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性歌唱之美

[摘 要]20世紀以來，琵琶技法越趨復雜艱深，使得琵琶音樂的表現手法越趨豐富多樣。本文論述了琵琶音線類技法在音響和演奏方面的相同之處，并對六種音線類技法各自的演奏規范做了梳理和探討。從音線類技法運用著手，舉例探討了音線類技法在音響和色彩上的不同，以及在二度創作中的選擇運用。

[關鍵詞]琵琶;音線;輪指;滾奏;摭分;搖指

[中圖分類號]G63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0）06-0104-04

琵琶歷史悠久，相傳在秦代時由鼗演變而來。鼗類似今天撥浪鼓，加上琴弦，延長它的柄，而成為琵琶的雛形，即秦琵琶。南北朝時期，曲項琵琶經由絲綢之路傳入我國。曲項琵琶的發祥地是波斯，也就是今天的伊朗。唐代是琵琶發展的第一個高峰，曲項琵琶在樂部居于首位，風靡一時，琵琶也逐漸變成曲項琵琶的專稱。在千余年的歷史中，琵琶以獨奏、合奏、伴奏等形式存在于文化藝術中，中國悠久文化的滋潤，更賦予了琵琶平和、含蓄、雅正、細膩的特色。琵琶的演奏手法、藝術風格、表現內容等方面迅猛地向“中國化”靠攏。

琵琶藝術的第二次發展高峰在明清時期，是以琵琶傳派藝術的繁盛為表現的。在這一時期琵琶的彈奏方法已完全廢撥用指，從史料記載和敦煌壁畫圖像中可以看出，曲項琵琶都是用撥子演奏。雖然在大同云岡石窟中撥彈和手彈琵琶的圖像均有出現，但在歷代的詩詞和畫作中不難看出撥彈還是琵琶演奏的主流。例如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腕轉撥頭輕”“撥撥弦弦意不同”，例如宋代蘇東坡的“數弦已品龍香撥”。直到明清時期曲項多柱琵琶占據了主導地位，表現內容逐漸豐富，音樂層次色彩逐漸繁多，而后琵琶彈奏完全廢撥用指了。當代琵琶是清代以后經過了多次的改革而形成的，從20世紀初的四相十三品、20世紀40年代的六相十八品，再到當今的六相二十四或二十五品，使得琵琶的表現力越來越豐富，可以駕馭不同風格、不同時代的作品，而琵琶的演奏技法越趨復雜艱深、種類繁多。

當今，在琵琶的曲目浩瀚、技法繁多艱深的情況下，系統、科學、有效地掌握琵琶的技法，從而駕馭各種類型的樂曲是琵琶演奏最為重要的內容。本文將要探討的音線類技法是琵琶技法中非常重要的內容。

一、琵琶音線類技法的種類和相同之處

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在《琵琶行》中的描寫“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形象地刻畫了琵琶的音響特征即“大珠”“小珠”的聲響。這也是琵琶作為彈撥樂器最顯著的標志——點狀的音響形式。音點是琵琶音響最單一最基本的形態，由音點連綴而成的密集的、穩定的、持續的音響即音線。

“器樂化歌唱的旋律線條是拉弦樂器的重要音樂特征之一，豐富多變的弓法使潤腔的音色類似人聲的吟唱。拉弦獨奏音樂善于表現敘事性的音樂語匯、情景交融的復雜內心感情與獨白。”[1]琵琶用音線類的技法表現歌唱性的旋律線條，雖然在人們的印象中彈撥樂器不如拉弦樂器擅長類似人聲吟唱的演奏，但琵琶多種音線類演奏技法，所呈現出的線條色彩或濃郁或清新、或粗獷或細膩、或厚重或清薄、或剛硬或柔軟、或堅實或飄逸……可以勝任各種風格、情緒的長線條的音樂表達。

音線類技法在琵琶中共有六大類，分別是：輪指、滾奏、夾彈掃、掃拂滾、搖指、摭分。六種音線類技法有的是獨立的元動作。[2]有的是同一元動作的衍生動作。因此六種技法在技術要求、彈奏時運用的部位、音色特點上差異極大，但在彈奏時均要求義甲始終貼在弦上，臂的重量始終作用于弦上不間斷，直到音線演奏結束。音線的演奏是持續地力量釋放，并且始終處于一種積極的運動狀態。無論哪種音線，音響均是有彈性的線條。

二、音線類技法的演奏規范

（一）輪指

輪指是琵琶獨有的技法，也是這件樂器最完美、最經典的動作，動態亦十分優美。輪指是右手五個手指依次用義甲撥弦，往復循環，繼而形成穩定的長音線。

輪指技術準備動作的要求：1.從肩部開始，大臂、小臂到手腕、手掌都是一個非常穩定的框架，手腕與小臂保持在自然平面，既不向外勾，也不向內折;2.定位是右手指的基關節基本和所彈的一弦垂直;3.右手手心空，虎口打開，拇指和食指形成小的交叉，準備動作時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在一弦右側，拇指在一弦左側。

輪指技術過程的要求：當右手準備動作到位后，五個手指從食指開始依次基關節屈伸，經由義甲的正鋒撥動一弦，五個手指遵循這一運動方式連綿不斷。需要說明的是五個手指的觸弦點并不重合，而是依據右手自然的指距排列，如圖1所示（空心圓點為觸弦點）。使得手指基關節得到充分屈伸，其余部位穩定支撐，音線穩定綿長。

從初學輪指到能夠用輪指演奏優美的歌唱性旋律是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常態長輪要求每個音點均勻、圓潤、富有彈性。右手的手指有長短、粗細的區別，每個手指都有它的優缺點。為了能夠使連綴成音線的點均勻，針對五個手指各自的問題，須“對癥下藥”，進行目的明確的訓練。

拇指的運動方向和其他手指不同，可以說是“一人向隅，舉桌不歡”，所以在輪指時它的運動軌跡小，感覺貼著弦屈伸運動，且在長輪過程中拇指彈出的音量要略微比其他四指弱一點。食指在輪指中非常重要，起著“領頭羊”的作用，可單獨練習食指，找到基關節屈伸的感覺和義甲90度入弦撥動琴弦產生的有彈性的好聽的聲音。中指最長，處于手掌的最中心，它的訓練是跟隨食指，把食指屈伸運動的感覺遷移過來。無名指天生與中指牽連，依賴性強，可以專門用它起輪再結束到無名指上，形成六個點的輪指，以音線練習的方式加強無名指，找到在弦上的彈性阻力感，繼而也可以練習11指的輪指。需要明確的是輪指是音線類的技法，音響不停臂重不斷，若是用單個手指重復地做切割式練習，手指每一次經過弦，臂重和腕部力量都會重新釋放一次，聽起來似乎聲音比較大，但手指對于弦的彈性阻力感非常模糊，恰恰相反，手指要在弦上始終保持彈性阻力感。小指最小最弱，我們要體恤它，可以讓它離弦略微近一點，也就是前四指的出弦方向略微朝上一些，方法同練習無名指一樣，讓它內在變得強壯一些。

輪指形成的音線也是琵琶語匯中最常用、最普通的一種，是琵琶技術語匯中的元動作之一，可衍生、組合、變化出一個豐富的動作群，例如四指輪、三指輪、雙弦輪指、滿輪、挑輪等。本文探討的是最單一最基本的長輪，它是所有衍生、變化、組合的基礎。 "（二）滾奏、夾彈掃、掃拂滾

滾奏是琵琶技法中的元動作之一，是右手食指與拇指交替撥弦形成的穩定的長音線。滾奏雖然同中慢速彈挑、快速彈挑在外形形態、用到的動作部位高度相似，但它們最顯著的區別是滾奏的音響是音線、中慢速彈挑和快速彈挑強調音點。“以音點均勻和線條的穩定為音響特征的滾奏，決定了它的動作感覺信號必須以整體的、線條形態的變化為基礎。”[3]

夾彈掃由元動作滾奏衍生而來，將“掃挑彈挑”連綴成一條穩定的加有裝飾性的音線。

掃拂滾是由元動作滾奏通過增加弦數衍生而來，掃拂滾可呈現出多聲部混聲的音響滾奏、夾彈掃、掃拂滾技術準備動作的要求：1.第一點與輪指相同;2.右手定位是手心正對著面板，食指的中關節與所彈弦垂直;3.中指、無名指、小指自然彎曲，食指與拇指形成小的交叉，且食指在所彈弦的右邊，拇指在所彈弦的左邊。

掃拂滾因食指和拇指彈奏時要經過三根或四根弦，使得動作的幅度也要隨之變大，準備動作須在滾奏的基礎上做略微的調整：1.手心正對著面板的基礎上略微朝向覆手，也就是微微外旋一點;2.小臂略微向外抬高，目的是彈奏幅度加大后，肩部到臂部的框架更加穩定。

滾奏、夾彈掃、掃拂滾技術過程的要求：食指、拇指義甲的正鋒觸弦，且用食指中關節和拇指的基關節屈伸運動，食指與拇指的觸弦點并不是一個點，如圖2所示。在不斷地屈伸過程中，拇指、食指在指端形成小交叉之后相觸，基本不分離，并且與腕部的微幅旋轉同步進行。

夾彈掃是在滾奏的基礎上，有節奏規律地加入掃弦。掃弦運用到小臂前端的旋轉，將食指送到四弦或三弦右面，并用義甲的下偏鋒觸弦，掃至一弦后接滾奏技法。經筆者以慢鏡頭錄像回放發現，夾彈掃形成的音線在記譜上是掃挑彈挑，實際上是掃挑彈拂。這是因為音線型的技法在臂重持續作用下，手指前端始終“黏在弦上不曾離開”，形成穩定的音線，拇指在連接食指的掃時手指的屈伸轉變成腕部旋轉的屈伸，從而由單音變成了連接性的拂。

彈奏掃拂滾要注意的是動作幅度加大后始終保持手指的屈伸和腕部的旋轉同步進行。義甲經過弦的軌跡是略微斜上斜下，如圖3所示。

以滾奏為元動作的技法練習中，體會和熟悉手指屈伸和手腕微幅旋轉輸出的音響特征。在任何一種技法練習的過程中不能盲目地追求所謂的力度，首先力度變化是音樂重要的表現手法，不應該與力度、強度畫等號，練習中更多地應該考慮技術的日臻完善，目的是完美地、準確地表達音樂。

滾奏作為元動作還可以衍生出雙弦滾奏、分滾（食指和拇指各彈一根弦）等技術。

（三）摭分

摭分是元動作之一，非常適合表現雙聲部的混聲特性的音線。“它是右手元動作中唯一的雙弦雙向同時發音的指法。其元動作及所有衍生動作都是由參加動作的手指各司其職，獨立地在一根弦上完成。”[4]

摭分的技術準備動作要求（本文探討常用的食指與拇指相組合的摭分）：1.從肩部開始直至腕部起到支撐的作用;2.腕部微微內勾，肘部略微向外抬高，不發音指即中指、無名指、小指均自然伸展;3.手心朝向面板，食指中關節與發音弦垂直，拇指自然伸出;4.音線若是從摭開始彈奏，食指在外弦的右側，拇指在內弦的左側，均是義甲正鋒觸弦，并且兩個觸弦點在同一平面，如圖4所示。

摭分的技術過程要求：食指的中關節和拇指的末關節同時屈伸，選用義甲的正反兩面觸弦發音，兩個手指的動作感覺、音量是平衡的。義甲反面經過弦之后即為義甲正面經過弦的準備，手指運動感覺貼著弦，用最小的路徑。如圖4所示，是摭分的運動軌跡。

還有一種基關節屈伸的摭分形成的音線，在本文中不再展開。摭分的衍生動作有表現音點的摭分，可加入腕部或臂部的動作，還有雙摭雙分即同時三根弦發聲，或者三摭三分即同時四根弦發聲。

（四）搖指

搖指是指右手元動作中的旋轉類動作（臂搖）及手指屈伸類動作（指搖） 的總稱。臂搖又分為兩種，一是腕部內勾的臂搖，二是腕部內折的臂搖。指搖是以單一手指的屈伸為技術形式的。

搖指的技術準備動作要求：本文以內勾的臂搖，也是最基本常用的臂搖為例。1.持琴與常態有所變化，琴身略側斜向左前方，與人體呈45度角，琴體轉向偏右前方的角度，和身體呈幾乎平行的狀態，并且琴體往左邊傾斜得多一些;2.小臂前端與琴體偏下的外緣相觸，可形成支點;3.手心斜上正對著面板，手腕微微向內勾，發音指的基關節不能隆起，拇指自然平伸，相對略微向前伸出。

指搖的技術準備動作：1.第一點與輪指、滾奏基本一致;2.上偏鋒搖指時肘部略微向外一點，并比手部略微高一點，手心略微朝向覆手的方向;3.發音指（通常是食指或者中指）的基關節與發音弦垂直。

搖指的技術過程要求：首先是臂搖，“義甲靠近前端的兩個側鋒，以小臂微旋轉的方式，均勻地來回磨動琴弦發音。臂搖時動作幅度很小，經過弦后即成為相反方向的已觸弦狀態。在臂搖過程中動作的軌跡幾乎是平的，在肩部、臂部、腕部直到指尖，框架穩定的前提下，動作的軌跡與小臂的微旋轉所形成的軌跡一致”。[5]指搖時，發音指的基關節屈伸，從基關節到指端視為一個整體，用義甲的上偏鋒的反正面觸弦，同樣，經過弦后即成為相反方向的已觸弦狀態。

搖指的運動方式決定了搖指形成的音線音強變化相對狹窄，在練習時應注重運動部位自身的力量所呈現出的音量。音線類技法，練習強奏時須循序漸進，練習弱奏，并不是越來越放松，相反前端要有積極運動的感覺。

三、音線類技法的運用

琵琶的音線類技法以不同的音質、音色和動作的形式美感，使線性歌唱功能呈現不同的色彩、不同的音響，并在不同的樂曲中得到充分而完美的表現。

琵琶獨奏曲《送我一枝玫瑰花》有段歌唱性非常強的旋律，分別用輪指在一弦演奏，用搖指低8度在三弦上演奏。見譜例1、2。

一弦具有清亮、通透音質特點，表現平穩、舒緩的長輪時是具有清澈、圓潤音響特質的歌唱性音線。臂搖的旋律在本具有寬厚、幽美的音質特點的三弦演奏，側鋒觸弦具有堅實、圓銳的音質特點，音響厚實、濃郁而又不失光澤，加之臂搖的音點較密集，聽起來音線極具張力感。這首樂曲中充分展示了搖指的音響與輪指音響的鮮明對比，是男中音與女高音的對唱，是管子與竹笛的對奏。

為什么在此段中運用了臂搖的技法，而不采用指搖？臂搖適合在二、三弦上演奏較厚實、豐潤的音線，類比于大提琴的音響。而指搖通常適合表現溫婉、清淡、柔和的音線，常在一弦演奏。例如琵琶獨奏曲《天鵝》中的一段歌唱性旋律，指搖表現了天鵝的圣潔、靈動、飄逸。

掃拂滾可以表現琵琶中最強的、具有三或四個聲部的混聲音線，古曲《十面埋伏》的第一大句，運用掃拂的技法由點及線，雄渾剛健的混聲型音響奠定了武曲的基調。

《十面埋伏》中的“大戰”一段中，運用夾彈掃形成的音線作為過渡句，（見譜例5，這里的記譜為掃挑彈拂）似乎是鏖戰間隙的緩沖，展現的是戰爭中咄咄逼人的緊張感。若是運用滾奏或是掃拂滾，就失去了掃弦混聲式的有律動的音點裝飾，且在層次的推進上、氣勢的渲染上達不到夾彈掃所營造的音樂氛圍。

琵琶獨奏曲《新翻羽調綠腰》中運用摭分雙聲部混聲的音線呈現出的是跳躍、柔和、細碎的音響，能夠細致入微地表現積極、流動、充滿活力的音樂，生動刻畫了“慢態不能窮”的舞蹈場面。

結 語

中國音樂是以線性的思維方式發展的，強調統一和氣韻貫通。琵琶的技術語匯中音點與音點間通過潤腔即左手的推拉、吟揉、綽注等方式，形成曲線狀、圓弧線狀的連接，并形成虛實交替的線性表達方式，此種音線具有獨特的音效和審美。琵琶技法中點線交融、點點連接、線線組合等復雜、多變的排列組合方式形成的疏密、動靜、清濁、張弛等，是中國音樂藝術審美思維的注腳之一。

縱觀琵琶音樂的發展，通過歷代演奏家對曲譜進行個性化的二度創作是琵琶音樂發展和興盛的關鍵。不同琵琶傳派、不同演奏家在技術的選擇上、樂曲結構上不同的處理方式，突出了傳派和個人的藝術特色。從20世紀中葉至今，創作樂曲大量涌現，這些樂曲中相當一部分的創作者也是琵琶演奏家，他們熟稔地將琵琶的各類技法運用到樂曲中，最貼切地表達了音樂的風格、情緒和色彩。專業作曲家們也為琵琶創作了大量的獨奏、協奏作品。當琵琶演奏者拿到樂譜后要進行二度創作，因對不同音色層次和色彩的探索，終將選擇運用不同的琵琶技術語匯，這將形成多樣的風格和趣味。

如今，在新技術、新作品、新理念迭出的時代，琵琶演奏者、教育者須反觀琵琶的傳統和它的優勢，能夠在繼承傳統精神內核的前提下，運用好琵琶語言，彰顯中國藝術的審美特色，讓琵琶藝術持續在歷史的長河中顯現出獨特、耀眼的光芒。

注釋：

[1]郭樹薈.中國傳統音樂概覽——聽見中國的聲音[M].李明月譯.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19：221.

[2]“右手系統的元動作有六類……從完成動作的動態部位功能分析，它們分屬于旋轉、屈伸兩類。”李景俠.中國琵琶演奏藝術[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3：20.

[3]李景俠.中國琵琶演奏藝術[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3：57.

[4]李景俠.中國琵琶演奏藝術[M].上海：上海音樂出版社，2003：65.

[5]趙 瑾.清朗瑰麗的音線——琵琶技法搖指的探究[J].音樂時空，2016（03）：100.

（責任編輯：崔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