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珉, 張劍光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上海 200234)
《開天傳信記》是唐代末期出現的一本著名筆記,主要描寫了唐玄宗開元、天寶時期一些佚聞趣事。作者鄭棨(一作綮),字蘊武,晚唐滎陽人。進士及第,歷仕監察御史、御史大夫等。昭宗乾寧元年擢為禮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后以太子少保致仕。在任吏部員外郎時,鄭棨感到“竊以國朝故事,莫盛于開元、天寶之際”[1]75。因此廣泛搜集唐末社會上流傳的關于開元、天寶間的各種傳說、故事以及神異傳聞,經過加工,編寫成書。盡管只是一本筆記,但在流傳過程中,受到了不少人的關注。一些目錄書根據書中的內容主要記錄了玄宗時期的史事,將其列入“雜史”類;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總體認為此書的資料價值不高,大多是虛構的故事,故將其放入“小說”類,基本否定了此書的史料意義。今人由于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的影響認為此書是傳抄此前成書的雜記或舊聞,并非第一手資料,史料價值不高[2]64,幾乎對其徹底否定。筆者通過仔細比對《開天傳信記》全部資料的出處,發現前人的結論是有不少問題的,此書并非傳抄其他書的雜記或舊聞,而是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是一部不應被學界忽略的筆記著作。
目前學術界對《開天傳信記》資料價值的關注不多,少量的研究對此書的評價并不高。如有學者認為:“《傳信記》共32條,與《次柳氏舊聞》《明皇雜錄》雷同的有9條,很可能是抄自《舊聞》和《雜錄》。”并且以“僧人一行”條、“裴寬好釋”條、“安祿山腳有黑子”條為例,指出“這都是《傳信記》抄自《雜錄》”。學者還認為:“此外《傳信記》與《雜錄》雷同的條目還有‘蘇颋文學該博’‘神童劉晏’‘李林甫宅怪異’‘五王帳’‘楊貴妃擅琵琶’‘唐玄宗夢中得紫云回曲’,也都是《傳信記》抄自《雜錄》。”[2]64照這種說法,三十二條中有九條是抄自兩書。事實果真如此?假如《開天傳信記》的確有大量抄襲他書的情況,當然其史料價值是存在著很大折扣,應該加以部分否定。
學者認為《開天傳信記》與《次柳氏舊聞》雷同的3條,分別是“無畏三藏”條、“五王宅”條和“黃幡綽”條,然在仔細核對《開天傳信記》與《次柳氏舊聞》后,我們發現所謂的“雷同”根本不是照抄,只是部分內容相同,但在文字上是有較大差別的。
“無畏三藏”條,《次柳氏舊聞》講述的是玄宗派高力士請無畏三藏奉詔致雨的事情,而《開天傳信記》記載無畏三藏從天竺來唐及他之后在西明寺宣律間的事跡;“五王宅”條,《次柳氏舊聞》載興慶宮在圣歷初為五王宅[3],玄宗即位后,在興慶宮西南方建“花萼相輝”樓,而《開天傳信記》載玄宗于東都起五王宅,于上都制“花萼相輝”樓;“黃幡綽”條,《次柳氏舊聞》關于黃幡綽的記載有兩條,一條記載玄宗與諸王同食,寧王錯喉噴到胡子上,黃幡綽對曰“是噴帝”,玄宗大悅的事跡,另一條記載安祿山叛亂,黃幡綽在賊營,后返回唐朝的事件,而《開天傳信記》講述的是黃幡綽作詩嘲諷劉文樹。此三條記載中,只有主人公或是主要場景是相同的,但具體講述的內容均有較大的不同,完全不能說《開天傳信記》是抄自《次柳氏舊聞》。
學者認為:“《傳信記》共32條,與《次柳氏舊聞》《明皇雜錄》雷同的有9條?!睂W者以“僧人一行”條、“裴寬好釋”條、“安祿山腳有黑子”條對比,說明“這都是《傳信記》抄自《雜錄》”,并指出:“此外《傳信記》與《雜錄》雷同的條目還有‘蘇颋文學該博’‘神童劉晏’‘李林甫宅怪異’‘五王帳’‘楊貴妃擅琵琶’‘唐玄宗夢中得紫云回曲’,也都是《傳信記》抄自《雜錄》?!边@樣的看法,令人詫異,因為只要仔細比對兩書,是無論如何沒有辦法下出這個結論來的。所謂這“雷同”的9條,其實只是記載的主題有些相同,而在文字上存在著差異,具體可以分為下面三種情況。
1.內容相似,文字有部分差異?!堕_天傳信記》與《明皇雜錄》內容相似的僅有“安祿山腳有黑子”1條。兩書都記載了安祿山為張仁愿洗足,安祿山兩足皆有黑子,張仁愿知曉后更加厚待安祿山。但兩書的文字,有部分出入(見表1)。

表1 《開天傳信記》與《明皇雜錄》文字差異比較
兩相比較,《開天傳信記》與《明皇雜錄》在文字表達上存在著一些差別,如“文”與“大”、“觀”與“玩”。按“黑而加文”與“黑而加大”,兩書的記載都說得通。若說安祿山腳下的黑點子比張仁愿的“大”是有可能的,但若說安祿山腳下的黑點子比張仁愿的黑而且紋理更鮮艷,也是有可能的。又“觀”與“玩”,張韓公看到安祿山腳下的黑點后,應該是感到驚奇而“觀看”,并不是“玩賞”。因此,《開天傳信記》中的“觀”在用字上更為準確。
更為重要的是,《開天傳信記》在文字上比《明皇雜錄》有四處增加?!跋茨_”“獨汝窺之”“竟不知是何祥也”,不但在表達上意思更為完整,而且帶有感情色彩,令人覺得這則史事更為可信。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兩書最大的差別是在張仁愿看到安祿山腳有黑子對他更加親厚,《開天傳信記》多了一句“約為義兒,而加薦寵焉”。盡管我們認為張仁愿死在開元二年,而安祿山時僅為十二歲,因而此事發生時安祿山年紀尚小,“約為義兒”可能只是后人添加上去的一種傳說,但就史事而言這是十分重要的,對安祿山早期的經歷研究價值較大。今本《明皇雜錄》這一條實際上輯自《六帖》卷31,雖然也有可能是《六帖》抄錄時遺漏所致,但這種可能相對較小。宋代《唐語林》卷3《識鑒》也引有這一條,最后一句為:“約為義兒,深加慰勉?!敝軇壮跸壬鷵苏J為“本條原出《開天傳信記》”[4]251。
安祿山的事跡流傳較廣,同一件事在各書中的記載有不少差別。無論是《明皇雜錄》還是《開天傳信記》,都是各有所據,兩者之間應該不是簡單的抄襲關系。宋代吳曾《能改齋漫錄》卷6《事實》中,有的條目是引用《明皇雜錄》的資料,但“足下黑子大貴”條,卻是用了《開天傳信記》,文字上和今本一模一樣,說明宋人是在兩書此條材料進行比較后,更認可《開天傳信記》的記載[5]。如果定要說《開天傳信記》這條史料來源何處,那真還不一定是《明皇雜錄》。宋初李昉《太平廣記》卷222“安祿山”條,下半部分與《開天傳信記》基本相似,也有“汝獨竊視之”“竟不知其何祥也”“約為義兒,而加薦寵焉”等語,云這段史料出自《定命錄》[6]。按《定命錄》作者為呂道生,唐文宗時人,《開天傳信記》所本可以上推至該書或者更早。由于《定命錄》原書已佚,《開天傳信記》成書在《太平廣記》之前,因而本則材料就顯得特別重要,而今人與《明皇雜錄》“雷同”的觀點,根本就站不住腳。
2.主題接近,文字大量增補?!堕_天傳信記》“裴寬好釋”“唐玄宗夢中得紫云回曲”兩條資料與《明皇雜錄》的記載主題接近,但《開天傳信記》在文字上遠遠超出,大量增補了《明皇雜錄》沒有的內容(見表2)。

表2 《開天傳信記》與《明皇雜錄》比較
《明皇雜錄》關于裴寬的內容附在“僧人一行”條的后半條。表1中《開天傳信記》記載中的下畫線處,是比《明皇雜錄》增多的內容?!芭釋捄冕尅睏l,《開天傳信記》與《明皇雜錄》都記載裴寬為河南尹,好釋氏,師事普寂禪師,后普寂滅度,裴寬為其服衰绖,在下葬之日又徒步出城相送,《開天傳信記》約一半文字與《明皇雜錄》相同。但《開天傳信記》又在《明皇雜錄》的基礎上多記載了裴寬出城送普寂,“甚為縉紳所譏也”。此外,還增加了裴寬之子裴谞為河南尹,“誤書紙背”和“爭貓兒”兩條判狀[1]95。裴寬送普寂被縉紳譏笑,裴谞詼諧的兩條判狀,這都是《開天傳信記》比《明皇雜錄》增加的內容。
“唐玄宗夢中得紫云回曲”條,今本《明皇雜錄》不存,是轉錄自《海錄碎事》卷16。《開天傳信記》與《明皇雜錄》在記載神仙執樂器彈奏,玄宗學習“紫云回”曲是相同的。但《開天傳信記》在《明皇雜錄》的基礎上,不僅增多了玄宗在朝堂上用手指上下按其腹,退朝后高力士詢問原因,玄宗講述夢中得“紫云回”曲的對話,而且還記載了玄宗為高力士演奏此曲,并將“紫云回”曲載于樂章,令太??淌舸娴氖妨?,這些都是《明皇雜錄》未記載的內容。
記錄同樣的一件事情,《開天傳信記》在文字上遠較《明皇雜錄》多,我們并不是主張這些多出來的文字全是鄭棨自己創作的,而更大的可能兩書資料的原始出處是各有所本,但這兩書之間的“雷同”是根本不存在的。
3.人、事相同,文字內容完全相異。學者云《開天傳信記》“僧人一行”“蘇颋文學該博五王帳”“神童劉晏”“李林甫宅怪異”“楊貴妃擅琵琶”6條資料也是抄自《明皇雜錄》。我們認為這樣的說法就徹底地不負責任了,因為只要進行簡單的核對,是絕不可能得出這樣的觀點的。如果說這6條記載有所雷同,那也只是兩書都記載的是同一個人、同一件事,但在具體表述的內容、情跡方面則大相徑庭,文字表達上根本沒有絲毫的雷同痕跡。我們以其中的兩條為例。
《開天傳信記》“僧人一行”條記載:“一行將卒,留物一封,命弟子進于上。發而視之,乃蜀當歸也。上初不諭,及幸蜀回,乃知微旨,深嘆異之?!盵1]91《開天傳信記》記載僧人一行共兩處,一為前述的“裴寬好釋”條,二是這里的預言“蜀當歸”,文字較少。而《明皇雜錄》記載僧人一行“造大衍歷”“借楊雄太玄經”“被王姥接濟”等事跡,文字遠較《天天傳信記》多出數倍。裴寬條中的差異已如上述,而“蜀當歸”的內容《明皇雜錄》中沒有記載,而《明皇雜錄》中記載的內容《開天傳信記》也沒有,兩者相差很大。
“蘇颋文學該博”條,《開天傳信記》記載蘇瑰最初未知蘇颋,蘇颋常處于馬廄中,與傭仆雜作,作“昆侖奴詩”,在作“詠死兔”詩后蘇颋為蘇瑰禮敬,此后蘇颋學問日新,在玄宗平定內亂之后,制詔絡繹,皆由蘇颋而出,被稱為“小許公”的事跡。《明皇雜錄》記載蘇颋“聰悟過人,日誦數千言……及壯,而文學該博,冠于一時,性疏俊嗜酒”。玄宗一次召見蘇颋,蘇颋宿醉未解,玄宗親自為其蓋被子,酒醒后“受簡筆立成,才藻縱橫”[7]12-13。從兩書所記蘇颋事跡來看,《明皇雜錄》記載從小聰悟、文學該博、酒醒后才華橫溢的蘇颋,而《開天傳信記》則載的是居于馬廄、與傭仆雜作、在平定內亂后制詔絡繹的蘇颋,分別是從各自的側面來記載,完全沒有重復之處。
因此,從上面的這些對應分析可以看到,賀文提到的“《傳信記》共32條,與《次柳氏舊聞》《明皇雜錄》雷同的有9條,很可能是抄自《舊聞》和《雜錄》”這一說法是不正確的。所謂《開天傳信記》與《次柳氏舊聞》相似的3條,只有主人公或主要場景是相同的,但具體講述的內容均有較大的不同?!堕_天傳信記》與《明皇雜錄》內容相似的僅有“安祿山腳有黑子”1條,但文字上有幾處重要的不同之處;和《明皇雜錄》內容上有所相同,但文字上大量增補的有2條;與《明皇雜錄》內容相異較大,完全不可能是抄襲的有6條。
《開天傳信記》另有20多條史料是獨特的,《明皇雜錄》《次柳氏舊聞》根本沒有記載,如:開元盛況、上黨百姓、劉文樹、姚元崇遣使捕蝗、賀知章、改元天寶、金橋圖、劉朝霞、改河北縣為平陸縣、玄宗至劍門賦詩、甕肚峰、羅公遠擅隱形、封岳神、白騾將軍、王琚、太平天子、安祿山腹中惟赤心、萬廻師萬里而回、葉法善、無畏三藏訪宣律大師、道士已遁、太真妃抽刀剪發等,這些內容都依賴該書保存了下來,直到今天我們仍然在參考。
因此,認為《開天傳信記》與《次柳氏舊聞》《明皇雜錄》有一些雷同,就認定《開天傳信記》系抄自《次柳氏舊聞》或《明皇雜錄》的說法比較武斷,顯然是沒有認真對文字進行核對。
《四庫全書總目》評價《開天傳信記》說:
司馬光作《通鑒》,亦不從是書,惟《新唐書》兼采之。然韋氏稱制時,琚方以王同皎黨亡命江都,安得復卜居韋杜?綮所記恐非事實,宜為《通鑒》所不取。又如華陰見岳神、夢游月宮,羅公遠隱形、葉法善符箓諸事,亦語涉神怪,未能盡出雅馴。然行世既久,諸書言唐事者多沿用之,故錄以備小說之一種焉。[8]
四庫館臣的評價有兩點,一是認為此書有幾條史料多涉神怪,“未能盡出雅馴”。今天對這些材料進行考辨,發現雖然《開天傳信記》有些史料的確涉及神怪,但其中有一些相關的背景記述還是可信的,并非純粹虛構。如《開天傳信記》“葉法善符箓”條載:“道士葉法善,精于符簶之術,上累拜為鴻臚卿,優禮待焉。”[1]93按此條所載,葉法善在玄宗時升為鴻臚卿。關于這一史實,《冊府元龜》卷53載:“先天二年,拜鴻臚卿,封越國公?!盵9]《新唐書》卷204也有記載:“先天中,拜鴻臚卿,員外置,封越國公,舍景龍觀。”[10]5806《舊唐書》卷191載:“睿宗即位,稱法善有冥助之力,先天二年,拜鴻臚卿,封越國公?!盵11]5108此外,《全唐文》卷20玄宗有《封葉法善越國公制》載:“道士葉法善……可授金紫光祿大夫、鴻臚卿、越國公兼景龍觀主?!盵12]由此可知,《開天傳信記》所載葉法善在玄宗年間被拜為鴻臚卿、禮遇有加的史料真實可靠。雖然“葉法善”條記載“曲秀才”墜于階下、化為瓶榼的事情近似于小說的虛構,但這些事涉神怪的記載中,其歷史背景和社會環境往往是真實的,可以與正史相互印證。
二是認為司馬光在撰寫《資治通鑒》時不采用此書,只有《新唐書》在撰寫過程中有所采用,因而《開天傳信記》所記史料的真實性受到懷疑,此書實際就是一種小說。事實真是如此?
筆者將《開天傳信記》與兩《唐書》、《資治通鑒》對比,發現四庫提要對《開天傳信記》的評價過于苛刻,公允地說,該書是具有一定文獻資料價值的。
1.為《新唐書》《資治通鑒》所采納。通過對比,發現《新唐書》《資治通鑒》皆采用過《開天傳信記》,并非如四庫館臣所說“惟《新唐書》兼采之”。今用“嚴安之”條為例?!堕_天傳信記》“嚴安之”條載:“力士曰:‘臣不能也。陛下試召嚴安之處分打場,以臣所見,必有可觀?!蠌闹?。安之到,則周行廣場,以手板畫地示眾曰:‘犯此者死!’以是終五日酺宴,咸指其地畫曰‘嚴公界境’,無一人敢犯者。”[1]84關于“嚴安之”的記載,《舊唐書》《新唐書》《冊府元龜》都只記載嚴安之為河南丞時,性毒虐,捶人擔心不死,看到腫潰,繼續笞打,直至看到流血才歡喜。而關于“玄宗大酺,嚴安之以手畫地示眾”的史料,現存唐代筆記小說中只有《開天傳信記》有,《太平廣記》卷164此條的記載明確引自《開天傳信記》。不過,《資治通鑒》卷214中有此條記載:“高力士奏河南丞嚴安之為理嚴,為人所畏,請使止之;上從之。安之至,以手板繞場畫地曰:‘犯此者死!’于是盡三日,人指其畫以相戒,無敢犯者”[13]6930。這段文字與《開天傳信記》大致相同。我們無法斷定司馬光是一定抄自《開天傳信記》,但說其編寫時參考了《開天傳信記》,應該還是比較合理的。
由此可知,《新唐書》和《資治通鑒》在上述兩條資料的記載中,對《開天傳信記》是作了參考的。雖然他們相互之間由于史書的體例不同,作者的文筆不同,在具體文字上有出入,但主體意思比較接近,因而只有一些文字上的差異。我們推測,司馬光作《資治通鑒》時,肯定對《開天傳信記》的相關內容進行了核對,而歐陽修、宋祁修《新唐書》,也是博引眾長,對當時社會流傳的筆記十分看重。這兩條雖不能證明是直接取材于《開天傳信記》,但因為現存唐代筆記和雜史等史料中只《開天傳信記》有載,《明皇雜錄》《次柳氏舊聞》《安祿山事跡》等書皆未記載。因此,《新唐書》《資治通鑒》在撰寫中極有可能采納了《開天傳信記》的內容。
2.可以彌補史料記載的闕失?!堕_天傳信記》中的一些史料,不僅可以與他書比較核對,也可以補充史料記載中的闕失。
《開天傳信記》載:“上御勤政樓大酺,縱士庶觀看……以是終五日酺宴,咸指其地畫曰‘嚴公界境’,無一人敢犯者?!盵1]84《資治通鑒》卷214亦有相似記載:“上御五鳳樓酺宴,觀者喧隘,樂不得奏……于是盡三日,人指其畫以相戒,無敢犯者?!盵13]6930玄宗此次大酺,史料記載中有“五日”與“三日”之別,或許是書籍流傳過程中的筆誤所致,也有可能是《通鑒》對《開天傳信記》的糾正,而且更為重要的是玄宗是御“勤政樓”還是“五鳳樓”?!杜f唐書》卷28載:“玄宗在位多年,善音樂,若宴設酺會,即御勤政樓?!盵11]1051《新唐書》卷22載:“每千秋節,舞于勤政樓下,后賜宴設酺,亦會勤政樓。”[10]477可見勤政樓應是玄宗經常設宴酺會之地。不過東都五鳳樓也是設宴的地方?!缎绿茣肪?94載:“玄宗在東都,酺五鳳樓下,命三百里縣令、刺史各以聲樂集。”[10]5564《明皇雜錄》也載:“唐玄宗在東洛,大酺于五鳳樓下,命三百里內縣令、刺史率其聲樂來赴闕者,或謂令較其勝負而賞罰焉?!盵7]26雖然玄宗幸東都設宴大酺未知是五鳳樓還是勤政樓,但是史料記載中兩樓都有可能會大酺,可見《開天傳信記》的記載提供了與《通鑒》不同的史料,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開天傳信記》中有多條史料來源于碑刻。如“白騾將軍”條,記述在封禪壇北一里余有為“白騾將軍”所造的墓室,至作者撰書時仍存;“上幸蜀回”條,玄宗作詩一首,此詩至德二年普安郡太守賈深勒于石壁,至作者時仍存;“紫云回”條,將“紫云回”載于樂章,太??淌舸?。這些材料比較珍貴,有較高的學術價值,比較可靠,其他史書上是沒有記載的。
由于《開天傳信記》的文獻具有較高的價值,不少內容是獨特的,其他史書沒有記載;還有一些記載與其他史書并不完全一致,因而對今天的史學研究來說,此書是具有相當高的史料價值,對研究唐代人物和經濟、社會等有一定的推進作用。
如“五王宅”條,玄宗與諸王極其友愛,常常思量作長枕大被與諸王同起臥,諸王有疾,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形憂于色,并在東都起五王宅,在上都制花萼相輝之樓,與諸王講經義、論理道,“間以球獵蒲博、賦詩飲食,歡笑戲謔,未嘗惰怠。近古帝王友愛之道,無與比也”[1]78。有諸王生病,玄宗則終日不食,終夜不寢,左右勸說玄宗進食,玄宗說:“弟兄,吾手足也。手足不理,吾身廢矣,何暇更思美食安寢邪?”[1]78無論此條史料是否為后世渲染,但對研究玄宗大權在握后對皇室的心態,玄宗與諸王之間的關系提供了重要史料。
開元初,山東大蝗,姚崇上奏:“《詩》云:‘秉彼蟊賊,付畀炎火?!盵10]4384請分遣使捕蝗。關于此條史料,《舊唐書》《新唐書》中皆有記載,但兩《唐書》的記載與《開天傳信記》有一些不同。《舊唐書》卷124、《新唐書》卷124都記載山東大蝗,姚崇上奏請出御史為捕蝗使,分道殺蝗。汴州刺史倪若水上奏以劉聰除蝗不克而害愈甚為由,拒御史不應命,當時關于捕蝗之事議論紛紛,玄宗產生疑慮,便問姚崇,姚崇回答之后,玄宗認同。但《開天傳信記》中還有一些姚崇與玄宗的對話,這些是兩《唐書》中沒有記載的。如,山東大蝗,姚崇請遣使捕蝗,埋蝗蟲,玄宗說:“蝗,天災也,誠由不德而致焉。卿請捕蝗,得無違天而傷義乎?”姚崇對曰:“臣聞《大田》詩曰:‘秉畀炎火’者,捕蝗之術也。古人行之于前,陛下用之于后,古人行之,所以安農,陛下行之,所以除害。臣聞安農,非傷義也,農安則物豐,除害則人豐樂,興農去害,有國之大事也,幸陛下熟思之。”[1]80玄宗的問話在兩《唐書》中沒有記載,《開天傳信記》在記載姚崇的回答中,用的是《大田》詩,兩《唐書》記載的是《詩》,《開天傳信記》的記載較兩《唐書》更為細致。玄宗聽完姚崇的回答后十分欣喜,便說:“事既師古,用可救時,是朕心也?!庇谑情_始推行姚崇的捕蝗計劃。當時眾人都以為不可,玄宗謂左右曰:“吾與賢相討論已定,捕蝗之事,敢議者死!”這些也都是兩《唐書》中未記載的內容。這對研究姚崇處置抗擊蝗災的措施、玄宗與臣下的關系等都提供了史料。
《開天傳信記》為唐代經濟、社會研究提供了不少有益的史料。如書中記載開元年間,“天下大治,河清海晏,物殷俗阜。安西諸國,悉平為郡縣。自開遠門西行,亙地萬余里,入河、湟之賦稅,滿右藏,東納河北諸道租庸,充滿左藏。財物山積,不可勝較。四方豐稔,百姓殷富,管戶一千余萬,米一斗三四文,丁壯之人,不識兵器。路不拾遺,行者不囊糧”[1]79?!顿Y治通鑒》卷214載開元二十八年:“西京、東都米斛直錢不滿二百,絹匹亦如之。海內富安,行者雖萬里不持寸兵?!盵13]6963《開天傳信記》的記載較《資治通鑒》更為全面和細膩,為了解玄宗治理下百姓富庶、路不拾遺的開元盛世提供了詳細描繪,為開元年間的經濟繁榮提供了史料依據。
《開天傳信記》“阿馬婆”條,記載“岳神”的模樣是“朱發紫衣”,為研究唐人眼中的諸岳神仙模樣提供了想象。賀知章告老還鄉時,玄宗賞賜其子名為“孚”,意為“信”,然身為吳人的賀知章以為玄宗在戲謔他,因為吳人認為“孚”是“瓜下為子”的意思,這一段史料可補史書記載的不足。
通過上述這些簡單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到,《開天傳信記》雖然篇幅不大,但所記內容在文獻史料和補史書之闕上有著重要的價值,在一定程度上對我們了解唐玄宗時期的政治、制度、社會價值觀、社會經濟和文化生活等內容,有著重要的參考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