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一清 鄒 洪 匡賢明
1(四川大學經濟學院,成都 610065) 2(重慶市開州區工業發展中心,重慶 405400)3(中國(海南)改革發展研究院,海口 570311)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指出, “我國經濟發展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正處在轉變發展方式、優化經濟結構、轉換增長動力的攻關期”。其重要任務之一就是要提高人力資本質量,優化人力資本結構。然而,人力資本與經濟發展階段存在著匹配機制,普通勞動者、高技能人才和企業家在不同階段的作用是存在差異的。從區域差距來看,東、中和西部地區對人力資本的需求偏好也是不一致的,厘清人力資本與區域經濟發展的內在聯系機制至關重要。近年來,一線、二線甚至三線城市的人才爭奪戰也是愈演愈烈,說明政府認識到人力資本對一個城市經濟發展的重要性,但是對人力資本在區域經濟增長中的差異化作用則需要更深刻的理解。林毅夫在 《新結構經濟學》中也指出不同經濟發展階段有最匹配的經濟結構與之對應[1]。企業家精神在市場經濟增長中起著重要作用,那么,企業家精神對區域經濟增長的影響程度是否具有一致性,具體表現如何?
關于經濟增長的影響因素研究,古典經濟理論認為資源稟賦是經濟增長的重要源泉。然而,現代許多學者 (Sachs和Warner,2001;Ding和Field, 2005)[2,3]實證研究發現了 “資源陷阱” 的問題,許多資源豐富地區的經濟發展得并不好。Fritsch 和 Wyrwich (2012)[4]研究了企業家精神對產出與全要素生產率是否具有促進作用,得到企業家精神在經濟增長發揮了重要作用。對于企業家精神是否對經濟增長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很多國外學者的研究均得出了肯定的結論 (Audretsch和Thurik,2001;Bloom和Van Reenen,2007;Syverson, 2011; Gennaioli等, 2013)[5-8]。 我國學者對地區經濟增長及差異的影響因素研究主要在資源稟賦、地理區位、人力資本和制度文化等因素方面(王小魯和樊綱,2004;朱承亮和師萍,2009;李亞玲和汪戎,2006)[9-11]。也有學者從不同角度證實了企業家精神對經濟增長的重要促進作用,或者企業家精神對全要素生產率的正向影響,以及企業家精神影響到地區經濟差異等 (劉榆等,2015;郭凱明等, 2016)[12,13]。 關于異質性人力資本與區域經濟發展方面, Pereira和Aubyn (2009)[14]實證分析了接受不同教育層次的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認為人力資本通過兩種渠道作用于經濟增長。 何菊蓮等 (2013)[15]指出, 隨著經濟的快速增長,高等教育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會越來越明顯。 劉智勇等 (2018)[16]利用受教育層次測算了人力資本結構高級化指數,證實了以初級人力資本到高級人力資本演進為特征的人力資本高級化如何推動了技術結構與產業結構升級。
人力資本是區域經濟增長中的重要影響因素,人力資本結構對區域經濟增長具有不同的影響,企業家精神更是推動經濟創新的核心動力。然而,企業家精神、人力資本和區域經濟增長的內在機制則需要在一般均衡分析框架下進行分析,并通過微觀和宏觀數據進行實證。本文基于新結構經濟學視角通過構建一般均衡模型探究人力資本結構與區域經濟協調發展的內在機制,研究人力資本結構對區域經濟增長的影響。
借鑒 Gennaioli等 (2012)[8]的區域空間模型,構建包括人力資本結構和企業家精神相結合的經濟增長模型,該模型能夠較好解釋人力資本的差異及外部性對區域經濟發展的影響。
假設1個國家的區域分為兩類:發達地區(P)和欠發達地區 (U),其中發達地區為p等份,欠發達地區為1-p等分。前者的生產率表示為,后者為,其<。居民初期均勻分布在不同的區域,居民的效用函數為:

其中,c和a分別表示消費和住房。進一步,假設居民有兩類:出租人和勞動者,分別各占一半。單位出租人可以提供1單位的住房,T單位的土地,K單位的物質資本。單位勞動者可以提供h∈R++單位的人力資本。在區域i=P,U的初始人力資本稟賦是帕累托最優,定義兩個區域的平均值分別為和。
勞動者可以選擇職業,成為企業家或普通工人。一個地區,擁有h人力資本的企業家可以租用的人力資本為Ki,h, 土地為Ti,h和普通工人的人力資本總量為Hi,h。生產函數可以表示為:

該生產函數滿足稻田條件。考慮人力資本的外部溢出效應,假設區域全要素生產率 (TFP)為:

在區域i中,擁有人力資本h的企業家最大化其利潤為:

可以看出,區域的企業家數量越多,其企業經營的規模越大且數量越多。那么,區域總產出為:

按照方程 (6),工資、利潤、資本價格都是由區域生產要素的邊際價格所決定的。勞動者選擇做工人還是企業家取決于所獲得的利潤和工資,如果利潤大于工資,勞動者會選擇做企業家,如果利潤小于工資,勞動者會選擇做工人。在均衡的條件下,勞動者面對兩種職業的選擇沒有區別,企業家人力資本和工人的勞動資本分別為:

其中,Hi=+是區域i地區的總人力資本。方程 (7)描述區域i中勞動力在均衡狀態下分配成企業家和工人的數量。
研究區域間人力資本的分布,通過區域間勞動者獲得最大效用來刻畫。在方程 (1)中,勞動者最大效用的條件是收入總額的θ份用于住房和(1-θ)用于消費。在區域i中,勞動者的總收入為wiHi, 住房的需求是。在住房供給給定的前提下, 住房租金率ηi=θ·wi·Hi。因此, 在區域i中,勞動者的總流動性成本,即最大效用為:

該方程表明工資提高和區域勞動者增加都會導致租金率的增加,但工資提高會帶來正效用,勞動力增加降低勞動者效用。進一步,在考慮資本流動性和外部溢出效應的條件下,我們計算發達區域和欠發達區域的工資比例,工資是勞動者流動的根本動力,具體表現形式為:

在其它條件不變的條件下,發達地區的收入比欠發達地區要高。較高的人力資本對工資具有負效應,會降低回報率,但是由于人力資本的外部溢出效應,凈效應將是模糊的。進一步,假設,確保發達地區的工資和利率高于欠發達地區,從而保證資本和勞動力向發達地區流動。通過推導,證明結論如下:
結論1:在參數的約束條件下:

存在一個穩定的均衡狀態,其中人力資本分配為Hp和Hu。在這種分配狀態下:
(1)存在一個閥值hm,當hj≥hm時,勞動者將有動機從欠發達地區向發達地區轉移,閥值hm隨著勞動者的流動成本φ增加而增加。

當φ>0和ψ≥1時,則且Hp是遞增的。
在均衡條件下,發達地區的工資比欠發達地區的工資要高,即wp>wu,但房租價格也是較高的,ηp>ηu。因此,根據理論模型可知,即使考慮到流行性,發達地區也應該保持強勁的生產率。按照方程 (11),在流動成本為0的情況下,區域的人力資本總量僅取決于區域生產率。同時,由結論1可知,為了研究人力資本的效應,流動性成本是必須的。當ψ=1且φ=0的條件下,總產出為:

進一步,在條件 (10)的約束下,企業的生產函數為:

通過構建一般均衡理論模型可知:(1)區域經濟發展需要有合理的人力資本結構與之相匹配,即不同經濟發展階段存在最優人力資本結構;(2)高端人力資本趨向于從經濟水平低的地區向經濟水平高的地區流動,而且形成人力資本流動的動態均衡狀態;(3)企業家精神具有很強的正外部性,是區域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
在式 (12)的基礎上建立計量回歸模型,首先兩邊取對數,再將各個變量轉化為人均水平,并對回歸形式進行簡化處理,得到面板數據的回歸方程 (14):

式 (14)中,i表示地區,t表示時刻。被解釋變量yit表示i地區t時刻的人均產出水平,Ait表示i地區t時刻的綜合競爭力,反映了該地區的技術水平、制度等因素,hhit表示i地區t時刻的專業人力資本水平,lhit表示i地區t時刻的普通人力資本水平,表示i地區t時刻的企業家人力資本水平,kit表示i地區t時刻的人均物質資產投入,εit是隨機誤差項。 另外,α1、β1、γ1、δ1、η1是估計參數。
本文以2001~2018年中國30個省級行政區面板數據為樣本進行實證分析,被解釋變量是地區人均產出水平,解釋變量是專業人力資本、普通人力資本、企業家精神、人均物質資產投入以及反映地區特征的綜合競爭力。對于個別缺失的數據,采用線性插值法進行補充。充分考慮數據的可得性以及統計口徑的一致性,數據來自歷年《中國統計年鑒》、 《中國勞動統計年鑒》與各地區統計年鑒等,具體指標說明如下:
人均產出y。以各地區歷年人均實際GDP表示,首先利用名義GDP及國內生產總值指數計算得到GDP平減指數,接著換算成以1990年的可比價,并計算出人均實際GDP。
專業人力資本hh和普通人力資本lh。將從業人員受教育程度分為文盲、小學、初中、高中、大專、本科、研究生7個層次,分別賦值為0年、6年、9年、12年、15年、16年和20年。
企業家精神he。關于企業家精神水平,借鑒張一力 (2005)[17]的研究, 用私營企業從業人員數代表該地區企業家精神水平。
人均物質資本存量k。資本存量的計算方法通常采用永續盤存法, 本文根據單豪杰 (2008)[18]的測算結果,推算出2007~2018年各地區的物質資本存量,以1990年的可比價對物質資本存量進行換算,最后計算出人均物質資本存量k。
地區生產率A。本文分別用人均技術成交額tech、進出口總額占GDP比重open來分別衡量該地區的技術水平和對外開放水平,用這兩個指標代表該地區生產率。以1990年的可比價對人均技術成交額進行了換算。

表1 變量描述性統計
普通的分位數回歸主要是針對截面數據分析的,并沒有考慮到時間效應。本文借鑒Powell(2016)[19]提出的面板分位數回歸,采用馬爾可夫鏈蒙特卡羅法,同時考慮到個體效應和時間效應,對計量回歸方程進行分析,選取了具有代表性的0.1、0.3、0.5、0.7和0.9分位點。在 Hausman檢驗的基礎上,識別出采用傳統固定效應模型,將固定效應模型結果與面板分位數回歸結果進行對比。此外,對核心變量取對數,減少了數據的波動性,避免 “異方差”現象,結果如表2所示。
從固定效應結果看,模型中各主要變量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整體上比較顯著。其中,專業人力資本、企業家精神、物質資本和對外開放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較為明顯;從分位數回歸的結果來看,3種人力資本類型呈現出不同的變化特征。其中,普通人力資本的回歸系數在經濟增長0.1、0.3和0.5分位點上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分別為0.530、0.290和0.212,呈現出逐漸減小的趨勢,而在0.7和0.9分位點上并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普通人力資本在經濟增長不同分位點的作用不一樣,總體上呈現出減弱趨勢直至影響不顯著。專業人力資本的回歸系數在經濟增長0.1、0.3、0.5、0.7和0.9分位點上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分別為0.0412、0.0547、0.0801、0.0924和0.121,呈現出逐漸增長的趨勢,說明專業人力資本隨著經濟增長分位點的增加,其作用效果越來越明顯,隨著經濟的增長,專業人力資本發揮的作用越來越重要。企業家精神的回歸系數在經濟增長0.1、0.3、0.5、0.7和0.9分位點上也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分別為0.183、0.186、0.163、0.165和0.144,影響作用略有降低,企業家精神在經濟增長較低分位點上,會發揮較大的作用,然而,在經濟增長較高分位點上,企業家精神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有所減弱。

表2 不同類型人力資本對區域經濟增長不同階段的回歸分析
對式 (13)進行簡化處理,最后可以得到截面數據回歸方程 (15):

式 (15)中,i表示地區,j表示企業。被解釋變量yi,j表示i地區j企業的產出水平,Ai表示i地區的綜合競爭力,反映了該地區的技術水平、制度等因素,hhi表示i地區的專業人力資本存量,lhi,j表示i地區j企業的勞動者人力資本水平,表示i地區j企業的企業家精神水平,ki,j表示i地區j企業用于生產投入的物質資本,li,j表示i地區j企業中勞動者數量,εi,j是隨機誤差項。另外,α2、β2、γ2、δ2、η2為待估參數, 表示各個解釋變量的彈性系數。
企業層面研究的原始數據來源于私營企業研究課題組在2016年組織的全國私營企業抽樣調查,本次問卷中涉及到企業家接受的教育層次、工人的培訓投入、企業員工數量等核心問題,能夠代表本文所關注的人力資本變量指標。研究中用到的主要變量具體含義以及原始調查問卷中問題設計情況如表3所示。
這次調查總共發放了5870份問卷,最終回收5614份,總回收率達到95.63%,剔除一些不符合客觀事實和數據缺失過多的樣本,各主要變量的樣本數如表4所示。
將被解釋變量凈利潤y與解釋變量企業家受教育程度he、職工培訓投入lh、勞動者人數l、專業人力資本存量hh、資本投入k等進行OLS回歸,并且依次加入控制變量企業年齡fage、企業家年齡age、企業家性別gender、企業家的宗教信仰religion等,得到回歸結果如表5所示。
表5列 (1)中,變量企業家受教育程度he、職工培訓投入lh、勞動者人數l、資本投入k、企業年齡fage的估計系數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檢驗,企業家性別gender的估計系數在10%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檢驗,初步說明這些變量對企業產出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而地區專業人力資本存量hh、企業家年齡age的作用效果并不明顯。列 (2)在列 (1)的基礎上,加入控制變量企業家的宗教信仰religion,此時各變量對企業產出的估計系數并沒有出現較大變化。進一步,在列(3)~(5)中依次分別加入變量企業家是否為人大代表rddb、企業家是否為政協委員zxwy以及企業家是否在政府部門擔任職務drzw后,變量企業家受教育程度he、職工培訓投入lh、勞動者人數l、資本投入k的估計系數依然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檢驗,企業家是否為政協委員zxwy也對企業產出有明顯的影響,而企業年齡fage的顯著性水平逐漸降低,估計系數也減小,企業家性別gender對企業產出的影響不再顯著,說明考慮更多因素后,企業年齡fage和企業家性別gender對企業產出的影響可能并不明顯。列 (6)和列 (7)是分別繼續控制了產業和地區之后的估計結果,所關注的解釋變量企業家受教育程度he、職工培訓投入lh、勞動者人數l、資本投入k回歸結果依然非常穩健。

表3 變量含義與設計

表4 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5 人力資本對企業產出影響

續 表
本文利用分位數回歸方法,分產業來分析人力資本對企業產出的影響。表6是分產業人力資本對企業產出影響的分位數回歸結果。由于第一產業樣本量較少,所以將制造業和服務業進行對比分析,為了便于比較,針對不同產業列出了0.2、0.5和0.8分位點。

表6 人力資本對不同產業企業的產出影響

續 表
在制造業企業中,企業家受教育程度在企業產出0.2、0.5和0.8分位點上對其估計系數分別為0.0877、0.0819和0.0967,呈現出增大趨勢,而在服務業企業中,企業家受教育程度在3個分位點上對其估計系數并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隨著企業產出的增加,企業家精神對制造業企業產出的影響一直比較明顯,而對服務業企業沒有明顯的促進效果。職工培訓投入在制造業企業產出0.2、0.5和0.8分位點上對其估計系數分別為0.380、0.284和0.164,呈現出減小趨勢,職工培訓投入只有在服務業企業產出0.8分位點上對其估計系數通過10%顯著性檢驗,可以得出,職工培訓的投入對制造業企業的作用效果比較明顯,隨著產出分位點的增加,其作用效果越來越小。地區專業人力資本在制造業企業產出0.2、0.5和0.8分位點上對其估計系數沒有通過顯著性檢驗,而在服務業企業產出0.8分位點上對其估計系數通過了1%的顯著性檢驗,說明地區專業人力資本對服務業企業高分位數上的作用效果比較顯著。
本文得出主要結論有:(1)人力資本結構與經濟發展階段存在一種最優匹配機制;(2)在經濟高速增長階段,私營企業數量較少但增長較快,對于提高我國資源配置效率和生產率提高發揮了很大作用。當經濟轉型向高質量發展,面臨的挑戰是以私營企業主為代表的企業家精神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有所減弱; (3)企業家受教育程度、職工培訓投入、雇傭員工質量、企業資本投入對企業利潤的提高具有穩定的促進作用,而企業家精神對不同行業的影響存在著結構性差別。在市場化程度比較高的環境下,企業家精神發揮的作用更加重要。
上述研究結論,對地方政府科學制定人才政策、優化人力資本、增強區域經濟高質量發展動能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1)精準人才定位。地方政府應根據本地區經濟發展的實際特征,精準定位,實事求是地制定人才引進政策,而不是 “從眾性”的搶高端人才,探究最合適的人力資本,優化改進人力資本,提高人力資本與本地經濟發展的匹配效率;(2)把政策著力點放在激發、培育和保護企業家精神上。地方政府應該進一步完善營商環境,重點是深化市場化改革,為民營企業提供培育、發展和成長的土壤環境,以孵化企業為目標,重點挖掘企業家精神,通過企業家精神提高本地區的資源優化配置效率,尤其是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的地區,存在著大量資源要素的扭曲;(3)提升人力資本水平。無論是區域經濟發展還是企業利潤的提高,人力資本都是重要的影響要素。企業自身要重視人才隊伍的建設和資金投入,提升職工的綜合素質和業務技能。地方政府也應該加大地方教育資源投入,尤其是職業教育投入和發展,中、高端專業技能人才是地方經濟發展最重要的中堅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