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清算義務人 “九民紀要” 職業債權人
作者簡介:杜放,西北政法大學法律碩士教育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2.29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3.038
(一)內容合理,且留有特別法的適用空間
“董事、理事等執行機構或者決策機構的成員為清算義務人”這一規定,是既具有國內先進性又體現了與世界上民法、公司法較為發達的國家或地區相銜接的趨勢。其國內先進性體現在第一次以立法原文的形式明文定義了清算義務人,給予了這一概念法律中獨立的地位。對于其銜接性而言,我國臺灣地區“公司法”第322條做出了“以董事為清算人”的規定,雖然也有例外規定,但清算義務人的基礎群體包含在“民法總則”之中。德國《有限責任公司法》第66條第(1)款規定“由管理董事進行清算”,當然之前也有解釋稱之為“由業務人員進行清算”。事實上業務人員的這一概念來源于德國對于高級管理人員(如總經理)任免時的稱謂。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無非是強調公司的管理者,這與《民法總則》中“執行機構或者決策機構的成員”相類似,其背后所體現的立法精神殊途同歸。同時,德國《民法典》在第48條第一款中也明確了“清算由董事會進行”,這更加突出了中德兩國在清算義務人認定中的共同點。日本《民法典》在第74條規定了“理事為其清算人”,日本《公司法》也在第478條規定了股份有限公司的清算人包含董事,又在第647條規定了份額公司的清算人包括業務執行社員。由于本文主要研討有限責任公司的清算義務人,對此就不再贅述。法國《商法典》在第L237-4條中從反面定義了清算義務人應在“總經理、董事、經理、管理委員會成員或監事會成員”之中,這也是國外法律中對于清算義務人范圍較為細致的規定。
通過綜合比較不難發現,《民法總則》中對于清算義務人的表述雖然與臺灣地區亦或是其他國家略有出入,但在立法思想均體現了公司董事和管理人員作為清算主體義務人的必要性。相反地,以上幾部法律關于清算義務人的規定中并未直接提及公司的股東可以作為清算義務人。究竟那一種規定更加合理我們將在下文中深入討論。
綜上所述,《民法總則》第70條的規定內容合理,且符合我國的國情,其存在是其他規范難以替代的。
(二)我國《民法典》(草案)并未對本條進行修改
2019年12月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上,我國《民法典》(草案)正式提請十三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審議,在草案第70條規定中,對于清算義務人的概念并未進行任何改變。這一信號肯定了清算義務人這一概念的準確性,即并未將股東列入清算義務人范圍之內。由此,《公司法解釋(二)》是否在以后的裁判中仍具有較高的優先使用級別便有待商榷。筆者認為,舊法之所以適用是因為新法的規定在某些方面并不完善,需要以前的特別法進行補充,但如果新法修改后仍舊未對有爭議的內容進行完善或修改,就是對其的間接認可,那么就應該接納新法中的規定。
職業債權人的概念在“九民紀要”中屬于首次出現,這一概念是指專門從事低價收購公司舊賬然后通過訴訟等方式要求公司股東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牟利的人員。事實上,法律實踐中經常出現低價收購他人難以實現的債權憑證,而后通過非正當手段索要債務的情形,有人也將之成為“職業債權人”,也有民間借貸的研究學者,將職業債權人的概念用于專門收取貸款的人群。事實上,“九民紀要”中的“職業債權人”的出現并非個案,而是與借貸等同時存在的一類人群,但由于其形式的多樣性難以進行標準定義,必須多加限制才能符合法律邏輯,進而提出這一概念。“九民紀要”中的新增概念雖然不是法律淵源,但其具有立法的前瞻性,是值得研究的重要內容。筆者認為,“九民紀要”提到的“職業債權人”的概念具有以下特點:
(一)規定的人群特定,法律解釋余地較少
原文中運用“其他債權人”“大批量”“超低價”等詞匯限制了職業債權人的范圍,即本身有債權的人、購買債權數量較少的人以及并未以明顯低于債權價值的超低價格收取債權的人未必是職業債權人。由此范圍已經縮小到了極少數人的身上,排除了大多數可能被誤認為是職業債權人而獲得不利評價的情形。雖然對于人群的解釋余地較小,但是對于“陳年舊賬”的解釋卻不可一概而論。“陳年舊賬”究竟是超過訴訟時效的債權還是未超過訴訟時效的債權是模糊的,這也留下了裁判和解釋的空間,即在前幾個條件滿足的情況下無論是收購超時效的債權還是未超時效的債權都可能被認定為職業債權人,這也為訴訟時效抗辯成立與否增加了不確定性。
(二)適用的法律有限
職業債權人的概念限制在了“根據公司法司法解釋(二)第18條第2款的規定,請求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這一種情形上。筆者認為這一限制具有較強的參考性,但也有考慮不周之處,如果上述一類人依據“法人人格否認”等制度要求清算義務人中的某些人承擔連帶責任,是否屬于職業債權人的范疇呢?誠然想要否認法人人格需要的證明標準較高,但由于是大量收購的債權難免會有證據充分的情形發生,此時如果不將其認定為職業債權人也可能會造成不利于利益平衡的后果,但如果加以規定范圍再次擴大便又多了不確定性。故而這一概念有待繼續發掘。
(三) 仍存在部分問題
職業債權人概念的提出雖然相對嚴謹,但其體現的是對于債權人身份的考量,即什么樣的人不是合格的債權人。這是對債權人制度的挑戰,因為無論是《公司法》還是《民法總則》中都沒有規定什么樣的人不能成為債權人,就拿最簡單的民間借貸來講,也未有失信人員不能向別人借款的情形。債權人是權力的享有人,雖然在一定程度上也有義務,但其義務絕對不會因為其身份而否定債權的效力。當然,“九民紀要”在職業債權人概念后面又詳細規定了清算義務人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認定情形,需要綜合考慮,但職業債權人造成的影響仍然不容忽視,至少一旦在判決書中出現就代表著對于“債權人”的劃分和評價,由此帶來的負面影響不言而喻。
綜合以上特點,職業債權人概念的提出有利也有弊,在適用上還有值得商榷之處。
如果說“九民紀要”中職業債權人的出現,沖擊了原有的以保護債權人為中心的法律實踐思想,是對公司股東保護理念的發展。那么其中對于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認定就是對于《公司法解釋(二)》適用的直接否定。這一規定的出臺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傳統公司清算利益的衡量,否定了盲目支持債權人請求的判斷標準,是對于清算義務人責任的與債權人權利二者之間一次新的利益平衡。其可能帶來的影響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裁判中對于雙方當事人的身份調查與認定勢在必行
債權人是否是職業債權人,股東是否是擁有無責任抗辯的小股東?這已然變成了法院裁判之前應當調查的重要內容,因為職業債權人會得到否定評價,而小股東能“證明其既不是公司董事會或者監事會成員,也沒有選派人員擔任該機關成員,且從未參與公司經營管理,不構成“怠于履行義務”,那就不必承擔連帶清償責任。其后的法律引用也就無法再起到實質性的影響。因此,卻有必要在裁判前認定雙方當事人的確切身份。
(二)股東證明責任分配的重新衡量
“九民紀要”第14條中明確提出了股東與小股東的證明標準,筆者認為,這一影響帶來的弊大于利。本條看似規定合理,實際上既沖擊了“指導案例9號”(即為直接否定),又使得清算義務人的責任承擔再次陷入模糊的境地。即前文所述的職業債權人究竟如何認定?更難以確定的是什么樣的股東是“小股東”,這直接導致了股東的證明標準和小股東的證明標準的失衡,對裁判結果更是影響巨大。不僅如此,依據這一規定進行深入探究,既然小股東證明自己不曾參與公司的各項生產經營就可以免除連帶清償責任,那么這一群體就不再屬于《公司法解釋(二)》中的清算義務人群體,以為無論如何認定他們都是沒有責任的。但同時他們確實是股東無疑,那么“全體股東”是清算義務人的理論也就自相矛盾。因此,這一區別對待證明標準的行為只會使得證明標準更加混亂,對于統一裁判標準,維護司法公正百無一用。
(三)裁判中將更加偏向于股東
“九民紀要”第14條的規定明顯偏向于公司股東,甚至對于小股東的保護可以說是大張旗鼓。這一規定是根據國家現狀而出臺的,是對清算義務人的一種保護措施。其內容也隱隱有向《民法總則》第70條靠近的趨勢,因為股東這一群體在并不在第70條的清算義務人概念之中,“九民紀要”又恰恰將有合理理由的股東排除在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的范圍之外,兩者相結合就可以使得裁判者在這一類案件中直接運用《民法總則》第70條排除股東的清算義務人資格,而不再援引《公司法解釋(二)》第18條的規定。由此,既容易保護弱勢股東的權益,又使得《民法總則》第70條的優勢得以體現。
綜合上述理論,“九民紀要”對于清算義務人的保護提出了新的理解,這符合我國公司發展現狀,但其中仍有細節值得推敲,否則濫用這一規定很可能會產生不利后果,造成實踐中的混亂局面。
“九民紀要”中規定的清算義務人的救濟手段主要是已經積極履行清算義務抗辯、未參與公司經營管理抗辯、因果關系抗辯和訴訟時效抗辯。具體分析如下:
(一)清算義務人積極履行清算義務抗辯與未參加公司經營管理抗辯
這兩種救濟手段已經在前文中提到,即股東舉證證明自己已經為履行清算義務采取了積極措施為由主張不構成“怠于履行義務”,法院應當支持;小股東證明自己不是公司董事會或者監事會成員,也沒有選派人員擔任該機關成員,且從未參與公司經營管理,也可主張不構成“怠于履行義務”。對于二者的理解僅靠文義解釋是有失公允的,應該與實際案例相結合,如前文中的(2008)思民初字第6153號案例,其控股股東雖然采取了積極措施,但這類積極措施未達到清算義務人所應做到的所有標準,就不得以此為由抗辯。因此必須是力所能及的充分積極措施,才有可能作為救濟手段免除清算義務人的連帶清償責任。同理,小股東的救濟手段也應停留在其確實對于其他清算義務人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行為不知情或無法制止,如果其股份不多但卻有實質意義上的影響力,也應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故而在裁判中不應簡單按照這一要求的構成要件評析清算義務人責任,而是應當進行利益衡量,以求正確公正的結論。
(二)清算義務人的因果關系抗辯
股東能證明“怠于履行清算義務”與認定消極履行義務的情形不存在因果關系時可以作為其承擔連帶清償責任的救濟手段。這一抗辯的本質是對于訴訟中舉證責任倒置的規定,即有清算義務人證明不存在因果關系。這一理論并非首次提出,早在《公司法解釋(二)》出臺時就已經存在,“九民紀要”對此進行了更為具體的規定。由此可使得舉證內容更加明確,方便當事人的同時,也為人民法院的認定標準提供了依據。
(三) 清算義務人的訴訟時效抗辯
對于清算義務人承擔責任的債權請求權的訴訟時效起算點一直爭議巨大,有觀點認為從公司解散事由出現之日其滿15天開始計算訴訟時效期間;也有觀點認為以公司財產貶損、滅失或無法清算事實發生之日起計算訴訟時效期間;還有自《公司法解釋(二)》出臺之日起計算(頒布之前不計算在內),當然這種情況時至今日已經沒有討論的意義。“九民紀要”統一了這一在實務中多有爭議的期間:自公司債權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公司無法進行清算之日起計算。至于這是否為最佳規定,還應當在以后的法律實踐中加以考量。
其實,清算義務人的訴訟時效抗辯與職業債權人之間是遙相呼應的。如果職業債權人收購的“陳年舊賬”超過其規定的訴訟時效,那么清算義務人以訴訟時效為由抗辯后當然不用承擔責任,如果這類債券并未超過訴訟時效期間,則應當依據上文的分析進行較為復雜的認定流程。這樣就可以直接從源頭上遏制職業債權人的產生,節約司法資源的同時可以給予清算義務人更多的保護。
總之,清算義務人的救濟手段隨著“九民紀要”的頒布更加豐富,形式也更加多樣,成為保護清算義務人利益的重要依據。
“九民紀要”的出臺,解決了許多商事審判前沿的疑難問題,其中對于清算義務人責任的規定具有較大創新,尤其是對于“怠于履行清算義務”的認定和“訴訟時效抗辯期間”的統一,解決了司法裁判中出現的許多問題。不過,其中的部分規定仍有不足,需要在法律實踐中繼續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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