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豐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雜文為思想解放、改革開放鼓與呼。當時可謂雜文發展的興盛時期,全國很多家報紙都有雜文欄目。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雜文貼近社會,貼近生活,涌現了一批有影響的專欄。當時今晚報讀者評報活動,幾乎每期的“讀者評好稿”中都有副刊的雜文。可以說,當時的雜文是讀者心中一座民主、科學、法治、正義的豐碑。
前不久逝世的著名詩人、雜文家邵燕祥先生上世紀50年代以組詩《到遠方去》聞名文壇,上世紀80年代轉入社會批評和文化批評的雜文寫作,他站在思想解放和改革大潮的前沿,創作了大量的雜文精品。他生前在《今晚報》副刊發表過多篇雜文。當年“今晚副刊”的《三家言》欄目,他是主要撰稿人之一。邵燕祥的雜文既“好看”又“好用”——當然,這是我作為編輯的一家之言。
1999年10月,在杭州召開“全國首屆雜文編輯研討會”,我在會上做了《肝膽篇的三寬》的發言。當時,很多名家到會。如曾彥修、馮英子、何滿子、牧惠、邵燕祥等人。會前,我設想在副刊創辦一個《三家言》雜文欄目。雜文多是千字,但其靈魂也就是一二百字。如果邀請三個名家,每人二三百字,所占篇幅也不大。精粹精彩,肯定好看。正好借這次研討會組稿,與會雜文名家都很支持我這個建議。
近日,我打開當年《三家言》雜文欄目的剪報本,重讀了里面的一些文章:謝云、黃一龍的有些雜文最短的才六七十字,吳若增還有四十多字的小文,短小精煉,可謂字字珠璣。回想當年那段時間,每當刊后,《三家言》文章很快就被外地報刊轉載,可見其影響。
邵燕祥先生的雜文“好看”表現在舉凡社會熱點、民生、歷史,都有他獨特的觀察和思考視角。他致力于新時期的啟蒙,倡導民主與科學,力倡改革開放,呼吁人們解放思想,痛批封建專制,批左、批愚、批腐敗,為民主、科學、法治、人性化立言。
我有一個編輯理念,編發文章要讓讀者“夠著點兒”。所謂“夠著點兒”就是讓讀者蹺著腳讀,讀者都知道的老生常談和司空見慣的道理,就不用重復了,要多在社會發展前沿方面做文章。邵燕祥先生的雜文常發人所未發,言人所未言,顯示了理性批判的深度,體現了一位雜文家獨立思考的憂患意識和批判精神的特質;因之,吸引讀者。他的雜文能帶著讀者去思考,讓讀者享受到閱讀犀利雜文帶來的精神快感。
撥亂反正,打破思想禁區,雜文是利器。在“今晚副刊”編了多年雜文,我認為,雜文沒有不能說的話題,關鍵是怎么說。這體現了雜文家的創作藝術。邵燕祥的雜文“好用”,表現在分寸把握極好,因時,因報,拿捏到位,筆至意到,讀者自會心領神會。雜文尖銳容易惹事,但邵燕祥先生的雜文,從沒沾上風波。他的雜文具有獨家特色或者稱為風格。有些像是街談巷議的老生常談,里面常夾雜一二句“怪話”或“閑話”——但“閑筆”不閑,頗具真情真意。而有些雜文,文中突現短句,初看與文似無關聯,實則借機生發,自有新意。2000年2月《三家言》欄目中,邵燕祥寫的《趁明白收攤》一文,全文僅三百多字,文章中間有一段“小時候,在我投身革命以前,就向報刊投稿,就是當一個自由撰稿者或曰自由撰稿人”……緊接著寫道“雖算不上嚴格意義上的賣文為生,其實與擺攤兒無異:弄點日用雜品或旅游紀念品的兜售,這就是我的營生吧。要不就像代寫書信,不過我不是給某一個具體人代言罷了”。為何要“趁明白收攤”呢?文中提到,作者與九葉派的老詩人杜運燮、鄭敏聊天,“有感于杜運燮的詩集題名《晚稻集》,我說:‘你們的“九葉”已成“晚稻”了。不記得是誰開玩笑說:‘再出書就該叫“拉秧”集了。”到此,作者筆鋒一轉,寫道:“瓜菜之‘拉秧,是成熟,是結果,但也與集市上的‘收攤兒相去不遠。”由此,作者認為“趁明白收攤兒”不失為明智之舉,“胡昭(原文中提出此話題的詩人)此語,含義廣被,實在非常警策”。
其文末的短句言簡意賅,讀者自會理解其意。邵燕祥先生在寄此稿中附有一信。信中說:“‘趁明白收攤兒,曾想提一下葉利欽,后想算了,一提到政治人物,便‘敏感了。”此信可以看到邵燕祥先生對雜文“度”的嚴謹把握。胸中縱有風云,下筆仍需節制。從歷史角度看雜文,邁小步不停步也是進步。
邵燕祥先生一生著作頗豐,出版詩集、詩評詩話、雜文隨筆集、序跋集、人生實錄等著作百部之多。
“明天比昨天更長久!”——邵燕祥先生生前寫過的一句詩,也是他一本隨筆集的書名,可見他的喜歡;這是雜文家對社會的希望,也是浩蕩的世界潮流所向。
摘自《今晚報》2020年10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