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陳老師

肖艷林

第一次見到陳老師，是我剛踏入特教行業的第一天。當時，孩子們還沒有開學，陳老師一個人在那里安靜地制作代幣：將打印好的圓形卡紙細致地剪下來，然后一個個用過塑機過塑，接著再把它剪下來，再在后面粘上魔術貼……花了兩個多小時，陳老師做了滿滿一月餅盒的代幣，臉上一直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為什么要用圓形呢？”我好奇地問。

“孩子們喜歡圓形啊。”她淡淡地回答。

“為什么不在淘寶上買呢？淘寶上有好多圓形代幣賣，什么顏色的都有，價格也便宜。”我不解地問。

“網上買的不太適合，那種硬硬的代幣，孩子們拿到后喜歡把玩。要不敲擊，聽聽清脆的聲音;要不旋轉，一直轉來轉去。你看，我的代幣轉得起來嗎？”陳老師拿起一枚自制的代幣，在桌子上轉了一下，可不是，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代幣就倒下了。

“你聽，我的代幣敲擊出來的聲音好聽嗎？”陳老師拿起那枚代幣敲了敲，發出的聲音很小，更談不上好聽。

“幫我粘一個代幣試試？”陳老師給了我一枚代幣，讓我把它粘在獎勵榜上。可是我一不留神，沒有粘好，代幣掉到了地上，我尷尬地撿了起來。

陳老師察覺到了我情緒的變化，溫和地說：“肖老師，我的代幣粘貼方法有點不一樣。你看，我的代幣粘的時候得認真看著，魔術貼對準了才能粘上。既可以訓練精細動作，又可以訓練注意力。”

我沒有聽明白：不就是個代幣嗎？還有這么多學問？我很疑惑，又重新拿起那個代幣：咦？代幣后面粘的魔術貼短短的，再一看墻上的魔術貼條，竟然是線段，不是直線！中間有距離不等的間隔。也就是說，如果代幣后面的魔術貼不小心粘在間隔上，代幣就粘不住，會掉到地上;即使沒有粘在間隔的地方，如果沒對準墻上的魔術貼條，代幣也粘不牢，還是會掉下來。所以學生必須認真地將代幣后面的魔術貼對準墻上的魔術貼條，才能將獲得的代幣粘在自己的名字后面。自閉癥學生大多存在注意力不集中的問題，而且還有部分學生有精細運動方面的障礙，陳老師將注意力和精細動作訓練巧妙地融入粘貼代幣的過程中。我在心中默默感嘆：這個陳老師，有點意思！

“有沒有學生怎么對都對不準，代幣粘不上去的？”我想陳老師可能忘記考慮這個了吧。

陳老師又遞給我一個代幣：“瞧瞧這個。”我翻過來一看，這個代幣的魔術貼粘在圓形的直徑處，長度比先前那個長多了。“這是為班級中能力比較弱的兩個學生準備的。”接著，她指了指獎勵榜，“最下面那兩根魔術貼條就是他們兩個的。”喲，原來魔術貼條也是不一樣的，最下面兩根是直線，沒有間斷;而上面的八根魔術貼條間隔的長度不一、間斷的位置也各不相同。一開始我竟然以為是沒有對齊，有點汗顏。沒想到，一個小小的代幣竟然有這么多奧妙。我好奇地翻看起陳老師月餅盒里的代幣來：盒子里整齊地放著十沓代幣，每一沓都用夾子夾好，最上面夾著一張學生的照片，每一沓代幣背面的魔術貼都是不一樣的。

“我的代幣還差一個環節。開學后，我會請家長和學生一起用標簽紙把自己的名字粘上去，成為每個孩子的專屬代幣。”第一次發現，一個老師為一個教具，竟然能花費這么多心思，將特殊教育的個別化原則貫徹得淋漓盡致。這個陳老師，真不簡單！

因為和陳老師同在自閉癥部，天天見面，我們逐漸熟悉起來。感覺她這個人平時話不多，見面也只是微笑著和人點點頭，打個招呼。可一旦談起她班里的那群孩子和她從事了多年的自閉癥兒童教育，她的話匣子就很難關上了。

一天中午，大家已饑腸轆轆，好不容易排隊打好飯。“下個月要教超市主題，我準備去超市拿一些海報回來。”陳老師突然蹦了一句。

“對，做個課件。”我邊吃，邊回答她，“再打印、過塑些圖片，就足夠了。”

“海報上的商品都標有價格，而且都是分區域呈現的，比較方便學生認識超市不同區域的商品，并了解它們的價格。”陳老師停頓了一下，“海報拿回來，學生們上課學學，下課翻翻，反復地刺激、強化，自然而然他們就認識了。”

“那就發個通知，叫每個家長帶一張到學校。”我覺得這樣更省事，而且一次去超市拿十張海報，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學生們住的地方不同，周圍的超市也會不一樣，所以帶過來的海報很難一樣。要準備同一家超市的海報，才方便上課。”陳老師扒拉了一口飯，繼續說道，“當然，還要給家長布置一個任務——帶孩子去逛一次超市，并帶一張海報回學校。”

“你要那么多海報干什么？”我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她。

“我想設計一個‘超市海報閱讀區，把不同超市的海報擺放到教室后面的書架上，方便學生課間翻閱。”陳老師抬起頭看著我說，“我們的學生比較刻板，思維缺乏彈性，不同的海報可以幫助他們辨認不同的超市，讓他們意識到不同超市賣的東西可能會不太一樣，同時也幫助他們泛化。”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這個陳老師，真是細心！

“你怎么好意思一次拿十張海報？”辛老師提醒她，“人家以為你拿回去當廢品賣。”

我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陳老師也笑了：“一次拿五張，分兩次拿。”

……后來，陳老師帶了十一張沃爾瑪的海報到學校，十張給學生，一張給自己。據說是分兩次拿的：她拿了五張走在前面，她老公拿了六張走在后面。這件事情不知道怎么被家長知道了，第二天早上，陳老師一上班，就發現辦公桌上整整齊齊地放著五疊海報，分別來自五個超市，每個超市都恰好十一張，不多也不少。當天下午她高興地忙活了半天，設置了一個溫馨的超市閱讀角，將結構化教學和視覺提示策略恰到好處地運用其中：兩個小書架，總共6層，書架的最左側粘著不同超市的標識圖片，最上面粘著五組學生（每組兩人）的照片;每一層擺放一個超市的海報，一共擺放了五疊，每疊兩本，每一本上陳老師都工工整整地寫上了學生的名字。

那段時間，她們班的學生不僅認識了本地幾家常見的超市，還能辨認出超市不同區域的商品，甚至能在海報中挑選出自己要買的東西。能把這群孩子教成這樣，這個陳老師，真是專業！

最后，陳老師和她的副班主任李老師在部分家長的幫助下，帶著她們班的那群中重度自閉癥學生去逛超市。

每個學生背著一個書包，書包里放著陳老師給的任務清單和錢袋：任務清單上根據學生的能力，用不同的方式粘著學生最想買的三件東西;錢袋里同樣根據學生的能力，放著家長給孩子用來買東西的張數不一的五十元錢。一行人“有說有笑”地來到了嘉榮超市。

超市實踐教學進行得挺順利，學生們都能根據熟悉的購物流程，順利地找到自己要買的東西，并且能在收銀臺排隊付款，難得的是，沒有一個學生在付款之前，撕開商品的包裝。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陳老師高興地數著買好東西的學生人數。“咦？土豆同學呢？”陳老師安排好家長照看孩子，心急火燎地往零食區趕，不在。玩具區，也沒有。在哪呢？

“陳老師，土豆非要買一個西瓜。”李老師打來了電話。差點忘了，是她負責帶土豆。陳老師不解，他不是要買紫菜、巧克力和可樂嗎？她趕緊跑到賣西瓜的地方，只見小土豆死死地抱著一個大西瓜，旁邊站著氣鼓鼓的李老師。

“你要買西瓜？”陳老師疑惑地問。

“嗯。”小土豆使勁地點頭。

陳老師看了看他的購物車，紫菜、巧克力、可樂不都挑好了嗎？“可是這次只能買三樣東西。”

小土豆沉默了一下，把西瓜放下。陳老師剛想表揚他，“紫菜不要，”他把紫菜拿給李老師，“我要西瓜。”

“你的錢不夠買西瓜。”李老師還是試圖阻止。

小土豆沒有吭聲，過了一會兒，又把西瓜放下，拿起巧克力遞給李老師。“巧克力不要，”抬頭看了一下陳老師，“我要西瓜。”

“好吧。”陳老師摸了一下他的頭：“那就買西瓜吧。”

小土豆高興地抱起西瓜，小心地放到購物車里，陳老師帶著他稱了重，陪著他付了錢，師生一起走出超市。

“陳老師的西瓜。”小土豆把剛買的西瓜遞給陳老師。

“是小土豆買的西瓜喲！”陳老師搖搖頭，“不是陳老師的西瓜。”

“陳老師的西瓜。”小土豆堅持說，“陳老師喜歡吃西瓜。”說完，硬要把手里的西瓜塞給她。陳老師突然想起，生活語文課自己曾經說過，“我喜歡吃西瓜”，只好笑著接過西瓜。小土豆看著陳老師提著自己送的西瓜，非常開心。

回到學校后，陳老師想和學生一起分享，可是小土豆不讓，一直強調“陳老師的西瓜”。陳老師生平第一次一口氣吃掉了一整個西瓜，小土豆一直在旁邊高興地看著。這件事過了許久，她還樂呵呵地對我們說：“小土豆送的西瓜真甜，真好吃。”這個陳老師，真是有趣！

（作者單位：廣東東莞市康復實驗學校）

責任編輯 ?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