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利民
一生中,總有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被我們忽視。可是,忽然有一天,當我們自身也成為那些被忽視的小事里的主角時,才知道這些看似簡單的小事里蘊涵著的,卻是暖融融的深情……
記得上小學時的家,是讓現在的人們每每回想起來感覺特溫馨的那種———墻體中間是空的,里外兩側橫釘著木條,再用剁成小段的干草和著黃泥均勻地抹上。當泥風干后,墻上的草清晰可見,雜亂無章地把沒有筋骨的黃泥連成一片,成為我們抵御寒風的屏障。墻泥經過一年的風侵雨浸后,有的地方會成塊兒地脫落,因此,每年都要補新泥。房頂上有規律地鋪著茅草,一層壓一層,每當雨季來臨,如珠如簾的雨滴順著茅草從房檐上滴落。干旱時節,偶遇一場大雨時,家家都在檐下擺滿臉盆水桶接水,然后將水儲存在一個大大的水缸里備用,澆菜或者養花。小時候家里窮,大多數家庭都不講究屋內裝飾,天棚和墻都是用舊報紙糊的,“找字”便是我兒時常玩的游戲。
那時,年幼的我們遠不像現在的孩子如小皇帝般備受長輩們嬌寵,上下學都是靠自己的小腿小腳不知疲勞地丈量著家和學校之間的距離,風雨兼程。
北方的冬天,是最難挨的。一入冬,淘氣的我們總愛往雪深處跑,棉手套、棉鞋里都灌滿了雪。當走進燃著火爐的教室后,雪便化成了水,手套、棉鞋都被浸濕。放學后,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會兒工夫它們就被凍得硬邦邦的,完全失去了保溫作用,手腳也凍得生疼,眼淚直往下落,心里又很害怕,擔心手腳被凍掉。常常是回到家后,母親馬上用雪為我搓手搓腳,好一陣兒才能緩過來。冬天白晝特別短,家離學校又遠,每當到家時天已經擦黑兒了。推開院門,映入眼簾的總是屋頂上裊裊的炊煙和跳躍不定的一窗燭光。

那燭光一直陪我度過了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時光……
還記得,剛參加工作時,區里舉行文藝會演,喜歡唱歌的我被單位推薦參加了廠里的文工團。白天上班,晚上排練。當排練結束走出單位時,朦朦朧朧的月色靜謐而安寧,仿佛一切生命都靜止了,只聽見自己“嚓嚓”的腳步聲。此時,月兒羞答答地躲在云層后面,如同鄰居家那個來了陌生人就悄悄藏在自家門后的小女孩一般。走著走著,忽然,遠處傳來幾聲犬吠,音色完美,高亢回旋。也許是睡眼惺忪的夜風,驚醒了沉睡中的看家狗。幾聲完美的亮音之后,一切又歸于靜寂。此刻,夜風倒是精神了許多,搖搖樹,動動草,停一停,跑一跑。它不但在地下鬧,還把天上的云彩吹得眉開眼笑。逗得羞澀的月兒撥開云層,露出了圓圓的笑臉。星星也迫不及待地探出頭,窺視著夜色中的燈火人間。然而,像這樣富有韻味的夜景極少,大都是黑夜遮目,罕見路人,甚至排練時存留的熱情也化作一縷微風飄散在夜的簾幕里了。
我歸心似箭。推開院門,映入眼簾的是泛著黃暈的一窗燈光……
轉眼,我已為人父。積勞成疾的母親最終沒有經受住病痛的折磨,撒手人寰。
人生對于我來說是一種跨越式的變化,昨天,還拉著女兒稚嫩的小手走在家鄉泥土芬芳的小路上,而今,卻站在處處洋溢著古典園林文化氣息的蘇州目送著女兒踏上求學的征途。
女兒上高中時住校,每周五回來時,夜色早已悄悄地涂滿玻璃窗。一次,我做完晚飯等女兒歸來,看見客廳的燈亮著,便順手關掉了。妻子從臥室里出來,見客廳黑漆漆的,就又把燈打開了。我說:“浪費電,關了吧。”妻子言語深切:“讓燈亮著,孩子看見了,知道我們在家等她,安心,上樓時不會著急……”
聽了妻子的話,我怦然心動,原來,那夜色中的一窗光亮,是母親的守候,是母親的溫情,是母愛的釋放……
我想念母親,想念母親為我亮著的一窗光影……
選自《思維與智慧》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