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語鏡像中的文化面相（十三）等2則

古北

“演技”一詞自從用來嘲謔那些不實、做作又不無欺騙性的人事應付，便突破了對演員專業性描述的局限，成為非影視從業人群亦可隨時擁有的角色塑造之“能力”的形容。“演技”的發揮，雖不總是等同于作秀，或是嚴重的欺詐，但總是與偽善不無瓜葛。于是，“影帝”“影后”的“加冕”，并無可光榮，只是對擅于進行虛假表演的加注。這種加注本可引起必要的警戒，但因為它在圈點的同時難以避免地渲染了娛樂的氛圍，引來輕松的歡笑，竟悄悄地卸除人們對這類行為的痛恨。“一笑泯恩仇”，這種本就不堪的表演的行徑，在調侃的生動中被固置為人格特色——一種沒有明顯妨害，并無須刻意鏟除的行為特征，也就意味著我們對它所采取的態度中有著更大的容忍。當泛娛樂的麻醉劑，亦施之于人們對善惡分辨的情緒，便當那虛偽的帆布四面扯起，我們急為的不是拽掉它們，只是略加“演技不錯”的“批評”。

我們處身的環境需要塑造虛偽的角色？社會交際經驗的豐富難道只是體現在“演技”的提升？人人自為“導演”的浪潮或許可以卷走生活的沉悶，但自欺欺人的惡果如何清算？虛妄相扇，“演”之風氣又豈止逢場作戲？在“爆棚”的演技中，矯飾的情誼穿越了人世種種障礙，瞬間化成一方相得無間的蜃景，但是人與人之間的阻隔又豈是加碼的戲份可以逾越？在“演”所帶來的出神中，堅冰松動，故事翻轉，逼真的代入感猶令人聞及新生的味道，在游刃有余的錯覺中，生活可以被重新描述，立場可以被輕松改寫——一種越界的自由，或許是許多人對“假戲”無法擺脫的誘惑。

有些人通過表演為自己加上光環，在引來艷羨的目光中開始自我的迷醉;有些人則通過虛構困境，如愿成為財務救濟或情感救濟的對象……表演的開始，幾乎也是冒險的發端，以謊圓謊，難有返途。滾大的雪球不知在何處終結，欺騙的代價亦不知于何時贖回。“人設”的皮囊撐得越大，里面那個“小”越發怯縮，卻在表演的浮夸中獲取快感以求精神的補償。一幀幀場景無須彩排，“戲說者”直接援引想象為自己裝扮妝容，他/她奮力為未來招魂，卻不知表演所遮蔽的眼前的現實若不再重新被看見，眺望的幸福只會更加渺茫。熟稔的“演技”，并非生活額外的饋贈，作為一種面對外部世界的習慣，不僅是予人真誠的欠缺，也是向本真敞開的限制。

拔著頭發欲離開地球，“演技”之施展如同受蠱，名利的驅使解除了品行的禁令……對舞臺的構思的迷幻體驗愈加流行，從中透出的精神氣力愈加虛弱。在個人可以盤踞中心的網絡時代，表演更是“成為獨特”的利器，在線上線下的頻繁切換中，“出戲”已毫無必要——“演技”“在線”以隨時應付“直播”——“被看”成為成功的代名，恥感成為時代之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