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錚
毫無疑問,《寄生蟲》成為了韓國電影走過一百年后的一個里程碑。
自2019年5月在戛納主競賽單元首映后,這部電影摘得了200多項海外電影獎項。
在前不久結束的第92屆奧斯卡頒獎禮上,《寄生蟲》獲得六個獎項的提名,并最終贏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原創劇本、最佳國際影片四項大獎。
《寄生蟲》導演奉俊昊這是奧斯卡有史以來,第一次將最佳影片獎頒給非英語影片。在好萊塢的歷史中,此前只有四部外語片進入過最佳影片的候選名單,最佳原創劇本也只有兩部外語片入圍,正因如此,《寄生蟲》被視為一個歷史的新節點。在這個節點上,往前回顧韓國電影產業用一百年拿到奧斯卡的歷程,能夠看到韓國電影當下境況如何,以及能帶來哪些啟示。
回顧自誕生始的101年歷史,決定韓國電影發展的最大因素是“政策”。
韓國電影業肇始于20世紀初,比中國電影業略晚十幾年。自誕生至20世紀60年代,韓國電影在戰爭和政府更迭中經歷了默片時代,并在有聲片出現后,因受日本控制而被迫制作毫無藝術價值可言的軍國主義內容。
娛樂畢竟是“吃飽穿暖睡安穩”之后才會有的更高階需求,因此在20世紀50年代朝鮮戰爭結束后,韓國的電影產業才開始復蘇。此時,由李奎煥執導的《春香傳》和韓瀅模執導的《自由夫人》在韓國國內獲得成功后,被稱為韓國“好萊塢”的忠武路雛形漸現,眾多電影公司、電影院和劇場聚集于此。
在1955年到1959年的四年里,韓國電影制作數量從15部躍升至111部。
度過十年復蘇期,韓國電影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迎來第一個黃金期。
1962年,韓國第一部電影基本法出臺,在無戰亂和殖民氛圍的大背景下,韓國電影產業開始發展起來。
光復后,韓國深受美國電影影響,進口美國電影曾一度占到韓國全年上映影片的一半以上,1959年,韓國進口影片多達212部,其中九成以上來自好萊塢。為保護國產電影,1963年,韓國對電影法進行第一次修訂,確定了外國電影進口配額制,并對進口片數量進行限制。
隨著國產電影數量增長,1963年后,韓國電影正式進入類型片時代,除傳統的歷史、喜劇等類型外,青春、文藝、驚悚題材也開始新登場。1969年,韓國全年觀影人次高達1億7800萬,這一記錄直到2005年才被打破。
除了國內市場,韓國電影在60年代同時開啟了開拓海外市場的道路。
1957年韓國演藝株式會社與香港最大的電影公司邵氏兄弟達成合作,聯手制作了《天地有情》《異國情鴛》等多部影片。選擇與香港電影公司合作,一方面是希望通過當時亞洲最強的香港電影來走向更多國家和地區,另一方面也可以分擔費用和風險。
但好景不長,韓國電影的第一個黃金期不到十年就草草結束。1998年,韓國正式廢除電影審查制度,此舉是使韓國電影振興的關鍵政策轉變。此后,分級制完全取代了審查制,不論是反映社會、政治問題,還是犯罪、恐怖題材都可以拍攝,電影人第一次感受到了完全自由的空氣,電影的多元性和自由度得以保證,這也為當下韓國電影強烈的現實主義風格打下基礎。發展初期,向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更為發達的電影產業學習成為韓國電影業主流。
由于多年來深受好萊塢和香港電影影響,放開手腳后的韓國電影開始模仿好萊塢模式,在制作上追求大制作、大規模、當紅明星主演,以高票房為目的產出符合好萊塢模式的“大片”。
這一模式下產出的電影,在習慣了好萊塢大片的韓國市場上迅速取得傲人成績。
1999年,《生死諜變》將好萊塢式類型片進行本土化落地,其票房甚至超過了同期在韓國上映的《泰坦尼克號》。2000年,首部正面表現南北方軍隊士兵友誼的《共同戒備區》又一次締造票房奇跡。被稱為韓國版《美國往事》的電影《朋友》、《實尾島》以及《太極旗飄揚》等也都是在這一時期誕生的大片,其不俗成績將韓國國產電影的市場占有率提升至50%。
《共同戒備區》《朋友》《實尾島》自此,韓國本土電影終于不用在好萊塢影片和香港電影的夾縫中生存,而是迎來真正的崛起時刻。
大制作影片的背后,必定是實力雄厚的投資方。在韓國電影業在發展歷程中,同樣離不開大資本的身影。梳理其發展歷程,可以看到,韓國電影業經歷了大型財團(以三星、大宇、現代為代表的財團投資電影行業)到風險基金(風險投資基金成為電影主要資本方),再到頭部壟斷(CJ Entertainment、Showbox影業、樂天娛樂、N.E.W.影業)為主導三個階段。事實上,韓國電影自不受政策限制后,就開始在財閥的掌控中。目前韓國四大電影公司中,除了N.E.W.影業,其他三家其實都屬于韓國幾大財團。
由于三大本土電影集團CJ Entertainment、樂天娛樂、Showbox都屬于財閥集團旗下,借助母公司在消費品相關領域的產品、地理位置優勢,崇尚發行與放映環節的高度一體化的三大電影公司,快速走向電影產業下游,建立起大量新型多功能廳電影院,并通過控制排片量來獲得影片發行權,產業上下游愈加鐵板一塊。
電影院是三大電影集團母公司現金流最穩定、利潤率最高的業務,這形成了一個吊詭的循環:影業集團拍攝優質內容,觀眾走進電影院貢獻票房,最終,包括《寄生蟲》在內的那些諷刺韓國現實的影片為財閥們賺了更多錢。
同時,三大影院的母集團又都是零售背景,這使得幾家院線在挖掘影院的非票房收入(以食品飲料為主)方面具有先天運營優勢,又進一步鞏固了韓國院線的巨頭壟斷。
從項目開發到最終發行、上映,韓國頭部四大幾乎完全控制了電影產業全鏈條。在走向國際市場的過程中,四大的影響依然舉足輕重。以《寄生蟲》為例,其背后發行方CJ娛樂在1995年就以3億美元收購了夢工廠11%的股份,該番收購后,CJ娛樂掌舵人李美敬就開始助推韓國電影出海。經歷二十多年的海外拓展后,CJ娛樂早已諳熟海外電影市場規則。
在CJ娛樂的助推下,不只奉俊昊一人成功走向海外。2003年,與CJ娛樂長期合作的樸贊郁導演憑借《老男孩》獲得戛納電影節評審會大獎,六年后憑借《蝙蝠》再次獲得同一獎項。2005年,樸贊郁執導的“復仇三部曲”終結篇《親切的金子》在威尼斯電影節上獲得小金獅獎和電影未來獎、最佳電影獎。2006年,樸贊郁憑借愛情片《機器人之戀》獲得第57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阿弗雷德堡爾獎。
高度垂直化的運作模式,再加上韓國政策對于電影產業的不設限、強扶持和已持續數十年的海外拓展,韓國電影因此才能夠在短短三十年里實現快速崛起,并走向全球化的舞臺。
能夠看出,《寄生蟲》成為本次奧斯卡大贏家,是韓國電影用一個世紀時間結下的“碩果”,是數十年以“服務”理念進行管理的政府、積極探索海外市場的資本方以及始終創作著的電影人共同努力的結果。
它不是奉俊昊一個人的成功,而是一個高度成熟產業的集體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