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父母的愛要放肆

文/王歡

他們不愛去旅行

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結束后，我把行程中拍的照片都上傳到朋友圈里，一時間獲得點贊無數。唯有閨蜜曉雯給我留了言：“就知道自己出去玩，世界那么大，你怎么不帶你爸媽出去看看呢？”

此言差矣。就拿這次去華東五市來說，計劃出發之前，我還真給爸媽打過電話了，我是想過帶他們一起出去的，首先路程不遠，他們身體吃得消；其次費用不高，我也承受得起。還記得那天我跟爸爸說：“老爸，我計劃去華東五市玩一圈，你和老媽有沒有興趣同行啊？帶你去看看魯迅故里。”

爸爸在電話那頭嘿嘿笑了一陣兒，最后說：“我們可不去湊那個熱鬧，都老胳膊老腿兒了，折騰不起，你自己出去玩吧，回來給我帶點兒照片看看得了，注意安全啊。”

我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掛了電話，也沒多想，簡單收拾行李，就上路了。

所以，我在曉雯的留言下回復道：“問過啦，他們都不愛去呀。”

曉雯回復：“呵呵。”

他們什么都不要

大學畢業后，我在這座距家五百公里的城市找了份工作安定下來。工作并不是很忙，假期也比較多，但我并不常回家。一是因為我覺得自己終于解放了，也實現經濟獨立了，應該趁年輕把自己想去的地方都走一圈，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二是因為爸爸媽媽好像比較享受老年生活，不太歡迎我回家，每次打電話，說我要趁著假期出去玩，爸爸媽媽都會說：“去吧去吧，你不回來倒不錯，我們該出去跳舞就出去跳舞，該出去打麻將就出去打麻將，你回來了我們反倒受累。”

雖然人不能回去，但禮物得“回去”啊，女兒賺錢了，應該好好孝敬爹媽。某天，我逛商場的時候給媽媽打電話：“老媽，我在商場里看見一件羊絨衫，你最喜歡的寶藍色哦，快報尺碼，我買下送給你！”媽媽在電話那頭說：“算啦算啦，我又不缺衣服穿，我自己經常買呢，你別亂花錢，我告訴你啊，買了也不穿。”某次，我在進口零食店里買了一堆零食，忽然想起爸媽應該都沒有吃過，就想給他們郵點，電話里跟爸爸提了一嘴，結果爸爸說：“千萬不要給我們郵寄，我們這老年病一大堆，萬一吃不了呢，都挺貴的，扔了多浪費。”

爸媽總是這樣，總是什么都不要，而且每次拒絕的時候還都能說出一大堆讓你無法反駁的理由。一來二去，我也習慣了，便不再事事都想著跟他們分享。

原來他們什么都需要

那天我正在公司加班，忽然接到小姨打來的電話，她告訴我，媽媽生病住院了。

我趕緊請假回老家。下了車直奔醫院，和醫生了解情況后，才知道媽媽住院已經半個月了。而就在她住院期間，我還給爸爸打過電話，竟沒能從爸爸的口氣里聽出一點異樣。

媽媽說她老了，不中用了，得個感冒最后竟然能發展成肺炎，這一檢查不要緊，發現全身零部件都出了問題，真是離散架不遠了。

媽媽還有心情和我開玩笑，卻不知我心里有多么愧疚。我也是在媽媽病愈出院后很久才知道，媽媽當時其實還做了病理檢查，但是怕我擔心，根本就沒打算告訴我，好在檢查結果沒有大礙。

細算起來，我已經很久沒回家了。到醫院第一天，爸爸擔心我旅途勞累，堅決不讓我陪床，他說：“你媽媽嫌我做飯不好吃，這樣吧，你回家做點好吃的送來。”

到家后，我便開始準備做飯。老冰箱比從前更舊了，噪音很大，我打開冰箱門，只在里面找到一些剩菜和幾個干巴饅頭，什么可用的食材都沒有。他們不是在電話里告訴我，他們每天都吃得很好嗎？有魚有肉有水果，在哪里？

環顧四周才發覺，家里的一切都比從前更陳舊。打開電視機，我發現電視機的熒幕出了問題，顏色看起來怪怪的，爸爸每天就是這樣看《新聞聯播》的嗎？我拉開過去用來給我裝零食的大抽屜，連一顆瓜子都沒找到，媽媽不是說她天天都在吃堅果嗎？我打開大衣柜，發現他們沒有添置一件新衣服，我上次要給媽媽買衣服的時候，她不是說她自己經常買嗎？

我蹲在客廳的中間，心如千斤墜，頓時明白一切，難受得不能自已。

他們不是不想去旅行，也不是不想吃進口零食，更不是因為怕受累才不歡迎我回家，他們其實什么都需要，他們只是覺得，垂垂老矣，已然成為我的負累，在我人生剛剛開始的時候，他們不想拖慢我前行的腳步。

而我呢，我又做了什么呢？有那么一瞬間，我必須承認，我在詢問他們的時候，潛意識里是希望他們拒絕的，我怕我不表達就顯得自己不孝順，我更擔心他們真的開始依賴我，而我還根本負擔不起來。

這大概是世上最讓人心酸的默契。我愛你們，但淺嘗輒止，你們心領神會，明明是那么需要我，卻強裝獨立。

我去農貿市場買了菜和水果，回來時默默哭了一路。親手撕開自己虛偽的面紗，終于可以直視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我跟朋友相處時，我說過要為他們做什么，就一定會想辦法做到，我覺得這叫承諾；我跟同事相處時，我說過要和她們分享什么，就一定會買，我覺得這叫真誠；在朋友和同事那里付出了承諾和真誠，我還想留一點寵愛給自己，再面對父母時，我只剩無力、敷衍和違心。

我為什么會這樣對待父母？因為我知道，這世上不計較你花心思最少還肯繼續真心愛你的人，唯有父母。

對父母的愛不要克制

還記得很久之前，我和曉雯一起逛街，她買了一條亞麻裙子，價格不菲，說是要送給她媽媽。我很吃驚，問她：“你怎么不問問你媽就買啊？”

她一邊付錢一邊說：“有什么可問的，父母都那樣，你問了，他們就說什么都不缺。你想送就買嘛，不想送就不要問。買了他們自然會穿，就算嘴上數落你亂花錢，心里高興著呢！對待自己的爸媽，客氣什么？愛他們就粗暴點兒，放肆點兒！”

曉雯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她想帶父母去旅行，會先打電話了解最近家里有沒有什么要緊事，他們身體好不好，如果都OK，她就直接訂好機票和賓館，然后告訴她爸媽要出去旅行的事。她媽媽一般會說“我們不愛去，在家待著挺好的”，曉雯就會粗暴地說：“媽，反正錢已經花出去了，退也退不回來，去不去你們看著辦。”最后，自然是一家人喜氣洋洋地出去玩了一圈。

“媽，衣服已經買了，不穿您就放著”“爸，按摩洗腳盆正在快遞中，不能退貨的”“快遞小哥和安裝工馬上到家，錢都交了，新電視你們愛看不看啊”“一箱熱帶水果正在路上，啥？你們不愛吃？反正我買完了，不愛吃送人吧”，這都是曉雯在給爸媽打電話時最常用的句式。我嘲笑她太粗暴，殊不知在面對事事為我們著想的父母時，這才是最正確的應對方式！想給他們買就給他們買，你買了他們就會穿，買了他們就會吃，買了他們就會用，他們說不要，是因為他們不舍得給你添麻煩！

我隨即取消了最近的旅行計劃，把這些錢都用來改善家里的環境。我買了新電視和新冰箱，拉著他們去商場買新衣服，帶他們去吃各種好吃的。洱海會一直都在，婺源的油菜花年年都開，以后有的是機會去看。唯獨父母，你永遠都預料不到，他們什么時候會離開。他們一旦離開，就是真的離開了，永遠不會再回來。

那日一家人去街上新開的廣州茶餐廳吃下午茶，媽媽一邊吃一邊叨叨：“就買個包，花了好幾百塊，錢是大風刮來的啊？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會過日子呢？”我笑嘻嘻地說：“也不知道是誰拿著那包就放不下了，嘴上說不要，眼神很誠實嘛！”

爸爸在一邊嘿嘿笑。我趁機打趣老爸：“你說說你們，明明退休金也挺多的，干嘛把生活搞得苦哈哈的。”爸爸看了我一眼說：“我們啊，是想給你在你工作的地方攢一套房子的首付。電視里都說了，現在買房男女平等，省得以后找對象讓人挑三揀四的，咱們小區的李叔叔、張阿姨，都給自己女兒攢著呢。”

我用一口熱茶把哽在喉頭的那股微酸頂下去，然后嬉皮笑臉地把一只蝦餃夾到爸爸碗里，假裝不耐煩地說：“好啦好啦，女兒知道啦，你們對我是真愛。”

是的，不管孩子對父母的愛，有多么的若即若離；父母對孩子的愛，都會從孩子還未到來一直延續到他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