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生命、死亡、希望和勇氣

一

有次研修活動，我唱了《千言萬語》，被一個年輕老師發到我們教育行走群里，一時間，唱得這么難聽的歌，在全國各地傳開了。

我從來沒有在這么多人面前唱過歌，所以，我對話筒有一種恐懼。但我也知道，有時候人要學會挑戰自己。還有，聽著這次跑調的歌，對自己說：其實我可以唱得更好，不信下次再來。

第二天上午，我唱歌同時錄音，然后我跟身邊的一位音樂老師說：你聽一聽，我是不是比昨天唱得更好一些？她聽完后，給了我很多的鼓勵。

聽起來，上面的事情像是一個愉快的段子，但我要說的是，幾乎每個人的內心，都被一種恐懼束縛著。有時候，你想要做成一件事情時，內心總會蹦出一些聲音：丟臉、出丑、嘲笑，從而做事時小心翼翼，畏手畏腳。

可是丟臉、出丑、被嘲笑，對我們來說也沒什么。每次碰到這樣的狀況，我就在想，與其這樣，倒不如放手一搏，索性讓自己出丑、丟臉到一定程度，如此一來內心就沒有什么可恐懼的了。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嘗試著突破自己，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就努力克服內心的恐懼，不害怕失敗，一遍遍嘗試著去做。

就像那天《千言萬語》唱得不好，我又把我改寫的崔健那首《假行僧》，放聲唱了一遍。第二天晚上，我跟大家一起去吃飯的時候，還唱了《外婆的澎湖灣》《高樓萬丈平地起》《赤足走在田埂上》。我還告訴他們，其實很多校園歌曲我都會唱，但是我老是記不住旋律，學習新歌的進度非常慢。我覺得有一些聲音，必須要經過自己的理解和記憶，才能真正成為自己的旋律，不然不管你怎么學，都不著調。音樂老師們聽后，非常贊同我的觀點，又熱心地給了我一些關于歌唱的建議和鼓勵。

你看，從“出丑”到學到這么多，有勇氣是多么重要的一個原因啊！

二

其實，人的一輩子一直都會在某一種突破之中成長，但也得有突破的自覺才會有突破。有的人就像含羞草一樣，稍微碰一下就縮起來，所以就平平淡淡生活一輩子。所以我們不要做含羞草，要做迎風怒放的堅韌玫瑰。

我一直認為生命所有的經歷，并不全是財富。有些人吃了很多苦，受過很多傷害，遇到很多挫折，這些經歷都變成他的財富了嗎？為什么對于一些人來說，這些可能會成為一生的重負、災難、噩夢？而對另外一些人來說，為什么他們可以不斷地在他所受的苦里面汲取能量，汲取滋養，將苦難轉化為再出發的動力呢？這個就跟生命自覺有很大的關系——它有一種轉化向上的力量。

比如，你童年所受的苦難，可能會轉化為對別人的悲憫;你在成長中所遭遇的挫折，可能就轉化為對別人的包容;你在成長中所受的羞辱，可能就轉化為對待他人情感時的謹慎。

有了這種生命自覺的轉化，你所經歷的一切才能變成你一生的財富。就像今天，有一部分人曾經生活在上山下鄉，從事各種體力勞動，遭受各種精神壓迫的時代，對那一代人來說確實是一種災難，無數的人毀在這個噩夢之中。他們還會去贊美那個時代嗎？他們應該做的是對時代深刻反思，以及對同時代那些失敗者，今天生活艱難、凄慘的人抱有一種深切的關懷情感。

所以，生命的這種轉化，也包含著用更開闊的視野去理解人生、理解時代、理解國家命運的這種人類情懷。有了這樣的情懷和視野，他就能明白，個人的災難背后是有人性的原因，也跟國族的整體命運、重大的挫折有關系。自然而然也就會推導出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跟我有關聯的，遠方的每一個人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每一座淹沒在海洋中的小島，每一個被海水沖垮的大陸的一角，其實都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損失。每一聲喪鐘都是為所有人而敲響。

三

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會幫助我們從自己身上不斷地獲得力量。然后去思考，我們所遭受的哪些挫折、哪些不幸、哪些痛苦，是根本不可能改變的。

凡是不能改變的，我們就要學會去接納它，不要再抱任何的幻想，以為某一天我們就可以改變。我們身上最不可改變的是什么呢？即使用盡所有的努力都不可能改變這個結果？

死亡。

是的，每個人最后的歸宿都是死亡，沒有一個人可以一直活下去。死亡包含著我們命運最大的秘密，它是不可逆的，是所有的力量都不能改變的一種結果。反過來它會讓我們明白，我們活著不是為了等待死亡，而是讓我們有責任、有擔當地把人生活得更有意義、更有價值、更有樂趣。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既緊迫又美好的事情，我們要學會適應命運的各種安排。

比如，我生下來就注定要姓張，因為我爸爸就姓張;60年代，我出生在福建省閩候上街鎮厚美村這個地方。你出生的時間、地點、家庭、國家以及出生的時代，這一切都對你構成了一種重大的影響，而且也是沒法改變的，從某種意義上，并不是你生下來的時候才如此，而是它就在那里等著你的出生，這才叫生來如此。

所以，這些年我開始對家族做一些有限的回溯，回溯的目的就是為了解生命中隱藏的一些秘密。了解了這些秘密，我們就會對自己有一種體察。也就是，我們之所以成為這樣的人，有很多是命運的安排，而這些命運的安排對你的成長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

有次我碰到有位叫捍陽的女老師，“捍”是“捍衛”的捍，“陽”是“陽光”的陽。她讓我幫忙給她的書簽名。我一看她的名字，就跟她開玩笑說，看到你的名字，我就有一種要向你敬禮的聯想。后來我問她，捍陽是不是“捍衛紅太陽”的意思？她說是的。

一聽這名字就知道，她出生的大致的年代。

其實一個人的名字里面蘊藏著一些很玄妙的東西，是每個人都可以回溯的。爸爸媽媽會在孩子的名字里面留下某種寄寓，留下某種屬于時代的深刻的烙印。如果你連自己的名字從哪里來的都不知道，也沒好奇過，那么名字對你來說就只是一個符號，而不是某種命運的印跡。

大家覺得我之所以這么能寫書寫文章，就是因為我的名字“文質”起得好。我出生在一個鄉下，父母沒什么文化，可為什么他們會給我起這樣的一個名字？我爸爸對起名這件事充滿敬畏。他認為自己起不好兒子的名字，于是就找村里有文化的一個人起，他就給我起名叫張文質。這個名字在村里備受贊揚，所有人都覺得這名字很好。

后來，我父母又生了我的妹妹、弟弟，還是找這個老先生起名。老先生花了兩三年給我妹妹起好了名字，又花了整整六年時間才給我弟弟起好名字。從某種意義上，這六年里我弟弟就是一個沒有名字的人。那叫他什么？我們周圍所有人都叫他弟弟，我現在還都習慣性地叫他弟弟。

你體察一下就會發現，一個沒文化的人，他可以是有文化意識的——可能只是由于種種的局限，沒有讀過多少書，沒有受過多少文化教育，但是他們對孩子命名這件事情，一直充滿了期許。這就是一種文化自覺。所以，如果你們不知道自己名字是從哪里得來的，回家或者晚上給你媽媽爸爸打個電話，問一下。這其實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時候命運里就藏著很多秘密的符號，當我們不去細微體察，就不會發現命運跟你姓名的關系，或者就沒辦法解讀它背后的秘密。但是，當你知道那是一個提醒、一種暗示、一種期許、一種鼓勵的時候，這些都轉化為我們向上的動力了。就像我們“教育行走”有一個叫“余年初”的專家，他說他要為他這個名字爭光，希望這個名字可以為家族爭光，而且還希望以后這個名字可以成為家族光榮的一種符號，能夠成為家族的文化遺產。

其實我們每一個人，也都要努力使自己的名字成為家族的文化遺產。如此思考關于生命的瑣碎的點滴的細節，你才會對死亡有更高層次的理解，你才會坦然驕傲地度過這一生。

責任編輯 黃佳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