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 重罪案件 共同犯罪案件 上訴處理
作者簡介:葛靜,安徽省蚌埠市蚌山區人民檢察院第一檢察部員額檢察官。
中圖分類號:D925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3.044
2018年10月修訂的刑事訴訟法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作為繁簡分流的一項程序制度。2019年10月24日,《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踐難題進行了立法解困,為保障該制度的有效實踐運行提供了操作導引和指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踐價值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從正義價值的角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夠將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中從寬的一面進一步具體化,通過給予被追訴人以較寬的刑罰來鼓勵其認罪認罰,從而最大限度的保護被害人權益,實現社會正義。從效率價值的角度,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能夠推動訴訟程序繁簡分流,促進司法資源優化配置,大幅提高刑事訴訟效率,有效緩解司法實踐中的案多人少的辦案壓力。目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施行于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等的案件,對于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案件,共同犯罪案件,認罪認罰一審判決后當事人上訴的案件等實踐問題,為了全面實現其制度價值,有必要結合立法和司法精神,加以討論。
安徽省蚌埠市蚌山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蚌山區人民檢察院)踐行認罪認罰制度,切實追求實現制度價值。2019年8月至11月,受理審查起訴案件225件271人,審結189件240人,適用認罪認罰審結128件154人,適用率為64.2%。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的主要罪名為:危險駕駛罪53件53人,占適用數的34.4%;盜竊罪23件24人,占適用數的15.6%;故意傷害罪14件16人,占適用數的10.3%。從蚌山區人民檢察院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情況看,罪名基本上集中在危險駕駛罪、盜竊罪、故意傷害罪等輕罪案件,重罪案件幾乎沒有適用。這也反映了區檢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嚴格遵守法律規定案件范圍的司法自覺。但重罪案件是否有適用的制度空間,實踐中進行了必要的探索。蚌山區人民檢察院在2019年8月至11月辦理數量巨大的毒品案件5件9人,故意殺人未遂案件1件1人。在審查批捕階段中這些案件有7人認罪并如實供述其主要犯罪事實,但在審查起訴階段均不同程度翻供且均不認罪,明確表示不愿意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該種現象值得關注。
司法實踐中, 我國目前的重罪案件主要集中在故意殺人案件、數量巨大的毒品案件、數額特別巨大的詐騙類案件。該類型案件的特點是:固定證據困難,證據種類單一,言詞證據依賴嚴重。上述特點決定了在此類案件中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必要性, 在某一程度上也能夠促進重罪案件證據體系的完善。同時,該類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完善證據鏈且能夠大力打擊背后的上游犯罪,為懲治犯罪及保障社會穩定提供有力支撐。并且,由于毒品類重罪案件本身不存在被害人,因此在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過程中沒有被害人參與環節,實踐中具有便利性和可操作性。
重罪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踐需求增長,適用認罪認罰制度具有現實性。重罪案件的被追訴人最關切的是從寬幅度問題,在認罪認罰以后,能夠給予被追訴人多大程度的從寬幅度,是該制度能否被接受的關鍵因素。然而,在重罪案件中,基于認罪認罰的從寬優惠大多難以得到落實。以本院受理的一起毒品案件為例,被告人趙某某、周某某共同運輸毒品海洛因99.8克,被告人趙某某從偵查階段到法院審判階段,一直認罪認罰,而被告人周某某一直不供述任何犯罪事實,系零口供,最終,一審法院判決二人行為均構成運輸毒品罪,刑期均是有期徒刑十五年。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運輸毒品罪的規定:運輸毒品海洛因五十克以上,刑期為十五年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并處沒收財產。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管轄的規定,基層人民法院對單一罪名判處刑期最高是十五年。因為這類犯罪的起點刑是十五年,而基層人民法院判處的最高刑期是十五年,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也不能對犯罪嫌疑人從輕處罰,導致實踐中就出現被告人趙某某認罪認罰的從輕幅度并未得以體現,兩名被告人刑期一致的情況。
重罪案件的被追訴人同樣也期待適用認罪認罰制度,甚至期望值比輕罪案件的被追訴人還要高,但因沒有從寬幅度而導致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吸引力降低。實踐中存在該類重罪案件的被追訴人在審查逮捕階段能夠如實供述犯罪事實,但在審查起訴環節不愿意適用認罪認罰程序,甚至翻供的情況,從而影響了重罪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例如蚌山區人民檢察院近期受理的被告人陳某某運輸毒品案,被告人黃某某等人運輸毒品案均存在這一情況。對于重罪案件被追訴人的從寬處理,需要出臺相關意見進一步明確。現實中部分重罪案件不能享受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優惠,可能會使得重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認罪認罰持排斥態度。實踐中,對于在偵查階段就同意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可以參照自首的相關規定,在一定情況下予以降檔處理,至少比相同案件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享有量刑方面的實惠。基于重罪案件具有相當大的社會危害性與特殊性,在實踐中必須牢固把握底線,從程序上和實體上對降檔的幅度進行嚴格控制,一方面讓所有被追訴人都能夠享受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優惠,另一方面又不能逾越刑事法治的基本原則,動搖刑罰正當性的根基。
在實務中,共同犯罪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比例很低。在司法實踐中,共同犯罪的被告人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存在以下幾種情形:其一,犯罪嫌疑人同意適用認罪認罰從寬,辯護人做無罪辯護。其二,犯罪嫌疑人零口供,不認罪不認罰,辯護人建議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其三,部分犯罪嫌疑人同意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第一種情形,筆者認為該制度針對的是犯罪嫌疑人真心悔罪,誠心認罰,其辯護人提出無罪辯護并不影響犯罪嫌疑人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第二種情形,筆者認為該制度最根本的就是坦白即如實供述主要犯罪事實,對于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及審查起訴階段全程零口供且明確表示不認罪不認罰,已喪失了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前提條件,其辯護人雖強烈建議適用,但犯罪嫌疑人本身已不符合該制度規定,當然不能適用。第三種情形,在共同犯罪案件中存在較多,也是本文重點探討的情形。在實務和理論中,對于認罪認罰案件是以“人”為對象,還是以“案”為對象,存在分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體現的是個人的自愿性及悔罪性,因此應是以“人”為對象,同案犯的不認罪不認罰不能影響和剝奪他人認罪認罰的權利。如認罪認罰案件以“案”為單位,將會導致在偵查階段的部分同意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造成內心恐慌,迫切期待分案處理。在實踐中,蚌山區人民檢察院在確保證明標準不降低的情況下,堅持以“人”為對象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嘗試對同意適用該制度的部分犯罪嫌疑人采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保證每一個自愿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都能平等的獲得從寬處理的機會。該類案件的處理不僅獲得辯護人及被告人的一致贊同,也得到法院同志的一致認可,較好的實現了制度價值。
(一)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后反悔上訴問題的現狀與原因
從蚌山區人民檢察院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情況看,2019年8月至11月,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已判決案件81件97人,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反悔上訴案件有5件5人,上訴率為5.2%,其中4件4人以量刑過重為由(即認罪不認罰)提出上訴,另1件1人未寫明上訴理由(判決宣告后,其明確向承辦法官表示上訴理由是為留所服刑),可見反悔上訴的案件并不多,某種程度上反映出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后,被告人普遍認罪認罰,基本實現制度價值。但就上訴的5起案件分析來看,在上訴率不高的認罪認罰案件中,認罪不認罰成為了被告人上訴的主要理由,被告人更多是以不認罰而上訴,較少因為不認罪而上訴。
經查閱今年以來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后反悔上訴的案件,發現全國各地均不同程度的存在這一現象,上訴的被告人均未能提出新的證據,多半是以“量刑過重”等理由提出上訴,甚至出現諸如“我要上訴”等沒有上訴理由的上訴,這種情況的上訴幾乎不能為他們減輕刑罰。經對這5起案件的被告人刑期分析,發現該5起案件的刑期均在8個月至11個月,且剩余刑期均遠超三個月。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六十四條規定,對被判處有期徒刑的罪犯,在被交付執行刑罰前,剩余刑期在三個月以下的,由看守所代為執行。因此,這5起案件的被告人可能都不同程度的存在留所服刑的想法。在某種程度上說,在認罪認罰上訴的案件中,存在著部分被告人心存僥幸,先利用認罪獲得輕判然后再上訴,企圖通過上訴不加刑原則來減輕量刑,也存在著部分被告人通過上訴來達到被告人留所服刑、逃避勞動的目的,這就造成了我們司法實踐中存在不少認罪認罰上訴案件。這一現象正逐漸成為司法實務中凾需關注且解決的新型普遍現象。
在共同犯罪中,部分被告人上訴,部分被告人不上訴的案件,由于一審法院判決未生效,即是對全案被告人都適用二審程序,全案審理。在實踐中,那些未認罪認罰的被告人,侵害了認罪認罰的被告人的合法權利。希望在共同犯罪案件中,能夠優先執行認罪認罰的被告人的刑罰,畢竟減刑假釋等期限的起算點是以進入監獄為起算點的。
(二)對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后上訴程序的處理
1.檢察院采取抗訴方式有效監督
《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第52條、第53條規定了認罪認罰的反悔和撤回的程序處理。據此,認罪認罰的反悔和撤回應是在一審宣判前。況且,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前提和本質乃是“悔罪者從寬”,①即內心真實悔罪,是實質上的悔罪。被告人在一審宣判后再上訴,使得被告人既享受到認罪認罰的制度優惠,又利用上訴不加刑原則為被告人獲取更大利益,造成被告人的絕對優勢,這種為留所服刑以及先認罪認罰再上訴的策略性上訴使得司法資源空耗,違背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設計本意,違背了“悔罪者從寬”的制度設立初衷,人為導致了司法資源的較大浪費。被告人以這種形式實施反悔權,屬于上訴權的濫用,不僅浪費司法資源,亦貶損司法公信力,該種情形下,私權利應當予以限制。
理論界學者也在限制上訴權問題上引發爭議,具體有三種觀點:“絕對上訴權利說”“上訴事由限制說”以及“適用程序區分說”。②本文認為上訴權是刑事訴訟法明確規定的被告人的權利,兩審終審制及上訴不加刑的原則也應當予以遵守,因此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的上訴權當然不能受限。兩高三部《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也明確規定人民檢察院加強對認罪認罰案件辦理全過程的監督。據此,檢察院采取抗訴的監督方式是《指導意見》規定的,對于部分行為人為留所服刑而上訴及為心存僥幸心理的先認罪認罰再上訴的策略性上訴理應由檢察院抗訴監督。因被告人的反悔上訴導致認罪認罰從寬處理的適用條件已不存在,建議二審法院對此情況依法改判。
2.適當延長檢察機關提出抗訴的期限
在實踐中,蚌山區人民檢察院辦理的5起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后反悔上訴案件均在上訴期的最后一日提出,這種現象需要得以關注。檢察機關抗訴針對的是被告人無正當理由上訴情形,檢察機關從法院處獲知被告人上訴后,還要核查其上訴狀內容,審查被告人是否有正當的上訴理由,如上訴理由不正當才能依法提出抗訴。因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抗訴期限與被告人的上訴期限相同,導致檢察機關在審查認罪認罰案件是否抗訴時,存在滯后性,如若被告人在上訴期最后一日下午提出,則檢察機關提出抗訴的時間只有半日,不利于檢察機關對該種情形的有效監督。鑒于該類抗訴案件的特殊性,建議有關部門出臺相關法律規定,針對該種情形適當延長檢察機關提出抗訴的期限,盡管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控辯雙方平等,上訴期和抗訴期相同。
3.加強看守所對短期余刑犯的監管和教育,以與監獄相關制度相銜接
實踐中大量被告人選擇留所服刑,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看守所與監獄的監管和教育不同。由于看守所自身設施條件有限,看守所的勞動改造方法、監管教育模式等都與監獄有較大差距,而相對輕松的服刑條件致使犯罪成本降低,失去痛苦感的刑罰使得生效判決的懲戒力及教育力打折。建議提高看守所及其干警改造罪犯的能力,并對在看守所服刑的被告人按照監獄的方式進行嚴格的日常管理,以此讓被告人公平的接受刑罰的執行力度與效果。
注釋:
①萬毅.悔罪者方從寬: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質解釋——基于規范實務操作的角度[J].人民檢察,2018(21).
②劉文軒.認罪認罰若干爭議問題探討[J].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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