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當前宗族村落在矛盾調解體系方面主要面臨:族規族約等宗族傳統式微,族長矛盾調節力失靈、法理情理沖突,沖突的法律調解難以奏效、鄉情親情不再,矛盾逐步累積等三個關鍵問題,以至于影響其調解力。對此進行原因探析并在建構理論的指導下,通過將原有矛盾調解體系的揚棄,重建以政府為主導、村民為核心、文化為主脈、社會工作者為助力的新型矛盾調解體系,可為矛盾解決提供有力體系支撐。通過實例分析社會工作在該體系下介入矛盾調解的路徑,為今后的相關研究提供借鑒。
關鍵詞:矛盾糾紛;調解體系;宗族村落;社會工作
在傳統社會里,宗族是鄉村矛盾調解的核心力量,通過族規族約能夠對村民的行為進行規范,也能夠借此進行鄉村矛盾的調解與治理。學界關于宗族村落矛盾調解的研究,主要著重在規則和主體兩方面。高艷芳、黃永林(2019)就族規族約的重要性進行說明,強調族規族約在家族教育中的重要地位,說明通過制定合理有效的族規族約有利于底層社會秩序的確立和穩定。吳祖鯤、王慧姝(2014)強調通過發揮宗族力量,使其以族規、族訓為準則,排解各種社會矛盾,調節族人之間的利益沖突,在宗族內部實現自治。通過宗族力量參與調解,矛盾能夠得到及時解決。但伴隨著宗族的弱化,宗族力量在矛盾調解中的作用逐步削弱,為此也出現了新問題。
文章采取質性研究方法,以Q村作為分析載體,將Q村的村干部以及19個自然村的小組長和部分村民作為訪談對象,筆者于2017年7月在豫西Q村開展的田野調查為基礎,主要采取觀察法和無結構式訪談的方式搜集資料,共計訪談39人次。
一、當前宗族村落矛盾調解中的問題
(一)族規族約等宗族傳統式微,族長矛盾調節力失靈
現如今農村族長在矛盾糾紛調解中越來越無力,他們的權威性日逐步喪失,越來越不愿意積極主動參與到糾紛調解中。即使是家庭內部的小糾紛,比如夫妻吵架、兄弟鬧矛盾之類的事情,同一家族中的長輩也不愿意介入,更何況其他宗族的成員。目前,村民之間發生糾紛之后,要不就自行發展或擱置,要么就到村委會要求村干部解決。
(二)法理情理沖突,沖突的法律調解難以奏效
村民對法律了解不夠,未形成必要的法律意識。一旦因利益問題而上訴法庭,就說明矛盾方已不顧“情面”,怎樣即顧“利”,又留“情”,是矛盾調解面臨的難點。在此困境之下,矛盾糾紛出現了無力解決的局面。
(三)鄉情親情不再,矛盾逐步累積
據村民講:“兩家人因為一只雞吃了莊稼而大吵大鬧,這種事很常見。”現如今矛盾調解的工作幾乎都落到了村干部身上,Q村村干部每月平均調解3起糾紛,一例糾紛需要至少3次調解才能解決,多者要經過10多次、時間長達幾個月的周旋說服工作。在這種情況下,還是有很多矛盾,因得不到及時解決而逐步惡化或累積。
二、宗族村落原有矛盾調解體系失靈的原因分析
(一)一個宗族村落原有矛盾調解的實例
豫西Q村為行政村,是典型的宗族村落聚集地,全村共有19個自然村(也是19個小組),各村落大小不一,少則百余人,多則上千人,定居于此時間不一,最少距今已有240余年,已有十幾代人。Q村先前的矛盾調解體系是將宗族力量與國家力量聯合發揮作用,由族長或小組長、村民理事會或村委會、鄉鎮調委會、司法體系四個層次組成:。矛盾由誰參與調解,依據矛盾大小和矛盾雙方關系而定。不同層次,依據規則的側重不同,通過不同調解主體的分工,及時將矛盾消解在村內,避免矛盾的擴大與外溢[4]。圖1展示了該體系的層級結構。
(二)原有矛盾調解體系衰落的原因
(1)調解基礎喪失,導致宗族調解力逐步弱化
宗族調解有賴于調解主體的權威和族規族約的效力。但近代以來,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入侵,各種革命或改革以新的觀念沖擊著舊的傳統思想。新中國成立前后,土地改革使許多村莊的宗族財產和宗族田被分割,宗族維系的物質力量弱化。農村合作化運動和人民公社運動后,農村宗族的內部結構和外部生活環境,在劇烈的社會運動和激烈的思想斗爭中受到嚴重破壞,特別是在“文革”時期“破四舊”運動中,宗族制度存在的基礎被嚴重損壞:祠堂牌位被砸,族譜文書被燒毀,墓碑被推倒作為建筑材料等等,宗族活動在城市和農村都失去了原有的合法性。宗族制度在社會全方位的抑制中走入低潮,其對矛盾調解的作用也隨之喪失。
(2)村委會工作繁雜,糾紛調解精力有限
村委會作為基層群眾自治組織,承擔著基層的各項工作。其工作內容涵蓋鄉村建設的各項內容,具體包括經濟、文化、民生以及鄉村治理等事項。依法調解民間糾紛,協助維護本村的社會治安,只是其眾多工作中的一項。Q村全村總人口2563,有村委會和村黨支委干部9人,這樣平均每位村干部要管理近280人。但實際情況是,村中的矛盾糾紛調解多數是有村委會主任這樣的一把手進行調解。除此之外,問題還在于,村干部解決矛盾依據的是國家法律和村規民約,但在村規民約作用失效,村民們的法律意識又不強的情況下,村干部缺乏調解的依據,即使矛盾集中到村委會,在規則缺失的情況下,村干部也不易調解。再加上每個矛盾的調解都需要較多時間,這樣一來,村委會矛盾調解的精力和效用就十分有限。
(3)法制建設有待強化
在鄉村中,村民們一方面對法律政策等內容缺乏了解,另一方面其法律意識也沒有樹立起來。據調查,Q村在上世紀末,有很多婦女因長期遭受家暴而自殺的案例。但專門針對婦女權利保障的法律,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就已經頒布,遭受家暴的婦女完全可以選擇通過法律途徑來保護自己,但多數村民對此并不知情。實地調查也顯示,時至今日大部分村民法律意識還是極其薄弱。在鄉村中,村民們一方面對法律政策等內容缺乏了解,另一方面其法律意識也沒有樹立起來。因此,針對村民的法律宣傳及教育亟待加強。
三、建構理論下的調解體系與調解機制
建構主義實際上是一種解放理論和生產理論,旨在要求走出我們自己曾經創造的現實而重新建構新的對話性的知識與理論。通過建構理論的指導,基于宗族村落原有的多層次矛盾調解體系原有的優勢,通過重構,不僅調解體系有了合理有效的支撐,而且在這個過程中重塑鄉土社會的淳樸民風,從而促進和諧鄉村建設。
(一)矛盾調解體系的重建
在原有矛盾調解體系的基礎上,通過宗族力量的合理強化、調解規則的制定以及社會組織專業力量的引入等手段,結合新時代的鄉村環境,構建新型的多層次矛盾調解體系——“靶向”分層矛盾調解體系(見圖2)。
“靶向”分層矛盾調解體系,即將矛盾置于調解體系的中心,通過五個調解主體地構建,使各主體依據各自職責將矛盾進行合理歸置,實現矛盾的精準調解。
調解主體:一是小組長或族長,主要職責是:和諧鄰里,上傳下達;二是村委會,主要職責是:集體事務,福利傳送;三是鄉鎮調委會,主要職責是:行政工作,治理發展;四是司法體系,主要職責是:法律事務,維法普法;五是社會組織,主要職責是:專業服務,聯合助力。
該體系的構建,首先強調,社會組織參與到族譜的修訂與村規民約的完善中,通過該事項發揮專業優勢,增強村民的血脈聯系,加強相互協作。其次,將宗族權威人士或村落小組長組織起來,社會組織向他們進行矛盾調解方式與方法的培訓,讓其能夠掌握合理的矛盾處理技巧,避免矛盾激化。同時,制定調解規范,讓這些“調解員”有規可依。最后,社會組織可以通過鏈接其他主體,共同參與調解。同時組織開展活動,讓村民參與其中,強化優秀民俗風情的影響力。
(二)矛盾調解體系的機制
通過社會工作機構的強力滲透,形成上下雙向互動的“4+2+1”調解機制(見圖3)。
“4”即除社工機構外的其它四體調解。
“2”即兩向,矛盾處理的“兩個方向”。這“兩個方向”包括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主動與被動”即從矛盾的調解體系出發,矛盾的調解可能是該體系下,各級調解人主動發現問題,并進行調解,也可能是矛盾雙方主動尋求幫助,各調解主體被動調解。這里要說明的是“主動與被動”,都是相對而言的;另一方面這“兩個方向”即“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這里代表調解的流程方向。“自下而上”一般表示,矛盾發現比較及時或者說是還沒有造成嚴重后果的矛盾。而“自上而下”則表示矛盾未能及時介入或已造成嚴重后果的矛盾,這時有些矛盾雙方已先進入司法體系等后續主體,在該層調解結束后,根據調查反映,此時雖然已在法律層面進行裁決,但矛盾并未化解,相反多數情況下會加深。這時就要就需要其他主體及時進行介入調解,逐步消解。
“1”即引入專業社會組織或社會工作者,參與到鄉村矛盾調解之中。此環節是矛盾調解體系的優勢和特色所在,它滲透到矛盾調解體系的各個主體之中,利用社會工作專業方法與技巧,為更專業、更高效、更徹底解決矛盾糾紛提供堅實支撐。
四、社會工作介入矛盾調解的路徑分析
在Q村,土地是村民物質財富的主要來源。2016年7月,Q村村民趙SZ與曾DW兩家因耕地產生糾紛。
趙SZ常常抱怨自家“添人不添地”,曾DW家“去人不減地”;也因此兩家常常鬧矛盾,但大都經村民說和,矛盾暫時壓制。這次趙SZ擋住了曾DW家出村的必經之路,這條路有一半以前是趙SZ家的耕地,因道路擴充而征用,兩家在爭執的過程中,因言語激烈,最終大動干戈。兩家皆有負傷,趙SZ受傷稍重并一氣之下,將曾DW家孫子曾Y告到法庭,要求將他拘留。曾Y被抓到縣里拘留了3天,回來后,兩家矛盾加深,且一直僵持未決。
(一)獲得實際利益,初步緩解情緒
通過訪談,傾聽矛盾雙方訴求,了解基本情況。分析得出矛盾的實質在于SZ利益受損,將對土地政策的不滿,轉移到DW家。調節中,將SZ確定為糾紛主要責任方,以她作為化解糾紛的突破口。一方面,將村委會調解力量引入,提出因“修路占地”SZ利益受損的具體解決方案。經過社工、村委會和SZ的多方溝通,村里決定將幾分預留地劃于SZ家使用,使SZ過激的情緒得到緩解;另一方面,與DW溝通,建議在矛盾未完全化解的情況下,另辟小路外出,避免DW與SZ兩家正面接觸,DW對此表示支持。
(二)強化正向情緒,分散負面情緒
通過前期了解,社工得知DW和SZ的丈夫是同一家族的兄弟,因SZ凡事都“精于算計”,原本兩家關系就不太好,但有本家長輩從中撮合,以及趙SZ丈夫能以兄弟之情加以調和,關系還不至于鬧僵,自從SZ丈夫去世,兩家關系開始崩裂。了解情況后,社工積極借助矛盾雙方家人、家族長者和鄰里鄉親的力量,進行說服勸解,并借用兄弟親情、血脈相連、家族和諧等因素,不斷強化正向情緒,分散不良情緒,喚起矛盾雙方心底的血脈柔情,對化解矛盾十分有利。
(三)提升自我主動性,促進自我情緒釋放
社會工作者通過開展個案工作,使SZ的不良情緒得到釋放。在溝通中得知,SZ自我認為,子女對自己不夠關心,常常很失落。了解到這一情況后,社會工作者及時開展家庭工作,增加家庭成員之間的理解、增進家人之間的相互支持。深入工作過程中還得知,SZ平時與一群姐妹們一起跳廣場舞,有說有笑,很開心,借此,社工鼓勵她多參與這樣的活動。在“對內協調家人關系,對外鼓勵結交朋友”的工作模式下,SZ的自我情緒得到釋放,不良情緒的自我調節能力得到提升。
(四)知法明策,守住規則底線
在這個案例中,社工意識到村民的法律意識與政策意識可能不足,有待加強。因為SZ對土地政策不了解,采取不當的手段堵路。社工通過與法院和鄉鎮政府的合作,開展“送法下鄉”和“土地政策大講堂”等活動,增進村民對法律和政策的了解。在活動中,村民們有98%參與度,講座受眾較廣。村民希望多參與這樣的活動,能了解與自身切實相關的法律與政策知識,不至于在不知不覺中違法。
(五)增強尊重,加強團結
在調解的后期,恰逢農歷十五,該村有祭祀的傳統。社工與其他調解員們策劃可以借助祭祀活動,由家族長者出面,對兩家做一個正式和解。當天,趙、曾兩家人坐在了祠堂接受村干部、小組長、宗族權威人士、社工等人的調解。在儀式上,家族長者做主持,趙曾兩家互說好話,加強肯定他人與自我肯定,增進相互尊重。趙、曾兩家還對社工、村干部等表示了感謝。
(六)強化族群意識,從源頭預防矛盾產生
針對村民親情淡化的問題,開展重修族譜、重訂民約等活動,并結合傳統節日與當地風俗開展相關活動,通過活動加強村民相互協作,強化族群意識。例如針對Q村莊稼收獲季,缺乏年輕勞動力問題,社工組織動員村民組成志愿小組,將集中勞動與分工協助相結合,集中性參與莊稼收獲。在工作中,將族群互幫互助的優良傳統得到發揮,使人們在勞動中增進感情,從而在源頭上預防矛盾的產生。
五、結語
在現代化進程中,宗族力量存在的基礎被破壞,其對矛盾調解的作用也逐步弱化或喪失。但農村社會還沒有從傳統社會的影響下脫離出來,農村仍保留著豐富的傳統文化資源,農民仍是傳統文化思想的潛在的易受群體,宗族關系仍是農村重要的社會關系,是影響農村矛盾調解的重要因素,這是推動農村矛盾治理的重要優勢。在現代矛盾調解體系的構建中,要善于從村落本身出發,調動失落的宗族力量參與到矛盾調解中來。除此之外,還應積極引入社會組織參與其中,使其發揮鏈接村委會、鄉鎮政府以及司法系統等多方主體,共同構建新型的矛盾調解體系。通過重視村規民約和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強化宗族凝聚力。這樣不僅能夠整合鄉村的資源,提高矛盾調解效率,重拾鄉村淳樸友善的優良傳統,而且可以進一步搭建村民相互交流的平臺,增進了鄰里感情,促進鄉風文明建設。
參考文獻
[1] 黃宗智.集權的簡約治理———中國以準官員和糾紛解決為主的半正式基層行政[J].開放時代,2008(02):10-29.
[2] 高艷芳,黃永林.論村規民約的德治功能及其當代價值——以建立“三治結合”的鄉村治理體系為視角[J].社會主義研究,2019(02):102-105.
[3] 吳祖鯤,王慧姝.文化視域下宗族社會功能的反思[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4(03):133-135.
[4] 雷望紅.動員型調解:鄉村糾紛調解體系的適應與重構[J].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17(02):62-63.
[5] 趙曉峰.農村糾紛調解中的村治邏輯———對浙東先鋒村的政治人類學考察[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15:173.
[6] 董磊明.宋村的調解:巨變時代的權威與秩序[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8:32.
[7] 賀雪峰.認識農村調解制度的基本維度:村莊原因[J].云南大學學報(法學版),2008(05):135-139.
作者簡介:孟金德(1996- ),男,河南洛陽人,浙江樹人大學社會工作專業16級學生,本科,研究方向:青少年社會工作、農村社會工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