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舒夏 文思敏 張云亭 陶紫東 張菁 胡晨曦
疫情期間,設計界炙手可熱的設計師組合Formafantasma仍在倫敦蛇形畫廊舉辦了一場名為Cambio的展覽,主題是關于木材產業的研究。在此之前,Formafantasma是時尚品牌與大牌家具品牌的寵兒,為Fendi、Sportmax、Flos等品牌設計裝置和產品。不甘于僅僅作為商業領域的設計師,他們在近年展開了設計介入社會的廣泛研究,Cambio正是這些研究中的一個。
設計師們想要告訴全世界:設計不再只是消費的最后一環或者制造工業的一部分,而是擁有廣闊的外延。
2019年,在荷蘭埃因霍溫設計學院任教的Formafantasma開設了一門新的研究生課程“地理設計”(Geo Design)。他們把這門課程看作一個探索社會、經濟、地域以及地緣政治力量如何塑造設計的平臺,試圖用兩年制的碩士課程來闡釋作為當代設計師知識來源的工業生產背后的運作機制,同時探討和解決工業生產的歷史因素對于環境和社會不穩定性的影響,以及未來的可持續模式。
“課程的目的在于作為一種研究和交流工具,促進對當代復雜現實問題更深入的理解,但是,最重要的還是通過設計及其過程中關于材料、技術和社會的討論來提出變革性的干預措施。”Formafantasma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在研究木材產業之前,Formafantasma還做過關于電子產品廢物的研究,呈現在其名為Ore Streams的展覽中。Ore Streams與回收商、生產商、社會活動家、立法者和其他許多行業的人展開合作,使用了多種介質和材料來研究有關電子產品廢物如何升級的措施,特別是側重于從廢物中回收礦物質。
設計教學開始覆蓋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和人類學,新的學科正在引領這一趨勢。這股趨勢不僅出現在歐洲。
設計師周子書在英國中央圣馬丁藝術與設計學院就讀研究生期間開始研究北京的地下室空間,回國后創辦了地瓜社區,將空置的地下室轉變成為其租戶和社區居民服務的活動中心。自2015年以來,周子書—直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設計學院教學,帶領學生去鄉村駐留,試圖用設計的方法參與當地農戶的商品產銷問題。但直到2019年年初,他才將這個學科正式命名為“社會設計”。
他認為“設計”已經不僅僅是視覺的概念,還可能是新的經濟模式的開創者。“怎么通過設計創造出一種新的服務體系,設計師通過扮演什么樣的新角色去緩解經濟蕭條期間出現的種種問題,是否能產生新的經濟模式,這個時候對于設計師就要求全方位的能力,而不是單純去做一些視覺的產品。”
更多以設計為切入口參與社會的企業也在誕生。
BottleDream起初是一個記錄創新青年故事的自媒體,蔡延青等人將國外年輕人如何利用設計與藝術創造性地解決社會問題的故事記錄下來,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啟發國內的青年。后來BottleDream漸漸發展為一個青年創新社區,通過發起話題討論、線下活動,將具有創新精神和社會責任感的青年聚集起來,“可持續發展”便是平臺與年輕人溝通的一個重要契機,而這個平臺上最活躍的是年輕一代的建筑師和設計師。

01設計師組合Formafantasmai在倫敦蛇形畫廊舉辦的Cambio展覽現場,主題是關于木材產業的研究。

02 Cambio展覽現場。每年,海關都會發現成千上萬非法來源的木材產品進口到歐盟。據國際刑警組織稱,這種材料占全球所有木材貿易的15%至30%。圖片是過去12個月中,在德國,荷蘭和比利時收集的此類物品。德國Thonen研究所和中非皇家博物館已對它們做分析,以確定用于制造它們的確切木材種類。這是一個取證過程,揭示了非法國際貿易的復雜網絡。

03 Cambio展覽現場。每年,海關都會發現成千上萬非法來源的木材產品進口到歐盟。據國際刑警組織稱,這種材料占全球所有木材貿易的15%至30%。圖片是過去12個月中,在德國,荷蘭和比利時收集的此類物品。德國Thonen研究所和中非皇家博物館已對它們做分析,以確定用于制造它們的確切木材種類。這是一個取證過程,揭示了非法國際貿易的復雜網絡。

04 Cambio展覽現場。RadamBrasll項目最初于1970年啟動,是航空照片和雷達圖像的集合,旨在覆蓋巴西雨林的廣闊地區。初期,它旨在呈現用于經濟開發的自然資源的地理位置,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它已成為展示亞馬遜物質多樣性,以及自1970年代以來記錄不斷擴張的森林砍伐的珍貴檔案。Gregorio Gonella and George Darrell
“比如我們會從‘怎么買衣服這個角度引導大家思考:買什么材料的衣服?買什么類型的企業制作的衣服?一定要買很多新衣服嗎?是不是可以租衣服穿?這就引申出很多可持續的消費方式,你可以通過生活中的小事,為世界更美好做點什么。”BottleDream聯合創始人蔡延青告訴《第一財經》雜志。
2017年,BottleDream通過申請,成為中國內地第五家經過認證的“共益企業”,這個稱呼源于幾名美國企業家在14年前發起的一項“改造主流商業”的社會運動。他們成立了一個名為“共益實驗室”的非營利組織,從社會與環境績效、透明度、責任感等方面評估營利性企業,通過評估的申請企業可以獲得“B Corporation”稱號,也就是“共益企業”。
“共益企業對公司的盈利、規模并沒有限制,BottleDream就是一家商業公司,它的運轉需要符合商業邏輯。共益企業的價值是讓整個團隊達成決策上的共識,比如我們做的事對社會有什么貢獻,我們的盈利對環境是否產生了傷害,簡單來說,就是用商業的方式來解決社會問題。”蔡延青解釋道。
BottleDream的全職員工目前只有10個人,業務大致分為兩部分,一個是運營青年創新社區,一個是與企業合作策劃創新活動,后者是公司收入的主要來源。此外,BottleDream曾經孵化了_一個可持續潮牌“好瓶HowBottle”,與上游原料廠消費品品牌、設計師合作,開發和設計一些由環保再生材料制成的物件,賣給C端消費者。如今這個品牌已經獨立于平臺發展。
疫情期間,BottleDream積極參與、發起更廣泛的解決社會問題的活動。接受采訪時,蔡延青正在和團隊籌備4月22日地球日的線上活動。“即便沒有遇到疫情,我們也會嘗試策劃更多的線上活動,讓人們的行動變得更‘輕。”蔡延青說。
設計師的社會行動性也在這次疫情中體現,家具設計師周宸宸聯合了一群設計師,于疫情期間發起一場名為“Create Cures創造治愈”的公益活動,旨在以設計促進公共衛生的發展。在極短的時間里,設計師們都交出了自己的設計方案,包括家用小型消毒機、安全艙和口罩手帕等等。
回到社會設計如何區別于其他的社會行動上,周子書這樣向《第一財經》雜志解釋社會設計:它探討的是如何在不同的規模尺度下,洞察具體問題在社會生活中的系統運作,找到并時刻關注影響其變化的杠桿點,將各種資源創造性地重組到一起,形成新的推動力和生產力,并用美學加敘事的設計語言傳播,從而務實地達到社會改良或革新的目的。
雖然學科仍然處于初期階段,但顯然,設計師不甘于僅僅成為商業鏈條上的一環,他們正在尋找更大的影響社會的能力。
2019年8月,H&M挪威公司涉嫌“漂綠”(greenwashing),挪威消費者管理局對其Conscious系列產品展開調查,這個系列的服裝被H&M宣傳為可持續時尚。

01 BottleDream孵化的可持續潮牌“好瓶HowBottle”設計開發的一款使用可持續材料制作的雙肩背包。

02 家具設計師周宸宸在疫情期間發起的“創造治愈”活動中設計的一款家用小型消毒機。

03 Patagonia推出的一款極具爭議的廣告,內容是:別買這件外套。
“品牌在談論降低(對環境的)影響時到底在說什么?”New Standard Institute的創始人Maxine Bedat曾對媒體說,這個協會專注于敦促品牌披露其生產環境和社會足跡。“它們測量了嗎?如果沒有,我們不應該相信它們。”
事實是消費者已經厭倦了環保被當作一種營銷手段。他們想看到實際行為。而越來越多的環保機構也在對時裝品牌提出更多限制。
真正能解決問題的是不斷改進自己的商業模式,首先,設計不再僅僅意味著設計一件衣服,它應該是整體的品牌塑造,確保企業的一切行動都是在環境保護范圍內的,也包括擁有一個高效的供應鏈。
整體品牌的可持續性塑造正在成為服裝業的新趨勢。
被戲稱為時尚界的喬布斯的Yvon Chouinard創辦了環保品牌Patagonia,跟喬布斯一樣,Chouinard是一個嬉皮士,以及沖浪及登山愛好者,1990年代他就在研究如何結合環保和人性化生產的概念,并推崇少買多補的消費觀。這成了Patagonia的一大競爭優勢,也讓這個美國品牌的年銷售額達到6億美元。
Patagonia在設計服裝的時候,就要求每一件衣服都具有可修補性,店里會教授如何縫補及修復破損的Paragonia衣服,且品牌店就有修補服務,在美國市場每年該品牌的修補量至少有4萬件。
“我認為就是因為有一個環保理念,我們的設計過程也變得更簡單了。這包括從美學規劃,到材料選擇。”Pantagonia的傳播經理Tessa Byars曾告訴《第一財經》雜志。“我們的目的是把最環保的材料跟最實用的設計結合起來,這意味我們會花更多時間在材料研發上。”這就要求每一件Pantagonia的外套都要有著靈活的縫線,保證修補的可行性。
Patagonia還成立了可持續發展服裝聯合會(Sustainable Apparel Coalition),號召沃爾瑪、梅西百貨、Gap這樣的大企業對每件產品做可持續發展評級。“我們的創始人也經常說,我們每次出于環保的目的作出的決定都帶來了商業成功,因此我認為可持續發展并不需要一個公司做出妥協。”Byars說道。
“每次開全球的銷售總結會議,你就聽到美國總部草草匯報一下銷售額,剩下的一小時都在聊如何環保。”Patagonia的中國經銷商的市場經理Jeffrey Chung曾這樣告訴《第一財經》雜志(原《第一財經周刊》)。之所以要這樣“刻意”堅持,也是因為Patagonia在商業上保持獨立,不受逐利的投資人的影響。
實際上,最難的是在原有商業模式基礎上,融入可持續發展的概念,這成了大企業轉型的難點,卻也成就了初創品牌的機遇。
重新設計的供應鏈,甚至能成為品牌最大的營銷賣點,但Patagonia是一個幾乎沒有傳統營銷開支的企業,它將盈利投入到可持續發展的供應鏈中,這個作法本質上是在嘗試改變購買時尚必然造成浪費的惡性循環。
來自加州的服裝品牌Everlane試圖構筑一個透明的供應鏈,保證每個環節都選用最可持續發展的面料。“全球各地消費者越來越關注他們的選擇對環境造成的影響。通過透明化我們的供應鏈并提供知識教育,我們堅信可以改變消費者的行為,擴大我們的業務和影響力。”Everlane首席供應鏈官Kim Smith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Evedane今年3月底剛發售的有機棉T恤,面料來自印度,背后是品牌與農場建立的合作伙伴關系,既能保障工人權益,也避免了使用有毒農藥。品牌計劃在2023年之前將所有的傳統棉花生產轉變為有機生產。它已經找到了環保牛仔工廠Saitex,這家越南工廠會使用98%的循環水,并將多余的牛仔布廢料變成建筑材料。
Everlane在可再生材料方面投入巨大,目前已經回收了超過650萬個塑料瓶,以及升級再造的紡織品和漁網,塑料瓶用來制造ReNew系列的服裝和配飾,以及ReKnit系列的鞋履。
這樣的產品的確有更長的壽命,但對于這些產品最終如何回收的問題,Everlane還沒有給出答案。這也將是服裝品牌接下來在可持續發展上會面對的難題。
和Everlane一樣,越來越多的時裝品牌開始選擇與具備可持續發展觀念的工廠合作,這將會在未來數年內倒逼工廠的改革。
不僅僅是服裝品牌,家具品牌宜家在2018年宣布,到2030年將實現全部宜家產品可回收。一年后,它推出了數款以回收材料制作的產品。
“到2030年我們需要成為一個可循環公司,這體現在整個商業模式上,而不僅僅是工廠的太陽能使用等方面,是重新設計和生產我們的產品,是如何與消費者溝通以及如何為設計重新定目標,這些都是具體的細節。”Inter IKEA Group可持續發展負責人Lena Pripp Kovac曾對《第一財經》雜志(原《第一財經周刊》)說。

Everlane今年4月剛發售的有機棉T恤,面料來自印度,背后是品牌與農場建立的合作伙伴關系,既能保障工人權益,也避免了使用有毒農藥。

清鋒時代位于浙江寧波的3D打印機工廠。
宜家已著手改造其全球供應鏈。按之前承諾,重塑這家具有77年歷史的全球最大家具公司的時間表,只有10年。
而且,疫情可能正對可持續供應鏈的改造造成挑戰。再生材料工廠復工難、國際物流受阻,這些都在考驗循環經濟企業的生存能力。
“中國很多循環經濟企業的客戶、訂單都來自海外,因為美國和北歐對再生材料的需求是遠超國內的,但現在海外的疫情形勢遠比國內嚴峻。”蔡延青說。過去一年讓蔡延青感到驚喜的現象是,越來越多的原料商開始研發新型環保材料,比如他注意到很多為紙杯提供防水PE淋膜的公司,正在研究“植物基涂料”這個替代方案。淋膜是一種塑料,本身不可降解,且與紙杯分離的成本很高,使用植物基涂料的紙杯將是可以被完全回收的——只有原料廠商提供更多的環保材料,下游的制造商才有更多的選擇。
這樣的轉變一方面是由于政策的引導和補貼,另一方面也緣于下游品牌方的要求倒逼。近兩年越來越多的國際大品牌為自己設立了“可持續發展目標”,比如宜家、可口可樂、耐克等,這些大客戶會對上游供應鏈提出更多環保要求。
循環經濟的未來仍然依靠上游公司們的推動,目前看來,它們已開始加快步伐。
工廠關閉、交通受阻、產能不足,疫情給傳統制造業帶來挑戰,3D打印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線中。
它正被用來制作呼吸機、拭子、面罩等各種產品。波音公司宣布為醫療保健人員提供3D打印面罩;福特汽車正在使用其3D打印設備生產一次性醫用N95口罩;3D打印公司Formlabs與醫療機構合作開發了3D打印的測試拭子;意大利初創公司Isinnova將3D打印的呼吸機閥門提供給當地一家醫院。

清鋒時代自主研發的EM柔性材料龍骨,該公司聲稱使用這種龍骨的3D打印口罩佩戴更舒適密封更有效。
最近幾年,我們已經看到,3D打印,或者說增材制造,這項由Charles Hull于1980年代發明的技術,得到了更廣泛的應用——從被用于設計理念的快速原型制作,到不需要建立傳統裝配線的小規模制造。盡管如此,它還是無法和傳統批量生產中的規模經濟競爭。
但3D打印公司LuxCreo清鋒時代的產品創新中心負責人許方雷認為,2020年是3D打印產業的“元年和迅速增長的節點”,將開啟人類的“第四次工業革命”,特別是,此次疫情中3D打印在個人防護用品方面的技術應用,顯示出了該技術的重要性:當需求超過傳統產能,“3D打印發揮了拯救生命的新型制造技術的力量,甚至在某些領域已經開始替代傳統產能”,許方雷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疫情爆發后,該公司也開始了個人防護產品的開發,比如,它設計了一款搭載EM柔性材料龍骨的口罩,聲稱佩戴更舒適、更密封。該公司還聯合1967位來自全球的3D打印從業者和愛好者,成立了抗擊新冠病毒3D打印聯盟。他們提出的想法,有一些已經得到了實際應用。
3D打印的發展可能會因此加速,人們已經開始對全球化反思,他們可能將認識到3D打印在實現本地化制造、縮短供應鏈方面的潛力。
建筑界也在積極擁抱這個技術。
該行業正在努力減少其對氣候變化的影響。“現在由于氣候和生態危機,我們感到不可能不承認設計學科的生態影響”,Formafantasma說。全球碳排放量的約40%來自建筑業,一部分由建筑使用過程中的能源消耗產生,另一部分來自材料生產和建筑建造。
尋找替代性的建筑材料是一個重要方向。“使用對二氧化碳影響較小的材料,比如木材、夯土、石頭,或者其他生產過程不長的材料,畢竟生產線過長會消耗大量的能源。這些材料也可以是可循環利用的材料,比如被循環利用的鋁會比初級鋁減少3倍的二氧化碳排放量”,SnΦhetta創始人Kjetil Thorsen對《第一財經》雜志表示,“當你在處理負碳建筑的時候,這些都會被計算在內。”
全球已經有不少解決方案。蘇格蘭創業公司Kenoteq推出了名為“K-Briq”的建筑磚,它由90%的建筑垃圾組成,未經燒制,據稱產生的碳排放量不到普通磚的1/10。其他一些有趣的方案還包括以絲瓜纖維開發的環保磚、用人體尿液制成的生物磚等,只是它們很難大規模生產。
在循環經濟方面,3D打印有著巨大的潛力。它可以將原本會成為廢物的塑料、食品、水泥和其他材料制成新產品。
Neri Oxman領導的麻省理工媒體實驗室“介導物質組”(MIT Media Lab Mediated Matter Group),就通過3D打印制造了_一種水基生物復合材料,該材料由樹枝、昆蟲骨骼、蘋果和人類骨骼中發現的分子成分組成。它既可以被制成一系列不同尺寸的藝術品,也可以用來制造一個5米高的建筑裝置——一個可編程的生物系統,可以根據熱量和濕度改變面板的硬度和顏色,并在達到“壽命”后在水中自然降解,不產生廢物,展示出了從動植物中提取的復合材料在建筑規模上得到應用的可能性。
身為建筑師、設計師的Neri Oxman,也是炙手可熱的學術明星。她創立了一門叫“材料生態學”(Material Ecology)的學科,該學科結合了計算機設計、合成生物學和3D打印技術。她團隊的成員包括:生物醫學工程師、吹玻璃工、材料科學家、計算機科學家、建筑師、海洋生物學家,甚至養蜂人。
此前,她和她的團隊還開發了_一種3D打印熔融玻璃的技術,并且已經利用這項技術生產了一系列花瓶和碗,Oxman認為這種新的玻璃打印技術同樣可以在建筑物上使用。
與傳統制造技術相比,3D打印似乎更可持續。它不僅可以遏制塑料產品的過量生產,占據更少的存儲空間,還能減少浪費。而且因為可以本地生產,減少了因長途運輸而產生的溫室氣體排放量。
3D打印也被認為會替代傳統建筑業的建造。已經有一些3D打印房屋的案例:工業設計師Yves Behar使用3D打印技術,為拉丁美洲每月收入在200美元以下的家庭快速建造了負擔得起的高質量住房,現在,他正在拉丁美洲建造一個3D打印的社區;埃因霍溫科技大學也宣布要在5年內建造5棟3D打印的混凝土房屋,這些房屋將可供出租,這意味著,該項目完成后或將成為3D打印領域的第一個商業住宅項目。
支持者認為,3D打印技術比傳統建造更快、更便宜,也更可持續。埃因霍溫科技大學的研究人員估計,與通常的方法相比,3D打印需要的混凝土少得多,使用的水泥也少得多,這減少了水泥生產產生的二氧化碳排放。
不過3D打印對環境的影響尚不明確。此外,到目前為止,打印建筑物的理想遠沒有廣泛實現。
互聯網行業能為醫療做什么?疫情期間,這個問題有了初步的答案。
事實上從3年前開始,技術創業公司和大公司的研究院紛紛將“AI醫療”作為重要的業務線,試圖利用人工智能、圖像識別、大數據等技術,為醫療難題尋找新的解決方案。疫情期間,這些前瞻性的投入起到了應急的作用。
線上醫療系統的設計未來將更多依賴于數據采集和分析。今年2月15日,阿里巴巴達摩院推出了一款CT影像系統,用于新冠肺炎的病原學檢測。通常來講,一位新冠肺炎病人的CT影像有300多張,診斷一個病例的影像醫生需要花費5到15分鐘的時間。如此算來一名醫生即使每天不間斷工作12個小時,也只能診斷大約72個病例。

騰訊AI Lab聯合舜宇光學科技、金域醫學三方聯合研發的智能顯微鏡。
達摩院針對CT影像系統的研發建立在5000個CT樣本數據之上,診斷一個病例平均只需要20秒,病例的基因分析時間縮至半小時,分析結果準確率達到96%。截至2020年3月31日,這套系統已在浙江、河南、湖北等16個省的近170家醫院落地,診斷了34萬例臨床病例。
如果將目光放到更廣泛的互聯網技術與醫療的結合,疫情期間的案例就更為普遍了。在中國,騰訊、阿里巴巴等技術公司推出健康碼,用于實現有序復工復產。在美國,蘋果和Google也在4月中旬宣布,將合作開發一種追蹤病毒蹤跡的技術,幫助政府和衛生機構控制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這一系統被導入智能手機后,可以利用藍牙技術追蹤不同手機間的距離,假設所有用戶都啟用這個功能,當一個人的新冠病毒檢驗呈陽性時,其他手機用戶可以搜尋自己過去14天的定位資料,判斷自己是否為密切接觸者。如果所有機主都主動開啟這個系統,其覆蓋的人口將可能達到全球人口的1/3。
面對突如其來的疫情,在線醫療平臺也在近幾個月承擔了大量信息公示、癥狀篩查、防疫科普的任務,為公共醫療機構減輕了一部分壓力,推動了醫療問診的整體數字化滲透——人們不再一提到看病就聯想到在醫院診室門口排隊等候,而是你人在哪里治療就發生在哪里,或者說哪里就有人為你的“健康”服務。
設計咨詢公司IDEO曾經與糖尿病護理公司Ascensia Diabetes Care合作,設計開發了一個基于數字應用的糖尿病管理系統,讓患者不管身在何處,都能獲得所需的健康支持。他們提供了一位70歲孤寡老人的成功案例:在使用了這項服務之后,這位老人不僅擺脫抑郁,還重新開始游泳,穩定了血糖指數。
“未來健康領域的創新不再是來自于單個醫療或技術產品,而是一種在不影響人們日常生活的前提下,能夠全面監控和記錄身體各種指數的產品,比如可以測量腸道微生物的數字藥丸。”IDEO醫療及健康業務執行總監Tim Peck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在中國,這樣的場景或許會普及得更早。“5G和云計算上,我們國家實現了彎道超車,比如我們用手機可以搞定的事情,比其他任何一個國家都要多,在這個大背景下講智慧醫療的建設,中國應該會走得很快。”邢立華告訴《第一財經》雜志,他是深圳市建筑設計研究總院本原設計·醫療建筑設計研究院的院長。邢立華尤其看好遠程會診和大數據分析診斷的未來市場。
不僅僅是線上醫療系統的改進,線下醫療器械的設計也將更依賴技術。特斯拉、蘋果、戴森等公司開始設計制造呼吸機,此舉也有—定啟示:這些擅長推動技術向前發展的公司更容易實現特殊時期的轉型生產。比如,戴森的便攜呼吸機CoVent就依賴于其一直以來的數碼馬達核心技術,這款呼吸機已獲得英國政府1萬臺的訂單。“未來,我們希望能夠豐富和完善功能復雜的算法。比如,調整整個數碼馬達功率,使搭載了這項技術的產品能夠根據不同的實際情況來進行更好的適應,包括運行時間、性能等各個方面。”戴森高級質量工程師馬越峰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此外,AI技術也延伸到了新型醫療器械的設計上。
今年4月,騰訊AI Lab聯合舜宇光學科技、金域醫學宣布,三方聯合研發的智能顯微鏡獲得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注冊證,成為國內首個獲準進入臨床應用的智能顯微鏡產品,它支持乳腺癌免疫組化(IHC)腫瘤細胞增殖指數(Ki67)等常用核染色和膜染色量化分析場景的判讀。這些細胞形態和組織結構的分析被用于判斷腫瘤患者的病情。
使用傳統顯微鏡,病理醫生讀片時要憑借自身診斷經驗來估算視野中的陽性細胞數量,而使用智能顯微鏡后,醫生只需要確定視野中具有代表性的腫瘤病灶區域,隨后智能顯微鏡會計算該區域的腫瘤陽性細胞數量。“這個分析結果會被反饋到與目鏡內聯的AR顯示屏上,醫生可以通過目鏡同時看到標本和分析結果。”騰訊AI Lab的相關技術人員解釋說。
這款智能顯微鏡是三方合作的產物,其研發始于2018年。騰訊AI Lab負責提供AI算法及軟件解決方案,使得算法模型在保證—定準確度的前提下,滿足300毫秒內完成IHC全視野實時分析的要求。舜宇光學科技負責提供定制化的硬件方案,將傳統光學顯微鏡改造為適合嵌入AI算法的結構。對于醫療器械的制造在這里已經完成,但這款產品在設計上還有改進空間,比如讓它更可視化和便攜,這需要更多的設計咨詢機構的參與。

戴森的便攜呼吸機CoVent使用的數碼馬達,這款呼吸機已獲得英國政府1萬臺的訂單。

Sidewalk Labs所設計的Google多倫多智慧城市項目。
針對光學成像環境不一致的情況,這款顯微鏡配備了聚光鏡和光闌,并且針對醫生使用時不斷切換物鏡倍率的習慣,專門開發了倍率記憶裝置,在醫生選擇倍鏡時可以調整至對應亮度,并直接傳送倍率信息給算法分析,此外還針對醫生使用場景對目鏡裝置高度和光源設計做了優化。
金域醫學則是提供病理方面的專業知識與專家資源,使得顯微鏡的研發方向貼近病癥場景的判讀邏輯,符合病理醫生的工作流程和習慣。“目前的設計是,醫生只要用腳輕輕一踏,智能顯微鏡就會將分析結果和判斷實時、精確地呈現在顯微鏡視野內,醫生不需要再來回看顯微鏡和電腦顯示屏,操作非常簡單。”金域醫學的病理專家丁向東說。
從癌癥的病理診斷環節看,不管是組織病理還是分子病理,傳統的診斷過程幾乎完全靠醫生的經驗,因此存在判讀的人為差異。如果將技術融入醫療器械的設計,不僅能夠提升診斷效率,降低錯誤率,還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基層醫院醫生資源短缺、經驗不足的問題——據統計,中國目前只有1.5萬名病理醫生,缺口近10萬。此外,在醫學科研方面,AI醫療能夠為藥企提供免疫組化精準定量檢測服務,有助于癌癥新藥的研發。
“軟硬件一體化的智能顯微鏡在精準度與一致性上能有效滿足病理診斷的實際需求,能顯著提升醫生的工作效率,但這套智能顯微鏡系統還遠未達到能替代人類病理醫生的程度。”騰訊AI Lab的相關技術人員說道。
未來,AI醫療若要大面積投入臨床使用,會涉及醫療影像數據質量參差不齊、人工標注難度大、數據敏感等諸多問題,也要依賴醫療器械設計師與信息技術專家更多的合作。
新冠疫情對全球所有國家來說,都是一次對公共衛生安全響應機制的挑戰。一直以來,這套響應機制在城市規劃領域一直處在邊緣位置,但接下來,情況可能會有所變化。
城市公共衛生安全響應機制的建設緩慢,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是一門交叉學科,需要公共衛生專家和城市規劃專家合作,共同設計一套解決方案。“這次全球疫情的爆發,相信會讓這個跨學科的地位得到提升。”清華大學建筑學院城市規劃系教授田莉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可以預見,城市的設計將更多考慮城市公共衛生安全的內容。在此之前,中國城市做城市規劃時,主要做醫療衛生設施的專項規劃,比如各級醫院的布局。而歐美城市規劃和公共衛生的交叉學科研究在1980年代便逐步開展。
如果追溯城市規劃的歷史就會發現,它與很多重大歷史事件有著密切的聯系。19世紀英國霍亂橫行,研究流行病學的醫生發現這是由一個受污染的水井引發的,英國政府不得不開展公共衛生和住房改造運動,更新城市中有關“水”的基礎設施,包括規范污水處理系統,將明渠改為封閉式的排水管網,從而避免污水在排放時滋生細菌。
田莉認為未來城市的設計將更注重韌性。這意味著在前期規劃時,就把平時和災時之間的轉化靈活性考慮進去。比如在疫情來臨時,我們如何把體育館這種地方快速改造成方艙醫院,再比如遇到武漢這種需要封城的公共衛生事件時,城市的物流保障體系如何運作。比如以色列Rambam醫院中有一個可以容納1500輛汽車的地下停車庫,當戰爭爆發時,這個地下車庫可在12小時內被改造成一所有2000張床位的醫院,因此它在規劃建造時,采用的設計就與普通停車場不同,需要考慮到通風、衛生等條件,這樣才能保證“非常態”下的無縫銜接。
另一方面,技術對于城市建設的影響在疫情期間集中體現。線上辦公,持健康碼出行,甚至很多小區都通過疫情首次建立起了住戶電子檔案。智慧城市更是成為一個行業風口,因為它所承諾的更為安全的城市生活,也將與疫情過后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人們的需求契合。
在此之前,已經有許多關于智慧城市的雄心勃勃的項目。比爾·蓋茨的一家投資公司花8000萬美元在亞利桑那州的沙漠購買了一片土地,計劃建設一個新的智慧城市;內華達州的一大片沙漠以1.7億美元被人買下,打算開發成由區塊鏈技術驅動的智慧城市;2020年的國際消費電子展上,日本汽車制造商豐田發表聲明,將在富士山山腳下建設一座創新的新型智慧城市“編織之城”,這個理想中的城市被設計為完全可持續,由豐田氫燃料電池和屋頂安裝的光伏板供電。
智慧城市已經變成了國家之間的一種競爭。印度表示要建設100個智慧城市;非洲承諾建設至少20個價值數十億美元的智慧城市;在中國,有超過500個城市宣稱要開展“智慧城市”建設。
Google在加拿大多倫多的智慧城市計劃于2023年建成,有望成為第一個落地的城市。其規劃機構Sidewalk Labs為這個城市提供了全方位的未來城市圖景:使用機器學習技術的城市規劃,按照計算機生成模型建造的建筑,更清潔、可持續的城市公共衛生系統等。
在眾多城市案例中,中國的雄安新區備受關注。它位于河北省保定市,距離北京約150公里,擔負著精準承接北京非首都功能的重任,城市規劃者希望在這片新土地上,越過從舊到新的過渡階段,直接建造出一座智慧城市。
比如在新區的市民服務中心里,你基本可以看到對于智慧城市暢想的縮影:太陽能路燈、自動駕駛、無人零售、人臉識別。“這里的每一顆釘子都是有獨立IP地址的。”一位參與市民中心建造的技術企業負責人告訴《第一財經》雜志,他稱新區在規劃道路建設時,就會把智慧交通需要的傳感器等基礎設施考慮進去。今年4月,雄安新區宣布啟動“國家氣候觀象臺項目”的建設——氣象觀測數據是城市的重要基礎數據。
未來,智慧城市將著重解決城市各個設施部門之間的信息孤島問題,這也是傳統城市最難逾越的治理瓶頸。大多數城市中,交通、住房、衛生、環境等部門,或許各自有一套獨立的“智慧系統”,但部門之間缺乏數據的流通,這種分割導致城市管理者很難利用大數據建造一個城市綜合決策平臺。另一方面,很多老舊的城市建筑無法安裝傳感器、無法布線,缺少這些基礎元件,這一區域的信息就無法被收集。
“我們不能指望城市的所有問題都用大數據來解決,大數據本身也有質量的高低之分,如果只是簡單地監控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這不是大數據的最佳管理手段,這種監控也是十分可怕的。”田莉說。“所有的技術最終還是要為人服務,技術只是工具,而不是目的。”
城市安全問題與隱私問題在未來將如何共存,恐怕是城市設計和規劃者需要考慮的核心問題。疫情期間的個人行蹤和信息登記也是社區居民的普遍擔憂。
這也是為何Google在多倫多的智慧城市項目屢屢受挫——就在今年2月,多倫多濱水區城市復興管理機構Waterfront否決了Sidewalk Labs提出的16個碼頭區周邊的更新計劃。這個智慧城市項目自成立以來就飽受全面智能技術可能帶來的隱私權侵犯爭議,在未來可能會進一步縮小項目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