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后的小鎮

BOB SOROKANICH

這個叫做Monowi的小鎮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它位于美國內布拉斯加州（Nebraska）東北部的偏遠地區。在大片大片的平原中行駛了幾個小時之后，我沿著12號公路（Route12）拐了一個彎下來，它就在那兒了。

一棟小酒館安靜地矗立于天地之間，在中西部寒冷的夜空下顯得那樣孤單。這里是全美最小的一個鎮子，居民人數：1位。

唯一的居民是今年86歲的Elsie Eiler，我們進去的時候她正坐在吧臺背后。她就出生在Monowi，一生在此度過。作為該酒館的老板兼員工，她以自己一人之力維持著整個鎮子的生機。

很多人認為美國是建立在許多個小農場之上的國家，從小我們被教育的是美國的“良心”是以農業為主的、辛勤勞作的中部地區。那當然是一幅浪漫的圖景，但只是美國的一小部分。大規模的工業化生產早已取代了勞動者的身影，于是人口外流現象非常普遍，“空城”Monowi就是一個典型代表。

我特地開車來到內布拉斯加就是為了見一見Elsie，我想知道守護一個處在消失邊緣的小鎮是什么感覺。Monowi的正確發音是“芒歐歪”，以美洲土著語言中的“flower”（花朵）一詞命名。從這里繼續往北五英里，跨過密蘇里河就是南達科他州。這么說吧，從這里駕車出去，不管往四面八方哪個方向開，開上幾個小時也到不了任何一個可以稱作“城市”的地方。來的時候我特地避開了高速公路，在雙車道的國道上開，我的座駕是一輛日產370Z——最后的傳統日本跑車。

美國中西部實在不是一個對運動型車很友好的地方，在深冬季節駕駛著一輛后輪驅動的跑車并沒有太多愉悅感可言。另外還有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是，美國各大廠商似乎喜歡無窮無盡地生產SUV，最后造成了汽車產品的商業單一化。因此我的這輛日產370Z與這座小鎮一樣，已經處在了被時代拋棄的邊緣。

日產370Z是Datsun 240Z的繼任者，后者也是第一批正中美國市場靶心的日本跑車。在1970年，Datsun 240Z率先敲開了美國的大門，讓美國人喜歡上了日本跑車。差不多30年后，日本人才又用一輛時尚的、買得起的、可靠的兩門跑車俘獲了一眾美國人的心，那就是日產370Z。也就是那個時候，馬自達RX-7和RX-8走向了沒落，三菱汽車也曇花一現，豐田Supra被認為在模仿寶馬并且和日產GT-R一樣價格讓人望而卻步，只有“Z”一舉成為了日本跑車的扛鼎之作。

我開的這輛370Z是一輛全新的50周年紀念版（為了紀念誕生于1969年的第一輛Datsun 240Z）。雙色涂裝的車體彰顯出其與眾不同，車門上的徽章則是為了致敬20世紀70年代早期的BRE（Brock Racing Enterprises）賽車。這一路上，我的車成了一個話題：一個餐館的廚師在我停車的時候注意到了它，特地走到我的餐桌旁跟我分享了他以前玩兒車的故事;在一間桌球房門口，當我停在兩輛大皮卡中間，它再次成功地吸引了幾個抽煙者的目光;有一晚我住在一家賭場酒店，停車時賭場的看門人為了一睹它的芳容竟然擅自離崗。盡管這些人并不一定知道這輛370Z的來頭，但是它低矮的車頂和只有跑車才具備的流線型車身一定激起了他們無限的想象。

有意思的是，在朝著Monowi駛去的路上，我本來以為自己會看到很多卡車，當然確實有一些皮卡，但令我驚訝的是，一路上還看到了很多的老派轎車。在每個餐館、每個加油站以及每座小鎮的中心廣場都停著一些國產四門轎車：老別克、龐蒂亞克（Pontiac）以及福特Taurus，我甚至還見到過一輛保養得很不錯的福特Tempo。似乎在以農業為主的廣袤地區，人們更喜歡開省油的轎車。

“對我來說，第二次世界大戰是一個分水嶺。”Elsie就著吧臺的昏暗燈光跟我說，“在那以后，年輕人離開了Monowi外出打拼，許多人再也沒有回來。留下來的人希望獲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生產工具、更多的一切。”

Elsie就出生在距離這里不遠的地方，在她蹣跚學步的時候，舉家搬到了Monowi鎮邊上的一個農場。過去這里曾經有一所小學，建在山坡上，她在那兒學會了閱讀和寫字。在一本有著一個世紀“高齡”的相冊里，我看到了那所小學原始的樣子。這個地方以前曾有鐵路經過，據說高峰時期，每天有150個人坐火車回到位于Monowi的家中。

從1950年代到1970年代，美國農場的數量下降了一半，諸如Monowi這樣的小鎮內部被掏空。1971年，Elsie和她的丈夫Rudy買下了這個小酒館，當時小鎮上住著11位固定居民。隨著人口的流失，農場被荒廢得也越來越多，最后都成了不毛之地。2004年Rudy去世的時候，Elsie成了這座小鎮最后的居民。

“年輕人沒辦法住在這里，這是令人傷心的。”Elsie說，“倒不是因為他們不想，而是這里沒有工作可以給他們做，我們沒有任何能留住年輕人的產業。”

Monowi酒館并不是一個時髦的地方，坦白說，這里充斥著一股50年“陳年老油”的味道。周圍的幾棟樓都已經荒廢了幾十年，感覺離徹底坍塌就差一陣風了。Elsie告訴我，酒館從20世紀初屹立至今，中間幾經修葺。據我觀察，復合地板鋪就的地面已經凹凸不平。

“這里四處漏風，狀況不是很好。”Elsie說，“但也不值得我花一筆錢去大修了。盡管我女兒說這棟樓隨時可能會坍塌，把我埋在里面。我說，好吧，真要那樣的話倒是省事兒了。”

想上廁所的話，你必須先從一扇邊門出去，走一段土路，在外面找到一個亮著燈的小木屋。這個部分是酒館最“新”的區域，幾年前由一個摩托車俱樂部出資搭建，有一次他們偶爾騎行路過這里，之后就每年都會來光顧。Elsie是這家酒館的老板，也是唯一的員工。她調侃說這個“骨灰級的酒館”至今保持著“搖搖欲墜的魅力”，但卻注定后繼無人——本來Elsie的兒子想要繼承家業，去年他不幸死于癌癥。

“我知道，一旦我走了，它的壽命也就到了，可能這里會被夷為平地。”Elsie說，“一旦這個酒館沒了，Monowi鎮也就沒了。”她在我面前流露出一絲感性。“其實我不太愿意說這些，因為聽起來我好像覺得自己很重要。”

從廁所回來，我在370Z旁邊抽了根煙，想了一會兒。其實這輛跑車和這個酒館一樣，都是一個孤單的家伙。任歲月流逝，它們幾乎一成不變。這輛車從2008年首次面世以來，除了外觀上的細微調整，基本上沒有變化。它也是最近幾年來我開過的唯一一輛沒有觸摸屏的新車。2010年出廠的那款40周年紀念版和這輛50周年紀念版幾乎一模一樣。

從動力方面來看，這輛370Z跑車安裝了限滑差速器、大尺寸的剎車盤和19英寸鍛造輪圈，售價37605美元。拋開周年紀念版的噱頭，普通版的售價也要3.5萬以上。這輛車有著332馬力，后輪驅動，百公里加速在5秒以內。你要問還有什么能與之相比？馬自達Miata、斯巴魯BRZ、豐田86都是還算買得起的選項，但這些車都沒法和370Z的性能數據相比。雪佛蘭Camaro、野馬、道奇Challenger呢？還是差了一截。思域TypeR、斯巴魯WRX STI呢？樣子太丑。總之，如果你想要一輛純粹的、前置發動機、自然吸氣、后輪驅動的兩座跑車，最好還是手排擋的，我覺得除了370Z沒有別的選擇。

在內布拉斯加孤單的夜空下，我突然覺得無比凄涼，很多思緒涌了上來。我知道日產肯定不會一直制造這樣的車，新的“Z”一定是“更符合時代趨勢”的，比如有更小的發動機、更低的排放，自然吸氣會變成渦輪增壓，制造平臺和其他產品共享以降低成本，手動擋肯定也是要被淘汰的。

我問Elsie是否想過離開此處，她說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問過她。這家酒館每周開業6天，每天早上9點準時營業。每周日晚上，老顧客們驅車長達一個多小時，就是為了來這里跟朋友們聚聚，玩玩紙牌游戲。當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帶著他們的孩子，甚至是孩子的孩子來玩的時候，這兒更像是一個大家庭。

每年十月是營業執照年審的時候，Elsie需要考慮是否更新執照，答案連續50年都是肯定的。“除非政府不讓我繼續開下去，或者我的年齡不讓。”她說。

如果你好奇為什么Elsie從未離開這里，不如聽聽這個故事：前年12月，Monowi酒館的冰柜壞了一個。消息很快就傳開了，這里迅速來了一群人，都是老顧客，他們花了兩個下午，12月31號的下午和1月1號的下午，拆了舊的換上新的。就是類似這種事情叫她離不開，她對我說：“我干嗎要去別的地方啊？”

這個酒館終將消失，Elsie卻從不擔心那么多。“我擔心死后的事有什么用。”她保留著一本15年前的留言簿，上面記錄著從美國幾乎每個州和其他幾十個國家來的數千名游客。他們是為了某種精神上的東西而來。

結束拜訪，我從雙車道的小路又開回到了六車道的州際公路上，皮卡和SUV會在每個匝道加入進來，車越來越多。

從內布拉斯加回到自己的住處后不久，汽車圈傳來了一個小道消息，說日產正在偷偷重啟“Z項目”，新車將搭載400馬力的英菲尼迪雙渦輪增壓V6發動機，原型車被目睹在紐博格林賽道進行測試。還有人說這車保留了溜背造型和手動排擋，還有一些向240Z致敬的細節設計。如果是真的，那我此前的擔憂就多余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我相信會有一種東西取代Monowi酒館，當然它不會一模一樣，也許根本不再是一個酒館。但必須有那么一種東西，使那位女性以及她的精神以另一種形式得到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