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并思
2020年4月8日,這日子對我很平常,不是本命年,不是整年大壽;但今年這日子對我又確實有些不平常:1970 年的今天,我卷入上山下鄉洪流,成為一名讀了一年初中但沒學到任何中學知識的“知識青年”。如果下鄉務農算參加工作(現在知青工齡的確從下鄉開始算),到這個月正式退休,我參加“工作”正好滿50年。
1970-1977 年,我在湘西山區一個名為槐枧的小山村務農,虛度了17歲到24歲這人生最美好的時光。為生存經歷了太多苦難,也因幼稚的“扎根農村”立志獲得過一些榮譽(當然,后來成為恥辱)。因槐枧的經歷過于刻骨銘心,我的網名一直用“老槐”。同輩中有人“青春無悔”,我回城后也因懷念青春,多次去過那個山村,但我的懷念是祭悼式懷念,類似猶太人面對哭墻。苦難磨礪了我,但我不能感恩苦難,更何況這苦難還是這個民族人為災難的縮影。
1977 年臨近結束前幾天,我從槐枧匆匆趕回長沙,成為湖南大學后勤處一名木工。母親為了能讓我獲得一個頂替回城的名額,不到50歲就辦了“病退”退休了。半年后,憑借一張基本不被國家承認的初中畢業證,擠入高考大軍,分數幸運地過了錄取線,但到了8月份沒有等到錄取通知。命運眷顧一回,78級新生開學后,高校開始擴招,我被湖南師大圖書館學專業錄取,學習是在湖南大學圖書館學專業師資班(代培)。大學4年(實際因擴招入學晚,只有3.5年)是我智識脫胎換骨的時期,除學習圖書館學專業知識,我還系統地學習了數理化等科學知識,接觸了文史哲等文化知識。在當了8年沒有知識的“知識青年”后,終于成為了一個稍有知識的人。

圖1 知青年代:1972年于槐枧,左3為筆者
1982 年大學畢業后的去向是早已就定好的——湖南師大圖書館。工作2年后館領導同意考研,第一次考研失敗,1985 年再考,考入華東師范大學。湖南師大圖書館這3年參加過《圖書情報數學》的撰寫,是3位作者之一(撰寫數理統計、概率論應用和文獻計量學部分),發表過《<冒號分類法>反辯證思維批判》等論文。這3年總體上專業知識不夠系統,屬于想到什么寫什么的“野路子”學術階段,但較深入地了解了圖書館工作,對此后研究大有幫助。
1985-1988 年的研究生生活趕上了社會思潮最活躍、文化反思氛圍最濃烈的年代,加上地處上海這個中外學術思潮最活躍的地方,對個人學術觀念及學術視野的形成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研究生階段寫過文獻計量學和社科情報的論文,但研究領域已聚焦于圖書館學基礎理論。1987 年發表《新時期十年的圖書館學——觀念與思潮》,引起些轟動,個人理論風格基本成型。

圖2 初為“青椒”:1990年于上海
1988年留校后到2000年評為教授,是高校“青椒”們大致都經歷過的生活:寫論文,編教材,申課題;開課,開新課,開各種新課;拼職稱:1990 年聘為講師,1994 年聘為副教授,2000年聘為教授;做行政:1993年任副系主任,1996年任系總支書記,1998年任系主任。期間也寫過一些有影響的論文,但社會環境和專業環境并不適合做科研,在生存壓力之下,以功利性學術活動為主。因一度失去專業方向,1993 年花半年左右收入買下一臺“386”學電腦,掌握了不少對個人學業大有幫助的技能。
2000-2013 年,在學術上進入了一個比較自由的階段,也是學術成果高產高影響力時期。2002-2004 年間發表的《維護公共圖書館的基礎體制與核心能力》《公共圖書館精神的時代辯護》等論文對我國公共圖書館理論和事業產生了較大影響;2004-2005年間出版的《20世紀西方和中國的圖書館學——基于德爾斐測評的理論史綱》《百年文萃——空谷余音》在圖書館學史領域引人關注;2006年的圖書館2.0研究有些玩票的味道,文章居然產生極高的被引。參加行業活動也很頻繁,是中國圖書館學會志愿者行動的發起者和《圖書館服務宣言》的起草者。因為比較放松,2004-2008 年間堅持“老槐也博客”的寫作,入選2005年強國論壇的“草根博客50強”。這一階段的教學也莫名地好了,在不少草根級的評教中反響不錯。
2013年應該是退休年,申請延聘3年成功,此后又兩次延聘2年。2019年不好意思再次申報延聘,于是這個月正式退休。2013 年后,課越上越少,文章越寫越少,課題越來越大,講學越來越多。二級教授和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都是延聘期間申請到的。研究領域轉向圖書館未成年人服務和閱讀推廣,引起學界廣泛關注。雖然是延聘,但壓力并沒有減,因為進入新的領域,需要更廣泛地調研,更努力地閱讀。

圖3 學人足跡:2006年首屆中圖學會志愿者行動,衡陽

圖4 晚年學術探索:2019上海閱讀推廣論壇,嘉定
雖然正式退休了,但手上的課題其實還要做幾年,上課講學的任務也許還會接一點點,也就是說,還不能說“朋友們再見”。不過,我感覺催促著自己50 年不斷前行的壓力應該消逝了,永遠消逝了。
1970-2020 年,農民—木工—圖書館員—大學教師,50年從業,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