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北的伊德利卜之爭

張樹錕 楊德源

戰火中的伊德利卜省

從2019年11月以來，敘利亞政府軍集中優勢兵力，在俄軍的配合下，展開了對全國最后一塊由反對派控制的地區——伊德利卜省的收復之戰。3個多月來，敘利亞政府軍陸續收復了1500多平方千米的領土以及200多座村莊和城市，但這也導致敘利亞政府軍與支持反對派的土耳其武裝力量之間的軍事沖突全面升級。土耳其為報復敘利亞政府軍空襲炸死36 名土耳其士兵，于2月28日對敘利亞政府軍發動“春季盾牌”軍事行動。雙方的激烈交戰使得事態不斷升級，大有將北約、俄羅斯、伊朗等一起卷入的趨勢。世界的目光被不斷地引向了伊德利卜省，而伊德利卜省就像群狼口中的骨頭，在各派武裝力量的不斷撕咬下早已滿目瘡痍、生靈涂炭。

戰火中的敘利亞

戰火后敘利亞城鎮的斷壁殘垣

敘利亞伊德利卜省的地理位置簡圖

戰火中流離失所的敘利亞民眾

土耳其軍隊已經深深地介入了敘利亞局勢

2020年2月7日晚，載有土耳其坦克的軍車進入敘利亞

俄羅斯教官也在訓練敘利亞的戰斗人員如何作戰

伊德利卜省，位于敘利亞西北部，北與土耳其接壤，東邊是敘利亞戰前最繁華的阿勒頗省，境內有縱貫敘利亞南北的M5高速公路和橫跨東西的M4高速公路，2條交通大動脈在薩拉齊布鎮交匯。在過去幾年（2011年至今）的反恐行動中，敘利亞政府軍在俄羅斯、伊朗武裝力量的支援下對城鎮的軍事行動中采取三面合圍、獨開一面戰術，大量武裝沖突的“暫時失敗者”和恐怖分子都跑到了伊德利卜省，使得伊德利卜省成為魚龍混雜的集散地，多支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庫爾德工人黨武裝、極端恐怖勢力和大批難民都云集此地。再加上其它外部勢力的介入，使得該地的安全狀況急劇惡化，各派之間關系錯綜復雜、矛盾各異，利益訴求各不相同。

敘利亞雖面積僅為18.5萬平方千米，但它所處位置敏感、國內政局不穩，地緣政治、大國關系錯綜復雜。敘利亞作為敘利亞戰爭的主要參戰方，但它并不是決定敘戰爭成敗的核心因素，而當前決定伊德利卜之爭結局的卻主要是俄羅斯、土耳其、美國等因素。因為自2011年以來，敘利亞內戰早已淪為一場曠日持久的“代理人戰爭”，敘利亞的命運早已不掌握在敘利亞人自己手中，而地區大國與域外大國之間的博弈，將主導著敘利亞能否真正實現全國的統一。

雄心勃勃的土耳其

當前，土耳其冒著在利比亞與敘利亞兩線同時開打兩場戰爭的風險，不斷升級與敘利亞沖突。埃爾多安政府不惜付出巨大流血犧牲的代價，頂著國內反對派壓力，甚至不惜與俄羅斯兵戎相見而搶爭伊德利卜，動機和目的何在？

一是實現土耳其“大國復興夢”，謀求地區主導權。一直以來，土耳其始終懷揣著“奧斯曼土耳其”的復興夢。歷史上奧斯曼帝國是一個可以和歐洲相抗衡的龐大帝國，在17世紀達到鼎盛時期，甚至控制了地中海北岸和東岸眾多國家。但隨著工業革命的發生，奧斯曼帝國逐漸衰落。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意志-奧斯曼同盟國在與英法俄協約國的對抗中戰敗，奧斯曼帝國土崩瓦解，土耳其遭受了戰勝國殘忍的“處置”，咽下了簽訂《色佛爾條約》，國土面積的71.5%被瓜分的“苦果”。

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不甘屈辱的土耳其人在偉大人物“土耳其之父”凱末爾的帶領下，反擊外國侵略、制定新憲法、廢除政教合一制度、確立共和體制和開展現代化的政治經濟文化改革，土耳其人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輝煌。由于這份曾經的優越感，始終一息尚存的恢復奧斯曼帝國榮光的念想，土耳其人展示出非常強勢的外交政策。埃爾多安政府大肆推廣泛伊斯蘭主義和保守主義，倡導突厥主義，希望成為穆斯林世界和突厥國家的領導者，并曾大罵德國是納粹、荷蘭是法西斯余孽，斥責以色列是恐怖主義國家。在對外關系上，土耳其在事關中東地區的事務中都要插手，大刷“存在感”。同時，對內不斷推進社會世俗化以謀求進步，對外卻展現出較強的攻擊性，采取多種方式以不同程度介入中東事務，展示其地區大國形象，在地區爭端中力壓周邊小國，對歐盟、阿盟甚至五大常任理事國，也毫不示弱甚至咄咄逼人，其目的就是為了主導中東地區局勢和掌握東地中海方向的主動權，作伊斯蘭世界的“領頭雁”，真正樹立起其自認為應有的大國地位和尊嚴。

調往敘利亞伊德利卜省的土耳其陸軍部隊坦克

二是實現埃爾多安政府“推翻敘利亞巴沙爾政權”的目的。長期以來，土耳其政府在對敘政策上始終未放棄顛覆巴沙爾政權的目標，只是在不同時期的體現程度有所不同。

三是為了占據未來地中海優勢地位的長遠打算。從地緣位置上看，土耳其橫跨歐亞大陸橋，通往歐、亞、非地區的陸路、海路都很發達，其領土內控制著土耳其海峽（包括博斯普魯斯海峽、馬爾馬拉海峽和達達尼爾海峽，全長約360千米）。戰略地位更是非常重要。作為連接地中海和黑海的唯一海上通道，無論是北約各國從黑海方向打擊俄羅斯，還是俄羅斯從黑海沖向中東，都需要同土耳其搞好關系，以便為自己的行動打開“方便之門”。某種程度上講，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給了土耳其左右中東地區局勢的條件和利用大國關系謀取自身利益的優勢。從自身實力來講，土耳其作為中東地區實力最強大的國家，擁有近80萬平方千米的國土和8000多萬人口，是新興的工業化強國，擁有規模居北約第二的陸軍和空軍。其40萬人的陸軍擁有約2500輛主戰坦克和近3000門火炮，6萬人的空軍裝備有超過200架的F-16戰斗機和大量的F-4、F-5戰斗機，空中和地面作戰能力都不容小覷。得天獨厚的地緣位置再加上強悍的軍事實力，使得土耳其政府始終覺得作為地區大國不應在中東地區偏安一隅，而應不斷通過其“硬實力”恢復昔日榮光。在敘利亞問題上，土耳其選擇與俄羅斯有限接觸而又不撕破臉皮，是為了謀求俄羅斯發揮其對地中海南岸國家利比亞政府的影響力，阻止利比亞國民軍首腦哈里發·哈夫塔爾將軍發起對受土耳其支持的利比亞反對派“利比亞民族團結政府”的殲滅之戰，從而可以進一步拉攏俄羅斯加入土耳其主導的東地中海的油氣資源開發。

土耳其空軍裝備的“和平鷹”預警機

土耳其空軍裝備的F-16戰斗機

土耳其研制的“阿爾泰”（ALTAY）主戰坦克

四是阻斷庫爾德工人黨與土耳其境內庫爾德人的聯系，確保自身安全。眾所周知，在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和伊朗這幾個國家的部分地區，一直生活著一個民族——庫爾德人，人數約3000多萬。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理想就是像猶太人一樣獨立建國，建立一個屬于全體庫爾德人共同的家園——庫爾德斯坦。顯然，土耳其等國并不允許這樣一支力量來分裂本國實現其獨立建國的夢想。上世紀80 年代庫爾德工人黨在土耳其南部迅速壯大，很快就遭到土耳其的武力鎮壓，其部分力量轉入地下逃入敘利亞。但在此后的幾十年里，逃亡敘利亞的庫爾德人與土境內庫爾德人“里應外合”發動多次恐怖襲擊，造成土耳其南部多個城市的發展受影響，土耳其也于2016、2018和 2019年先后發動“幼法拉底河之盾”行動、“橄欖枝”行動、“和平之泉”行動對庫爾德人進行打擊，但都未能徹底打消庫爾德人的建國理想。自敘利亞戰爭爆發以來，土耳其始終力推在敘利亞北部地區建立“安全區”，希望通過控制伊德利卜省以及廣大的敘利亞北部地區，建立一個縱深32千米，長480千米的“安全區”，安置在敘利亞戰爭危機爆發以來涌入土耳其的200多萬難民，從而控制敘利亞北部地區，阻斷庫爾德工人黨和境內庫爾德人的“里應外合”，切斷兩邊庫爾德人的聯系，力圖根絕其在土耳其境內制造恐怖活動，將麻煩留在敘利亞境內。

庫爾德武裝女兵

敘利亞難民

力爭主動的俄羅斯

敘利亞的亂局，也引發國際勢力紛紛介入。而在卷入的一眾國家中，俄羅斯的表現無疑十分搶眼。早在敘利亞戰局之初，俄羅斯便在政治上堅決支持巴沙爾政府，與支持敘利亞反政府勢力的美歐以及以色列、沙特和土耳其等國針鋒相對。隨著局勢的演進，俄羅斯更是親自出兵，協助敘利亞政府軍空襲“伊斯蘭國”恐怖組織。俄羅斯這種“大義”之舉給了困境中的巴沙爾政府極大的支持。毫不夸張地說，敘利亞政府之所以能在四面楚歌之中屹立不倒，甚至起死回生，俄羅斯居功至偉，功不可沒。

從表面上看，俄羅斯支持敘利亞的理由似乎很簡單：敘利亞是俄羅斯在中東的橋頭堡，是俄羅斯在中東的幾乎唯一盟友，盟友受難俄羅斯必然會挺身而出，況且敘利亞阿薩德政權與阿拉伯世界主流的遜尼派穆斯林多有齟齬，緊緊抓住敘利亞就可以輕易撬動中東世界，從而影響美國的中東地區戰略，不斷弱化美國對俄羅斯的戰略擠壓和持續制裁。

行進中的土耳其陸軍裝甲部隊

土耳其陸軍裝備的“刺猬”輪式裝甲車

現在看來，經過多年的苦心經營和巨大的資金投入，俄羅斯絕不會輕言放棄在中東地區已有的軍事存在。自冷戰時期，美蘇都將勢力伸入中東地區，英美等國曾多次扶植敘利亞國內反動勢力發動軍事政變。由于英美對敘利亞內戰的干預和對以色列的支持，使敘利亞走上了親蘇反美的道路。蘇聯不斷向敘利亞提供經濟援助和武器援助，兩國建立了深厚的友誼，蘇聯也得以于1971年在敘利亞的地中海沿岸建立塔爾圖斯海軍基地。蘇聯解體后俄羅斯便繼承了蘇聯在敘利亞的海軍基地和友好關系，目前俄羅斯在地中海的艦隊就駐扎在該基地。

除此之外，黑海出海口問題一直以來是俄羅斯的心病。就在今年3月2日，土耳其和俄羅斯支持的敘利亞政府軍互相擊落對方戰機、沖突有可能升級的關鍵時刻，俄羅斯和土耳其還相互指責對方，有傳言稱土耳其威脅要封鎖其境內的博斯普魯斯海峽，不讓俄軍黑海艦隊艦只出入。由此可以看出，保持塔爾圖斯港海軍基地的持續存在將使俄羅斯不再受制于土耳其。在當前美國和北約其它成員國對俄的持續制裁、打壓下，俄羅斯保持敘利亞的塔爾圖斯港海軍基地和赫梅米姆空軍基地這2 個中東地區僅存的軍事基地顯得至關重要，這可以極大地助力俄羅斯制衡和影響美、歐對俄的政策制定。基于此，俄羅斯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放棄根植已久的敘利亞的。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與俄羅斯總統普京會談

美國駐敘利亞部隊撤往敘利亞南部城市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與俄羅斯總統普京一同參觀蘇-57戰斗機

“后敘利亞戰爭時代”的土、美、俄

縱觀近年來土耳其在中東地區大國力量的角逐中，埃爾多安政府既不遷怒于美國積極尋求合作，但又時常做出諸如購買俄制S-400防空導彈和打擊美扶持的庫爾德武裝等令美國政府反感和惱怒的舉動。在對俄態度上，土耳其又主動謀求合作，與俄簽訂《索契協議》，并在3月5日主動北上莫斯科與俄羅斯簽訂“臨時停戰協議”，按下伊德利卜武力爭奪的“暫停鍵”，還積極開展合作為俄送上軍購大單、建設“土耳其流”天然氣管道，在戰場上選擇謹慎應對但時而又行走在擦槍走火的邊緣。在對待歐盟國家，同為北約盟友的土耳其間或以難民問題和對敘戰爭態度進行施壓，努力贏得北約國家對其敘利亞政策的支持和援助。可以看出，土耳其始終與美俄這兩個世界上的軍事強國保持著若即若離的狀態，不斷牽動著美俄歐在對敘利亞問題上的立場和態度變化，展現出“靈活”的外交策略，似乎成為了軍事外交的大贏家。

或許，土耳其正是通過堅持這種多路出擊的外交策略，利用其和美國在中東問題上存在諸多觀點不一致的地方，不斷用行動證明其立場和維護國家利益的能力。而美國為持續推進遏制和打壓制裁俄羅斯的戰略，又時常在敘利亞問題上默許和縱容土耳其的部分行動，承諾為土方提供軍事援助，對土耳其表現出的強硬立場保持“漠視和觀望”。

在敘利亞戰爭中，美國則是始終堅持有限的武力介入，通過尋找著合適的時機和以代價最小的方式，實現其打斷俄、敘、伊（朗）聯盟打造的“什葉派之弧”的戰略任務，阻止“什葉派輸油管線”貫通，阻擊俄羅斯實現能源突圍。而俄羅斯則是積極利用土耳其與北約其它國家在難民問題上的矛盾和分歧，采取手段強硬、心態包容的態度與土耳其尋求合作。

在可以預見的2020年，美俄關系將基本保持穩定，但美對俄遏制、制裁和打壓的戰略將不會有大的變化。2019年12月，美國參議院通過了被稱為“地獄級制裁”的《保衛美國安全免受克里姆林宮侵略法案》，重申美國將對俄羅斯銀行和主要債權發行機構、網絡安全部門及油氣行業等進行強力制裁，這將直接動搖俄美本已十分脆弱的關系。此外，2020年也是決定俄美之間《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這一維護全球戰略穩定的唯一基石的關鍵之年——該條約將于2021年到期，因此2020年將是決定其存廢的關鍵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