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敏

徐棗棗發起了中國首例與女性凍卵權利相關的訴訟。
介入“凍卵案”后,徐棗棗忙得不可開交,來自律師和媒體的電話忽然占據了她的生活。
兩年前,凍卵被提上徐棗棗的人生議程。那年,她正好30歲,經歷了一次事業晉升,但還沒有成家的打算。出于想保存自己最好狀態的卵子的想法,徐棗棗來到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婦產醫院,提出凍卵需求,因未婚身份被拒絕。隨后,她以“侵害一般人格權”將醫院告上法庭,這是中國第一例與女性凍卵相關的訴訟。
2019年年底,該案在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公開審理。旁聽了庭審的阿爛告訴《第一財經》雜志,在庭審過程中,醫院方主要以中國手術技術不成熟以及現有的法條框架抗辯。阿爛是“多元家庭網絡”核心志愿者之一,這是一個關注單身女性生育權的非營利性公益組織。
雙方爭議的核心在于原國家衛生部(2018年改組為衛健委)在2003年修訂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規范》,其中規定:“禁止給不符合國家人口和計劃生育法規和條例規定的夫婦和單身婦女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也即是說,醫療主管部門不允許對未婚女性實施輔助生殖技術手術,而凍卵屬于輔助生殖技術的一種。
在徐棗棗看來,這樣的規定對女性不公。原因之一在于,男性可以合法凍精而女性卻不能合法凍卵。徐棗棗和相關支持者認為,這是一種對精子和卵子的區別對待,涉及性別歧視。
根據同樣由原衛生部在2003年發布的《人類精子庫基本標準和技術規范》,男性可以出于醫療需求以及用以將來生育而將精子保存在精子庫,也就是說男性可以出于“醫療目的”或者“生殖保險”目的選擇自精保存,女性卻無法基于這些需求實施凍卵,除非提供三證——結婚證、生育證、身份證。
更深一步的探討則是,該規范是否構成對女性生育權的侵犯?因為《人口與計劃生育法》明確規定了公民有生育的權利,然而否認單身女性生育權的規范又出自衛健委,后者是具體手術實施方——醫院——的主管部門。由于更具體的法律解釋的缺失,目前中國仍未有對生育權的普適定義,針對該規定的論爭最終指向的其實是更為宏大的命題——中國的單身女性具備生育權嗎?
北京德和衡律師事務所執業律師丁瀟瀟告訴《第一財經》雜志,現行《婚姻法》規定,非婚生子女與婚生子女具備同等權利,“對于非婚生子女,現行法律其實是不倡導的,但如果已經作為一個生命體存在的話,法律也是不禁止的,而且權利是跟一般兒童一樣的。”丁瀟瀟說。
但回到女性層面,徐棗棗覺得自己被“歧視”了,她認為總得有女性站出來。“我就是想去推動這個政策的改變,想嘗試一下能不能做到。”她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跳出徐棗棗案,就全國范圍而言,針對單身女性的人工生殖輔助技術的相關法條其實并非沒有法律開口。
2002年,吉林省曾在《吉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中出臺過一條政策:“達到法定婚齡決定不再結婚且并無子女的婦女,可以采取合法的醫學輔助生育技術手段生育一個子女”。
這一法條在當時頗為轟動。其推行者、時任吉林省計生委法規處處長姜國民曾在2002年的媒體采訪中談到,該法條出臺是由于他們在1994年接到過一個來自大學女教師的電話,詢問能否在不結婚的情況下,采取生殖輔助技術生育一個孩子。
把想法傳達給參與立法的人員和專家后,時任吉林省法制辦行政法規處處長張滿良第一個提議應將這種特殊的生育要求寫入條例中。經過多輪探討,該法條終于在當年9月塵埃落定。
由“多元家庭網絡”的前身小組發布于2017年的《中國“單身”女性生育權現狀及法律政策調查報告(第二版)》調查顯示,吉林當地有單身女性通過人工輔助生殖技術生育的案例存在,但是非常少,只有一例或兩例,且地方衛計委表示沒有案例資料可以提供。
“從2002年到現在,這個法條一直都有,但是實踐情況很糟糕”,參與了該調查的法律從業者展瀅瀅對《第一財經》雜志表示。
在公眾層面,國內對凍卵這一話題近年來最廣泛的關注和討論可能是源于女星徐靜蕾。2015年,徐靜蕾接受媒體采訪,表示已在美國接受了凍卵手術,并稱其為“世上唯一的后悔藥”。
自1960年代開始,科學家們便已嘗試對哺乳動物做凍卵實驗。直到1986年,新加坡婦產科醫生Christopher Chen第一次成功實施了人體凍卵,并在《柳葉刀》上發表名為《人類卵母細胞冷凍保存后的妊娠》(Pregnancy after Human Oocyte Cryopreservation),凍卵隨后進入醫學視野。
在泰國一家名為First Fertility的生殖輔助醫療機構擔任主治醫生的Patsama Vichinsartvichai向《第一財經》雜志介紹,凍卵技術主要分為兩種,一種便是1980年代Christopher Chen采用的慢速冷凍技術,指通過用冷凍控溫將卵細胞的溫度緩慢降低到某一臨界點,使其脫水,然后在卵細胞外層誘導出冰晶以防止其受到低溫的傷害。但因成功率不高,目前已被大多數機構放棄使用;另一種是采用現行標準的玻璃化冷凍技術,即使用高濃度的抗凍劑使細胞脫水,再放進-196℃的液氮中,讓降溫的速度快到冰晶來不及形成,幫助卵細胞維持在玻璃狀態而不結冰,從而保護卵細胞,這種方法將復蘇率提高了30%,目前被大多數機構采用。
Vichinsartvichai同時表示,凍卵手術本質上是一項圍繞試管嬰兒手術的技術,技術成熟度已有10年,在泰國一直有,亦不存在合法性問題。Vichinsartvichai畢業于澳大利亞莫納什大學,擁有歐洲委員會婦產科認證執照。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高齡職場女性是凍卵服務的主要受眾,凍胚和凍卵群體也有其他的人群畫像。伽寧向《第一財經》雜志介紹,客戶主要分為四個群體,第一是不孕不育群體,占據了大部分;另一部分是想要二胎的人群,這部分客戶因性別需求而選擇此類服務;第三部分是失獨群體,第四部分是LGBT群體。
國內緊縮的政策,其實更多擠壓的是大齡職場女性和LGBT群體的生育空間。而且出國凍卵也并非壓力下的完美選擇,丁瀟瀟律師提醒,在境外做凍卵和試管嬰兒手術仍可能存在法律風險。盡管在當地手術具備合法性,但基于女性的中國公民身份,如何將通過凍卵和試管技術生產的嬰兒帶回國,并獲得與普通嬰兒同等的權利,也是不得不考慮的障礙。“這跟單身女性生育要面臨的問題是一樣的。”丁瀟瀟律師說。
到達最佳生育年限時,徐棗棗不是唯一感到焦慮的人。在現行法律框架和規定下,也不乏隨之暗生的灰色產業。而社會范圍內,其他的相關黑色產業還包括賣卵、捐卵等等,這也是徐棗棗想推動凍卵議題合規合法化的原因之一。
“取卵和凍卵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還是儲存過程。就相當于你把錢放在銀行里,那肯定還是想找一個信譽比較好一點的、受到國家法律法規保護的,最好還是國營的,存續性能好一點。”徐棗棗說。





數據來源:山東如意集團財報注:2015年之后如意集團在財報中不再公示前五大客戶的具體名稱;截至本文發稿前,如意集團尚未完整披露2019年公司財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