況。保健學特征的研究側重探討農村留守兒童生病與應對情況。
如果說“問題化-問題化解構-再問題化”研究路徑是用廣角考察農村留守兒童研究,那么學科特征的研究就是使用一個學科考察農村留守兒童研究。從研究路徑可以判斷出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階段,但是無法得知研究的具體內容;而學科特征的研究只展示了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具體內容,卻無法得知研究處于什么階段。把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發展路徑和學科特征的研究結合起來,放在同一個空間內,形成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二維分析框架,就可以同時知道研究的階段與不同階段的具體內容,或者說知道研究內容與研究內容的階段性側重。鑒于以上原因,本研究建構了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二維分析框架,即:橫軸(X)為研究路徑,縱軸(Y)為學科特征,對農村留守兒童現有研究進行重新審視(見圖1)。

圖1. 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二維分析框架
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整體路徑是“問題化-問題化解構-再問題化”,但這三種取向的研究不是按照一維單向先后順序演進的,而是存在著交疊關系。在某一取向的研究處于主導地位時,其他兩種取向的研究仍然存在,這種交疊性體現為研究文獻的階段性沒有明顯的時間界限。另外,隨著研究路徑的延長,有更多學科加入基于學科特征的農村留守兒童研究。
心理學特征、教育學特征、社會學特征的研究率先以“問題化”取向研究農村留守兒童,這一取向主導的研究傾向或側重挖掘農村留守兒童存在的問題。
1.心理學特征的研究。吳霓等在2004年6月15日至7月5日對江蘇省、河北省和甘肅省3省5縣10所農村中小學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表現出對缺乏父母關懷感到不滿。(2)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教育發展研究部《農村留守兒童問題調研報告》,《教育研究》2004年第10期,第15-18、53頁。張莉華通過對具有留守經歷大學生的觀察以及與他們的交談,發現他們表現出對自身的不滿,自卑心理嚴重,出現問題時傾向于自我否定、苛求自己。(3)張莉華《具有“留守經歷”大學生的心理分析》,《當代青年研究》2006年第12期,第28-30頁。
2.教育學特征的研究。周宗奎等對湖北省3縣(市)21所農村中小學、10個行政村的調查研究發現,父母外出后,一些農村留守兒童出現意志消沉,不能集中注意力聽課,學業成績下降,不服管教、違反學校紀律的情況。(4)周宗奎、孫曉軍、劉亞等《農村留守兒童心理發展與教育問題》,《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1期,第71-79頁。王玉瓊等對河南省2縣4所農村小學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存在厭學、逃學現象增加的情況。(5)王玉瓊、馬新麗、王田合《留守兒童 問題兒童?——農村留守兒童抽查》,《中國統計》2005年第1期,第59-60頁。此外,于慎鴻通過對已有研究的梳理并結合對留守兒童群體的觀察發現,道德教育的真空狀態導致部分農村留守兒童更容易受不良習慣、越軌行為的影響。(6)于慎鴻《農村“留守兒童”教育問題探析》,《中州學刊》2006年第3期,第128-130頁。
3.社會學特征的研究。葉敬忠等對河北、北京、陜西和寧夏4省(市)10個村子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人格呈現向兩極發展的態勢:一類留守兒童性格孤僻,顯得過早成熟;另一類留守兒童自我約束力差。(7)分別參見:葉敬忠、王伊歡、張克云等《父母外出務工對留守兒童情感生活的影響》,《農業經濟問題》2006年第4期,第19-24、79頁;葉敬忠、王伊歡《留守兒童的監護現狀與特點》,《人口學刊》2006年第3期,第55-59頁。段成榮等在2005年春節前夕對江西省修水縣墨田村小學4-6年級全體在校學生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人際交往能力欠缺。(8)段成榮、楊舸、王瑩《關于農村留守兒童的調查研究》,《學海》2005年第6期,第25-29頁。
伴隨著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由“問題化”取向主導的階段向“問題化解構”取向主導階段的轉變,具有學科特征的研究逐漸精細化。除了心理學特征、教育學特征、社會學特征的研究開始解構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問題化”,人類學特征的研究也對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問題化”產生了質疑。
1.心理學特征的研究。胡心怡等對湖南省10縣256名農村初中生的調查研究、陳亮等對河南省周口地區8所農村中小學461名學生的調查研究以及魏軍鋒對河南省2縣3所農村中小學486名學生的調查研究分別發現,農村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在自尊(9)胡心怡、劉霞、申繼亮等《生活壓力事件、應對方式對留守兒童心理健康的影響》,《中國臨床心理學雜志》2007年第5期,第501-503頁。、主觀幸福感(10)陳亮、張麗錦、沈杰《親子關系對農村留守兒童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中國特殊教育》2009年第3期,第8-12、32頁。、氣質性樂觀(11)魏軍鋒《留守兒童氣質性樂觀、應對方式與生活滿意度的關系》,《中國特殊教育》2014年第11期,第58-61頁。等心理健康指標上不存在顯著差異。此外,張連云對河南省某鄉鎮2所農村中小學477名中小學生的調查研究發現,單親外出的農村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在孤獨感體驗上差異并不顯著。(12)張連云《農村留守兒童社會支持與孤獨感的關系》,《中國特殊教育》2011年第5期,第80-84頁。
2.教育學特征的研究。張顯宏通過對安徽省六安市1所中心小學25名留守兒童連續6個學期語文、數學成績的跟蹤調查研究發現,在學業發展上,并不是所有的留守兒童都是“學習問題”兒童,留守兒童學習成績平均分甚至高于非留守兒童。(13)張顯宏《農村留守兒童教育狀況的實證分析——基于學習成績的視角》,《中國青年研究》2009年第9期,第60-64頁。吳小葉對貴州省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4鄉(鎮)523名農村中小學生的調查研究也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和非留守兒童的學習成績整體差異不顯著。(14)吳小葉《貴州省民族地區農村留守兒童學習狀況調查分析——以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為例》,《黑龍江民族叢刊》2009年第2期,第36-41頁。尹勤等在2010年6月對江蘇省阜寧縣3所農村中小學1055名學生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和非留守兒童的自我意識評價得分整體差異不顯著。(15)尹勤、劉越、高祖新等《留守兒童自我意識評價及影響因素研究——以江蘇省阜寧縣為例》,《西北人口》2011年第5期,第81-84頁。張孝義對安徽省2所小學246名小學生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和非留守兒童在創造性人格、創造性思維上差異不顯著。(16)張孝義《小學高年級留守兒童創造性思維與創造性人格的調查與分析》,《中國特殊教育》2010年第8期,第55-60頁。賈勇宏在2006年4-11月份對安徽、河南、湖北3省9縣(市)62所中小學師生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和非留守兒童的德行得分整體上差異不顯著。(17)賈勇宏《留守兒童的德行失范問題研究——對中部三省九縣市的調查》,《青年研究》2008年4期,第1-6頁。
3.社會學特征的研究。劉霞等對湖南省雙峰、桃江等縣的244名農村初中生的調查研究發現,與非留守兒童相比,農村留守兒童的自理能力更強,更能體諒別人且助人為樂。(18)劉霞、范興華、申繼亮《初中留守兒童社會支持與問題行為的關系》,《心理發展與教育》2007年第3期,第98-102頁。常青等對江西省玉山縣4所農村中小學242名學生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處理事情的速度、節奏比非留守兒童更快。(19)常青、夏緒仁《農村留守兒童人格特征研究》,《心理科學》2008年第6期,第1405-1408頁。
4.人類學特征的研究。任守云通過對四川省農村留守兒童蔣樂在日記中記錄的“我”的分析發現,他所擁有的孝順、感恩、勤勞等優秀品質是很多父母在家的兒童所沒有的。(20)任守云《小小的“我”:一位留守兒童日記中的自我敘事》,《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4期,第172-176頁。宋義等對重慶市765名農村留守兒童的調查研究發現,有1/4的農村留守兒童具有良好的體育生活方式。(21)宋義、梁建平、任貞玲等《西部農村留守兒童身心健康可持續發展模式研究——以重慶留守兒童為例》,《中國體育科技》2012年第5期,第100-108頁。
雖然“問題化解構”取向主導的研究對“問題化”取向主導的研究有一定的“糾偏”作用,但是心理學、教育學、社會學等學科特征的研究還是發現農村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在很多方面存在顯著的差異,“再問題化”取向的研究逐漸成為主導。
1.心理學特征的研究。田錄梅等通過對吉林省琿春市103名留守兒童和100名非留守兒童的比較調查研究發現,留守兒童感受到的快樂顯著低于非留守兒童。(22)田錄梅、張麗軍、裴丹瑩《留守兒童與非留守兒童學習、生活及心理成長狀況的比較研究》,《中國特殊教育》2008年第2期,第8-11、30頁。楊炎芳等對湖南省常德市30名留守兒童和30名非留守兒童的實驗研究發現,留守兒童對人際拒絕性詞匯有顯著的注意偏向,而非留守兒童對人際接納性詞匯有顯著的注意偏向。(23)楊炎芳、陳慶榮《留守兒童對拒絕性信息的注意偏向》,《中國特殊教育》2017年第8期,第61-66頁。
2.教育學特征的研究。吳霓等對山西省平遙縣3所農村中小學80名留守兒童的調查研究發現,留守兒童對學習成績的自我評價較低。(24)吳霓、廉恒鼎《農村留守兒童的學習成績主觀評價研究》,《中國特殊教育》2011年第2期,第78-82頁。許傳新通過對四川省1425名農村留守兒童和891名流動兒童的比較調查研究發現,與流動兒童相比,留守兒童的學習方法更差。(25)許傳新《學校適應情況:流動兒童與留守兒童的比較分析》,《中國農村觀察》2010年第1期,第76-86、96頁。
3.社會學特征的研究。宋月萍通過對CEPS2013-2014調查數據的分析發現,與非留守兒童相比,農村留守兒童違紀、違法行為較多。(26)宋月萍《父母流動對農村大齡留守兒童在校行為的影響——來自中國教育追蹤調查的證據》,《人口研究》2018年第5期,第68-77頁。胡詠梅等通過對2014年中國教育質量監測協同創新中心大型教育測評項目“區域教育質量健康體檢”調查數據的分析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在同齡人交往中處于弱勢地位,更容易遭受同齡人的欺凌。(27)胡詠梅、李佳哲《誰在受欺凌?——中學生校園欺凌影響因素研究》,《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第171-185頁。
4.人類學特征的研究。范興華等通過對湖南省702名農村留守兒童和269名非留守兒童的比較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的生活壓力得分顯著高于非留守兒童。(28)范興華、余思、彭佳等《留守兒童生活壓力與孤獨感、幸福感的關系:心理資本的中介與調節作用》,《心理科學》2017年第2期,第388-394頁。張磊等通過對湖南省醴陵市28名農村留守兒童的調查研究發現,寄養在親人家的農村留守兒童有遭人歧視的知覺。(29)張磊、傅王倩、王達等《初中留守兒童的歧視知覺及其對問題行為的影響——一項質性研究分析》,《中國特殊教育》2015年第7期,第53-59頁。
5.政治學、法學特征的研究。呂煒對陜西省石泉縣農村留守兒童代理家長的考察發現,農村留守兒童的受監護權無法有效保障。(30)呂煒《農村留守兒童代理家長之法律思考——兼評留守兒童關愛機制陜西“石泉模式”》,《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6期,第142-145頁。李春斌對陜西省富平縣農村留守兒童的考察發現,留守女童的教育權缺失。(31)李春斌《農村留守女童父母照顧權闕如及補正——陜西省渭南市富平縣H鄉的個案分析》,《婦女研究論叢》2012年第4期,第46-51頁。林茂對四川、重慶9縣(市)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的安全權益無法有效保障。(32)林茂《親子分離條件下留守兒童自我保護的建構》,《甘肅行政學院學報》2019年第3期,第101-108、128頁。付玉明對全國10起典型的農村留守兒童性侵害案例的分析發現,留守兒童性權利的法律保護作用過弱。(33)付玉明《論我國留守兒童性權利的法律保護——基于十起典型案例的實證分析》,《法學論壇》2016年第3期,第104-111頁。
6.營養學與保健學特征的研究。秦敏等通過對CEPS2013-2014調查數據的分析發現,農村留守兒童比非留守兒童更容易患病、就醫,過度依賴醫療護理。(34)秦敏、朱曉《父母外出對農村留守兒童的影響研究》,《人口學刊》2019年第3期,第38-51頁。丁繼紅等通過對中國營養與健康調查數據庫(CHNS,1997~2011)6輪調查數據的分析發現,農村留守兒童存在較為嚴重的發育不良問題。(35)丁繼紅、徐寧吟《父母外出務工對留守兒童健康與教育的影響》,《人口研究》2018年第1期,第76-89頁。秦玉友等對全國10省20個市(縣)的農村留守兒童的調查研究發現,農村留守兒童身高、體重情況、營養水平不及同齡非留守兒童。(36)秦玉友、翟曉雪《一項針對10省20個市縣的調查表明——母親陪在身邊的留守兒童學業受影響最小》,《中國教育報》2015年9月25日,第5版。
2004年以來的17年,農村留守兒童研究取得了較大成就,基本完成了第一個閉環研究周期。后續研究需要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找出研究中存在的問題,在第二個閉環研究周期(“再問題化-再問題化解構-新問題化”)中加以解決,不斷提高研究的精度、質量。通過上述分析發現,現有研究存在以下問題。
取樣碎片化指從農村留守兒童中選取研究樣本時,沒有充分考慮農村留守兒童群體的完整性、系統性。研究者基于方便的原則進行取樣,把農村留守兒童群體割裂成零片或零塊,主要表現為取樣空間碎片化、取樣場域碎片化、取樣時間碎片化。取樣空間碎片化指某一地區多次成為農村留守兒童研究樣本的來源,如河南、湖南、四川等地,而另一些地區很少或者從未成為研究樣本的來源,如黑龍江、天津、青海等地,導致取樣空間碎片化。取樣場域的碎片化指多數研究傾向于選擇農村留守兒童集中的學校作為取樣場域,而很少將分布一定數量農村留守兒童的特殊教育機構、雇傭有留守經歷兒童的工廠作為取樣場域,導致取樣場域碎片化。取樣時間碎片化指研究者以自我為中心,按照自己的工作、生活等時間安排調研時間,而不是以研究農村留守兒童為中心,按照他們的生活樣態選取取樣時間點,導致取樣時間碎片化。主要表現為研究者很少在留守兒童父母剛離開的時候(如春節后)對留守兒童進行調查,多數研究者會選擇在留守兒童已經離開父母很長時間、情緒反應比較平穩的時候(如6-7月份或者寒假前)對留守兒童實施調查。碎片化取樣會導致有偏誤的研究結論,影響研究的外在效度。
2004年以來,研究集中在農村留守兒童概念的界定、規模以及問題化研究三個方面。概念界定研究傾向于將農村留守兒童直觀地區分為母親外出型、父親外出型和雙親外出型三種類型。但是每個類型內部不同留守年齡、留守時間、監護情況的異同以及滯后影響等方面鮮有研究。規模研究側重計算農村留守兒童的數量以及在農村兒童中的比例。現有研究一般是通過國家普查數據計算或者調查數據推算農村留守兒童的數量以及在農村兒童中的比例,但是對不同地區中農村留守兒童的數量、類型、留守時間、監護類型缺乏細致的研究。問題化研究傾向于模糊化留守兒童內部的區別,多數研究將農村留守兒童作為趨同化的整體。而且對農村留守兒童內部差異的分析,傾向于從留守類型上進行劃分,而對于不同年齡的縱向比較、不同性別的橫向比較、正在留守與有留守經歷的比較等研究較少。
研究的最終目的是尋找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的切入點,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精準破解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然而現有有關農村留守兒童的研究多為調查性研究,雖然發現了農村留守兒童存在的問題,但是對他們存在的問題進行積極的干預性研究較少。對于什么樣的方法可以破解農村留守兒童所面臨的生活、學習等問題不清楚,對于什么時間對他們實施干預最理想不明確,對于家校合作解決農村留守兒童的效果不明晰,最終導致提出的建議有參考價值,但缺乏針對性、可操作性。這種將農村留守兒童問題大而化之的調查研究在農村留守兒童研究初期有利于摸清農村留守兒童的整體情況,但是要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還需要將研究做細,提出具有針對性的建議。
農村留守兒童問題是一個現實問題,對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根本目的是幫助他們解決所面臨的問題。未來的研究,要將徹底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作為研究的根本目的,在推進農村留守兒童研究“再問題化-再問題化解構-新問題化”路徑演進的過程中,充分發揮各學科特征研究的優點,推進農村留守兒童研究向縱深發展。
從長遠看,規范化是科學研究具有生命力的保障。從研究本身看,規范化是使研究結果可信、結論推廣有效的重要保證。無論從學術研究看,還是從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看,提高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規范化都迫切而重要。要推進農村留守兒童研究的規范化,需要從以下幾方面著手。首先,制定系統的研究規劃。研究規劃的制定要充分考慮農村留守兒童人數多、類型雜、年齡跨度大、涉及主體多、需要研究的范圍廣等情況。按照優先研究弱勢農村留守兒童、分類研究不同類型農村留守兒童、系統研究全體農村留守兒童的原則制定系統的研究規劃。其次,提高研究的科學性。將科學抽樣方法、經典測量方法和科學統計方法引入農村留守兒童的研究中,確保抽樣科學、數據處理方法科學、結果呈現科學。最后,確保研究人員的專業性。農村留守兒童是一個普遍的社會現象,但是對農村留守兒童的研究卻需要專業研究人員推進。教育行政部門和科研院所可以通過支持、鼓勵具有扎實專業知識、過硬專業能力和厚重專業情意的人員研究農村留守兒童的方式,或通過提高農村留守兒童研究人員的專業素養的方式,確保研究農村留守兒童人員的專業性。通過以上措施,積極開展規范化的農村留守兒童研究,提高研究結果的信效度。
農村留守兒童數量龐大、類型多樣,各個地區、各種類型農村留守兒童面臨不同的問題,但是解決農村留守兒童的人力、財力卻又非常有限。從高效改進農村留守兒童境況看,需要在實施大范圍干預措施之前進行積極的干預研究,發現和探索解決不同地區、不同類型農村留守兒童問題針對性強、效果好的方法與措施,為大范圍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的解決貢獻有針對性的建議。首先,積極的干預性研究強調“把脈抓藥”,這就要求研究者要透過農村留守兒童表面反映出的問題看到問題背后的實質。比如,有的農村留守兒童故意搗亂也許是因為他缺乏關愛,這樣做是為了引起別人的注意,得到別人的關愛,而不是因為他們品行有問題。又比如,表面上看起來乖巧的農村留守兒童,也許非常恐懼外界的歧視、排斥,乖巧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可,但是自己內心很焦灼。其次,積極的干預性研究,要從農村留守兒童的需要出發,采取農村留守兒童樂于接受、不會造成二次傷害又有成效的干預方法。最后,積極的干預性研究要有系統性,不僅從農村留守兒童所直接接觸的人、環境進行積極干預,還需要從地方的相關政策進行積極干預。不僅要有理論上支持的效果假設,也要關注干預實踐之后的效果跟蹤,讓積極干預措施接受理論與實踐的雙重檢驗。同時,要注意研究不同措施起作用有效果的外部資源支持條件、政策支持條件、社區支持條件、人員態度與能力支持條件等,搭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積極干預的體制機制。
農村留守兒童問題長期難以解決,最根本的原因是沒有找準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的癥結,缺乏調動各方力量合力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的政策供給。政策供給對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迫切且重要。龐大的農村留守兒童已經在我國存在40多年,是一個普遍的社會現象,家庭不是產生農村留守兒童的根源所在,客觀存在的城鄉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差距也不能成為相關各方“等靠”態度的托辭。農村留守兒童問題是各方力量與責任不匹配、體制機制不完善、獎罰機制不健全所導致的。2016年,國務院出臺《關于加強農村留守兒童關愛保護工作的意見》(國發〔2016〕13號),提出努力完善農村留守兒童關愛服務體系,積極建立健全農村留守兒童救助保護機制,倡導從源頭上逐步減少兒童留守現象。2019年民政部等9部門聯合頒布《關于進一步健全農村留守兒童和困境兒童關愛服務體系的意見》(民發〔2019〕34號),提出提升未成年人救助保護機構和兒童福利機構服務能力,加強基層兒童工作隊伍建設,鼓勵和引導社會力量廣泛參與,健全農村留守兒童和困境兒童關愛服務體系。在后續的研究中,要從現有體制機制和相關主體能力建設入手,找出造成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的原因、明晰農村留守兒童問題長期難以解決的癥結,合理配置各方權責,積極推進體制機制配套改革,為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掃清體制機制障礙。加大農村留守兒童問題解決的督導研究,制定合理的獎懲辦法,解決動力不足問題,使相關各方都有動力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