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影院、獻禮供給與市場總動員：2020年中國電影市場熱點觀察

白云昭 聶 偉

作為“戰疫”背景下全球電影產業版圖最先復蘇的區塊，2020年中國電影市場在疫情“黑天鵝”事件的襲擊下表現出堅強的韌性。本年度國內共上映新片278部，其中國產電影220部，占總數的約79%；引進片58部，占總數的約21%。數量上來說，國產片占據絕對優勢。自1月1日至12月25日，共取得票房188.7億元，從票房來看，國產片共斬獲票房近163億元，相對于引進片的26億元形成大比分優勢。本年度市場整體馬太效應削弱，“1億+”票房影片數達到30部，其中國產片21部，引進片9部。9部“5億+”票房影片被國產電影全部包攬。

一、“宅觀影”后遺癥，后疫情時代網絡電影熱情與壓力同時“上線”

緊隨賀歲檔的熱能之后，2020年春節檔的預熱戰即充斥著濃重的硝煙意味。《唐人街探案3》《囧媽》《奪冠》《姜子牙》等多部熱門影片的“內斗戰”從賀歲檔就已開打。先是《囧媽》的臨時提檔招來一片“破壞規則”的罵聲，引發提檔戰；后是《囧媽》臨時跳線新媒體平臺免費播映再次引發震蕩，并招致“長三角電影協會”集體上書，要求嚴懲《囧媽》出品方和聯合抵制徐崢。在《囧媽》“將院線按在地上”的憤恨聲中，徐崢坐收6.3億元，歡喜首映平臺新增200萬付費會員和1100萬APP下載用戶，股價應聲暴漲43%。而短短幾天，字節跳動旗下各APP平臺的《囧媽》播放量即突破6億。雖然只是一次市場的應急反應，但《囧媽》的成功不得不說是一次成功的示范。此后，《肥龍過江》等影片也紛紛轉戰互聯網和新媒體平臺。

在隔離戰疫的特殊時期內，觀影從一種影院“在場”完成了“在線”的降緯打擊，以往觀影的集體性在場儀式感讓位于私人化情境的在線坍縮。與院線、影院的“囧”相對照的是互聯網和新媒體平臺免費播映攪動的全民聯歡。春節之后，全國網民人均使用手機時長比春節期間增加了30分鐘，飆升至7.3小時/天，這個數字，比去年同期增加近2個小時。春節期間，全網長視頻的有效播放量均大幅增長，網絡電影的日均有效播放量較2019年提升了32%。

表1.2020年票房過億影片榜單（單位：億元）

圖1.電影《囧媽》劇照

院線騰場，網絡電影“上莊”，愛奇藝、優酷、騰訊繼續坐穩網絡電影供給主陣地。據貓影文娛對2月份網絡大電影的統計分析，“2月份愛奇藝、優酷、騰訊視頻、搜狐視頻共上線網絡電影共計57部。其中55部為獨播作品，愛奇藝21部，優酷22部，騰訊視頻10部，搜狐視頻2部。此外，還有2部非獨家作品，分別是愛奇藝、騰訊視頻聯播的《肥龍過江》和愛奇藝、優酷聯播的《有風在唱歌》。”而開年兩月就實現了近20部網絡電影破千萬元票房的成績，相比于2019年半年才40部破千萬元票房網絡電影的成績，“宅經濟”帶來的網絡電影利好可見一斑。而《肥龍過江》開啟的網絡端“單片付費模式”也為未來“后影院”網絡播映做了一次有益的嘗試，為電影放映模式提供了另一種可能。互聯網公司作為坐擁龐大垂直細分受眾群的新興勢力正傾向于從短視頻業務向長視頻業務的跨界生產，而其正越來越影視公司化，致力于打造自身內容生產平臺的野心已然昭然若揭。未來數年，互聯網新媒體公司將持續加速自身長視頻、中視頻內容產業鏈前端布局。

緊接《囧媽》“跳水”口水戰之后的是“網絡春節檔”下的影院生存困境引發的廣泛關注。前有學界和業界紛紛呼吁專資辦盡快返還上一年上繳的資金以幫助影院“過冬”，后有各省紛紛出臺各種政策幫助影院和影視城等相關產業“御寒”。隨著國內戰疫的初步勝利和各個省份的陸續“清零”，復工潮助推下的影院開始復蘇。3月16日新疆的影院率先打響開門戰，而與之相呼應的是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北京電影發行分公司于次日開始向全國院線發送“復工片單”。在檔期全面清零的背景下，“復工片單”接續了此前與《囧媽》一道組成“線上春節檔”的復映潮。但市場觀望情緒持續，以至于3月20日全國近500家復工影院日票房才1.38萬元，河南、福建等以往票房大省票房爆零。受此影響，復工影院數量再次下滑。3月27日，國家電影局發布公告，要求所有影院暫不復業，已復業影院立即暫停，再一次逼停影院復蘇萌芽。與此同時，“期貨式觀影”入局救市。3月10日，支付寶聯合“金逸”“博納”“完美世界”“杭州嘉年華”“恒大嘉凱”影城等多家影管公司發起影院復工保衛戰，發動全國近400家影院，在支付寶推出特價預售票。預售的票價遠低于平時，且是通票，消費者可在一年內的任意時間看任意場次，還能隨時退款。預售款由影院獲得，幫助其度過難關。

圖2.電影《一點就到家》劇照

一方面是整個行業都在極力設法幫助影院過冬，另一方面是短視頻流媒體公司對長視頻內容穩定供給的焦慮感增加。但直接吸納院線電影的高昂成本注定《囧媽》應急反應操作的不可復制和無法延續。況且戰疫勝利后院線電影終將回歸院線。因此，布局自有中視頻和長視頻內容供給成為后疫情時期短視頻流媒體公司的重心。抖音、快手各自成立主營電影及影視節目制作、發行業務的抖音文化(廈門)有限公司和“快手影業”。在拿下《囧媽》后，字節跳動還參與了國慶檔的電影《我和我的家鄉》和《一點就到家》。而嗶哩嗶哩則與歡喜傳媒達成戰略合作，收獲其旗下既有影視作品及新作的獨家外部播放權。

與短視頻流媒體公司跨界入局不同，各大互聯網影視平臺則依賴自身優勢，以修改分賬規則，深度綁定頭部網絡電影制作公司，強化獨家播映權等措施加強網絡電影市場介入度。與此同時，政策和市場合力引導網絡電影不斷提質減量。據《2020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援引云合數據統計，2020年上半年網絡電影數量銳減，同比下降49%，從2019年的784部減至390部。《2020年Q3網絡電影市場洞察報告》顯示，2020年第一季度網絡電影上線數231部，第二季度上線數218部，第三季度198部，總體而言，提質減量仍是主趨勢。而在院線電影總供給不足的背景下，網絡電影對于觀影娛樂市場的補充價值也隨著市場對內容的渴求繼續發酵。上半年網絡電影部均有效播放量劇增，達998萬次，正片有效播放量達63.2億次。《奇門遁甲》《倩女幽魂之人間情》《龍無目》等頭部影片的出色品控也逐漸終結了網絡電影的“低出生論”。以往網絡電影的“小成本、低端”等標簽色彩逐漸剝落。但相應地，隨著網絡電影逐漸靠攏“大制作”，多方入局競爭加劇。制作成本不斷推高，回報力縮水，營銷成本快速增長都成為當前網絡電影亟待面對的問題。而在資本逐漸堆高網絡電影天花板的同時，網絡電影與院線電影將逐漸走向無差別化。未來，在院線電影“觸網”的同時，網絡電影向影院的“落地”滲透或將成為新的業態奇觀。

二、獻禮脫貧攻堅收官：鄉村題材電影類型，內容出新

2020年作為脫貧攻堅收官特殊年份的身份價值，賦予了中國電影“獻禮敘事”的集約化高密度展示。對于脫貧攻堅和小康生活的鄉村敘事成為本年度中國電影影像表達中心議題的一個方向。全年上映有關脫貧攻堅、鄉村振興主題的影片有近二十部。數量之大、密度之高都是近年來鄉村題材電影所未見。

從整體來看，上述鄉村題材電影盡管數量和排片密度均居全年上映影片之冠，但從市場反饋來看，大部分仍舊淪為了市場炮灰。但也有《我和我的家鄉》和《一點就到家》這樣的點睛之筆，顯現出鄉村題材電影在小康敘事類型創制和內容創新上的新成就。前有《我和我的家鄉》這樣集合國內頂級導演、演員陣容集體加持的“鄉村集錦”大片，后有《一點就到家》這樣小體量鄉村影像的出彩演繹。在繼2009年《建國大業》等一批影片在“新主流”概念下的成熟之后，鄉村題材影片的“新主流”終于以上述兩片的出場開啟了新的表述機制。

在整體掃描“新農村電影”發展風貌的基礎上，我們大致可以將其劃分為三個階段，即自2006年的《浴女河》到2016年的《返鄉》為第一階段；自2017《十八洞村》開啟的第二階段和以《我和我的家鄉》《一點就到家》開啟的第三階段。宏觀來看，這三個時期剛好形成了“新農村”概念觀照下鄉村題材電影創作的三個梯度。從《浴女河》到《返鄉》，是鄉村的“落后敘事”和凋敝美學書寫階段，往往將在城鄉二元對立的概念基礎上將農村設定為落后、凋敝的前景景觀；而《十八洞村》《春天的馬拉松》等則開啟了“新農村”脫貧敘事的大美鄉村書寫，在農村向“新農村”的躍遷過程中，凸顯出“大美鄉村”的清新健康美學實踐；而《我和我的家鄉》《一點就到家》則開啟了鄉村記憶、人生回味下的溫情美學質感。而從敘事和風格上說，《我和我的家鄉》《一點就到家》則開啟了“合作范”和“喜劇風”的鄉村書寫，打破了此前鄉村題材電影慣常的敘事模式和風格設定，為鄉村題材電影拓展出新的表達空間。首先在形式上，《我和我的家鄉》延續了《我和我的祖國》的外觀構素，以多導演合作的模式譜寫了東西南北中祖國大家庭的鄉村發展故事。其次，在故事建構上也體現出“合作向心”的集力圖繪。《我和我的家鄉》以東西南北中五大地域，在地域的全面囊括中凸顯出一個都不能少，共同發展的時代強音，也以北漂、農民發明家、鄉村教師、商人、青年畫家五個不同的身份角色之眼，在對比和發展的影像復合手法里體察了鄉村的振興，喻示著全民團結，共同助力鄉村振興的建設偉力。而《一點》則以《中國合伙人》的形式框架嵌合了三個年輕人的鄉村創業之路，一改以往在“光環人”帶領/進步模型下的脫貧故事講述方式，以合作/共贏的言說牽引出發展的眾力效應。此外，《我和我的家鄉》里的“科幻”植入和《一點就到家》中的超現實主義元素的應用，都突破了以往鄉村題材電影注重于寫實性的鄉村狀貌和發展描摹的風格傳統，走向多種元素的復合塑形，為擺脫以往僵硬的寫實套路而走向更豐富化的鄉村表述機制做了示范。

除在形式和內容上“合作”模型的搭建，兩片的共同之處還在于都走向了“喜劇風”的營造。與以往以英模為中心的“光環人”人設不同，兩片都摒棄了以往“嚴肅向”英模人的設定，而把角色定位在草根和“屌絲”的譜系里，從而實現了從“嚴肅風”向“喜劇風”的變換可能。助推鄉村題材電影實現了向“好看性”的破圈。而市場的反饋也證明了這種探索的價值，與其他同期上映的十多部鄉村題材電影慘烈的票房表現相比，《我和我的家鄉》《一點》的表現可謂亮眼。前者坐擁“28億+”票房名列年度票房第二，躋身頭部陣營榜單；后者以“3億+”票房變身票房黑馬。兩片的實踐也說明，鄉村題材電影在類型創制、內容創新上邁上了新臺階，開始注重鄉村題材電影的市場開掘。這與以往類似題材影片過分在意意識形態價值的正確性而忽視市場表現的出發點不同。對鄉村題材影片“好看性”的深度開掘，無疑正將該題材影片從以往影圈的邊緣位置重新拉回中心陣營。

三、線上營銷跨界，電影“帶貨”掀起廣告植入“新國潮”

根據《第46次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和《2020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截至2020年6月，中國網民規模為9.4億，網絡視聽用戶規模達9.01億。其中短視頻用戶規模達到8.18億，占網民整體的87%。同時，短視頻直播平臺持續聚合用戶注意力，日均使用時長達110分鐘。短視頻和直播平臺的流量井噴也帶動了電影宣發營銷的線上跨界。

從2017年《前任3：再見前任》憑借“吃芒果”橋段、傷感的音樂及觀影時落淚的短視頻在抖音平臺大火之后，短視頻平臺線上營銷已經成為繼路演、點映等線下營銷互動最具成長力的電影營銷手段。在經歷《超時空同居》《我不是藥神》《一出好戲》等電影不斷試探之后，2019年短視頻在電影營銷領域進入高增長窗口。前有《受益人》與淘寶第一主播薇婭上演“直播賣票”，后有《吹哨人》《南方車站的聚會》《只有蕓知道》等借力短視頻平臺發力電影線上營銷。線上跨界營銷在2020年全民隔離潮中更是成為主流營銷渠道。據巨量引擎&貓眼聯合發布的《2020電影短視頻營銷白皮書》稱，2019年5月到2020年5月間，抖音電影類短視頻聲量穩健增長，在此期間抖音平臺電影類短視頻保持50億以上的播放量，整體呈上升趨勢。與此同時，短視頻平臺在電影營銷領域的功能開發也日益完善，形式更趨多樣化。以抖音為例，平臺就開發了官抖、熱搜、話題、挑戰賽、直播等形式的多種玩法，形成了以創作者、內容、興趣用戶三者交互共生的電影生態。其中，截至2020年6月，抖音吸引“100+”電影官方賬號入駐，共計覆蓋粉絲2600萬人，“電影囧媽”“電影攀登者”等六大賬號粉絲超百萬。電影興趣用戶達到3.1億，同比增長108%。此外，短視頻平臺還積極促進電影內容PUCG主動分享和裂變傳播，孕育孵化了“3.3萬+”影視內容再創作主體，毒舌電影等頭部賬號已吸粉過千萬。此外，深度綁定電影創作者，聯合影業公司、明星、電影節，齊力推動短視頻電影營銷和宣發破圈。以“征稿”模式實現文娛創作者內容深度訂制，僅2020年第一季度，抖音平臺就與多個國內外電影公司合作，完成了《緊急救援》等在內的24部影視作品征稿，總播放量達25億+。

借助“兩微一抖一手”的公眾號、超話、短視頻、直播等營銷導流，新媒體營銷已經成為當前電影的主流宣發和營銷渠道之一。根據本年度10月份發布的《2020中國網絡視聽發展報告》稱，2020年新增網絡視聽用戶主要來自三、四、五線城市，相較于一線城市的12.6%、新一線城市的-0.5%、二線城市2.8%的增長率，上述三、四、五線城市的新增網絡視聽用戶增長率分別高達19.5%、19.1%、33.6%，其中五線城市的增長率遠高于其他城市。而據《第46次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止2020年6月，農村地區互聯網普及率達到52.3%。農村網民規模站上2.85億，占網民整體的30.4%。盡管快手、新浪微博等并沒有專門發布自身的電影生態體系構建和觀影統計數據，但根據《2020快手短視頻研究報告》顯示，快手月活用戶超4.38億，且疫情后月活用戶快速增加并體現出持續吸引新增用戶。從繼續下沉的態勢來看，“兩微一抖一手”對三、四、五線城市和農村市場的下沉與拉動本年度綜合觀影7.9%的增長率的貢獻頗大。

與短視頻、直播的跨界營銷相伴而生的是MCN（網紅孵化平臺）已經躋身電影宣發新形態中心位置。燈塔平臺聯合淘寶直播于2019年底推出的“明星+網紅主播”線上路演為載體的直播間“沖擊播”不斷刷新電影宣發營銷新數據。11月20日晚，羅永浩在貓眼直播間《一秒鐘》的“直播賣票”首秀，購票講解尚未結束，31萬份電影優惠權益就被搶空。12月4日，劉德華和薇婭為《拆彈專家2》直播售票，一場直播就售出電影票66萬張。此外，本年度阿里文娛電影發布全新的內容戰略，組建了以燈塔、淘秀光影、黑馬營銷及生態宣發為核心的電影營銷矩陣。其燈塔整合營銷平臺總經理袁娟也透露阿里自有MCN平臺淘秀光影前可觸達內容達人400+，自有粉絲近3億，可觸達粉絲達到“10億+”量級。與此同時，阿里巴巴集團副總裁、阿里影業總裁李捷曾在接受《證券日報》記者采訪時表示，“我們看到了MCN業務對電影宣發的影響、驅動力和機會，未來直播一定會成為電影宣發的標配，線下宣發活動將被替代。”可見，相比線下宣發，背靠大數據，以短視頻、直播形式為主的線上宣發在營銷上的精準定位以及用戶觸達率上的絕對優勢，已經對電影宣發和營銷格局構成了根本性的影響。

與新興線上宣發和營銷的火熱之勢相比，《一點就到家》在現實主義的創作基礎上不經意間達成了影片帶動產品消費的新“國潮”，也成為本年度電影消費的一個新亮點。自電影誕生時代起，電影作為一種宣傳媒介，其在廣告領域的巨大價值就被不斷發掘。然而，在經歷了一系列瘋狂植入潮后，電影的廣告植入一度被斥為電影“公害”。但與此前主要是淺層的，甚至有時在帶貨商品與電影內容關聯甚少的情況下，特意選擇某些商品作為道具內容出場，硬性拼貼不同，《一點就到家》中對普洱咖啡作為中心內容的開發，讓“產品”參與內容生成，對普洱咖啡的影像呈現拉開了從影像空間到現實世界的消費鏈延伸，催成了電影帶貨的消費新業態。以至于“愛喝咖啡的朋友，出了影院就開始搜普洱咖啡了”。《一點就到家》的帶貨成功不僅僅體現在帶火普洱咖啡上，更重要的是通過電影帶動了對電影的拍攝地——云南瀾滄縣景邁山的關注。“在電影的帶動下，我們這3天電商的發貨量，是國慶前幾天的3倍。”“近7天，云南掛耳銷售額較日常平均上升122.4%。”從電影“公害”到導流窗口和宣傳平臺的變身，正面價值的重新發現和開掘，或將引領電影廣告開發新玩法。

四、國產“重工業電影”比較優勢擴大，引進片面臨市場拐點

本年度中外影片市場表現差距擴大，尤其是《八佰》《奪冠》《金剛川》等對電影工業水平和技術要求較高的國產“重工業電影”表現優異。不僅說明國產電影的質量以及與之相輔的工業水平的提升，也說明國內觀眾的審美習慣和偏好與國外文化表達趣味的差異。而國外疫情的持續和擴大，仍迫使電影業處于停工狀態，不僅影響到本年度電影內容供給，來年甚至更長時間內的電影生產都將遭受不利影響。因此，在今年對前兩年引進片庫存的消耗之后，來年甚至后年都將出現較大的引進片空檔，而這對于國產片來說無疑是個利好時期。未來兩年，國產片的比較優勢將繼續擴大。而對于引進片來說，本年度《信條》《花木蘭》等電影的黯然失色似乎預示了引進片正面臨市場拐點。

本年度國產電影的“重工業大片”首先聚焦在一系列戰爭影像書寫上。一面是以《八佰》擔綱的抗日戰爭的截面呈現，另一面是《金剛川》《最可愛的人》等置身于抗美援朝70周年紀念的多維戰場回望。前者以高質量的IMAX視效代表了中國電影工業的最高水準，后者則在高密度的戰爭投射里映照了那場跨國戰場上的情感動線。《八佰》《金剛川》分別聚焦中華民族反抗帝國主義，爭取民族獨立和抵御外強壓迫的歷史語境，齊力鉤沉全民族的戰爭痛感記憶。與《大轉折》《大決戰》等20世紀戰爭大片宏觀性的戰爭呈現不同，近些年對于戰爭影像的敘事走向了微觀層面的截面化敘事和個體觀察。與全景性的描摹相比，切片式戰爭的個體視角更能使角色與觀眾產生情感的勾連。另一方面，多種方言的集團出場不僅寄寓觀眾群域的全面觀照，更圖繪了全民參戰的生死休戚意識。根植民族戰爭記憶痛史，在全民歷史記憶的基底上生發的票房動力是兩片成功的基礎。對戰爭連續進程中順序接續高光時刻的情感點控，吹響了民族痛感記憶的歷史沖鋒號。而兩片在多個維度的質素重疊和相近，則使得兩者間呈現出互相映射的連帶關系。白馬、趙云等意象的重復使用，一方面是出于主創團隊的思維線性，另一方面也是時間緊任務重的壓力連帶。但雙方完全不同的戰爭背景、地貌、人物交代，又讓雙方顯示出明確的區別度。

有意思的是，以《八佰》《金剛川》為代表的國產戰爭影像敘事不但完成了對《1917》為代表的國外頂級戰爭影像的市場碾壓，更因兩片在多個維度的近似和同質表現出互相交叉鉤接的視效粘連。作為當前仍非常活躍的“第六代”的佼佼者，管虎成為本年度中國電影市場的最大受益人。《八佰》《金剛川》兩作分別以“30億+”和“11億+”票房名列年度影片票房寶座的第一和第四。與《八佰》經歷嚴謹、扎實的籌備、置景、演員訓練、全程采用ALEXA 65毫米數字攝影機頂級畫質拍攝等的審慎不同，《金剛川》則是在兩個月緊張高速節奏下的“速成影像”。但從成片的品控來看，兩片都有著良好的技術表現，代表了當前國內電影工業所能到達的主流水準。

與此同時，一向以難拍著稱的體育片于本年度也因《奪冠》斬獲8.8億元票房名列年度票房成績榜第五位。正如該片的英文名“LEAP”一樣跳出了國產體育電影的新高度。此外，本年度國家電影局、中國科協聯合發布推出了《關于促進科幻電影發展的若干意見》，提出了對科幻電影創作生產、發行放映、特效技術、人才培養等加強扶持引導的十條政策措施，提出將科幻電影打造成為電影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增長點和新動能。正如編劇張冀在專訪中談到的，“我認為《流浪地球》《八佰》《奪冠》都是挑戰創作難度的作品，要想出精品就要敢于突破常規類型，拍大類型、硬類型，加創作難度。”對戰爭、科幻、體育等高難度“重工業電影”的不斷沖擊，將繼續擴大國產“重工業電影”的比較優勢。

對于中國觀眾而言，本年度國外引進片最大的期待和噱頭無異于《花木蘭》的舶來。但與開畫前的巨大期待相反，真人版《花木蘭》沒能延續迪士尼動畫《花木蘭》的傳奇。在抱怨票房慘敗的同時，我們也可以窺見西方世界在改編中國傳統民間故事方面的氣力不足。在刻意的中美合璧觀念映照下，《花木蘭》里被嵌套了大量西方魔幻主義的形式元素。黑鷹與鳳凰的意象對比，柔然的形象想象等，都是基于西方中古時代魔幻主義敘事的思維生成產物。在中西元素的淺層拼貼之外，對于木蘭的人物成長和家國敘事的表現則過于單薄，未能在心靈深處與中國傳統家國情懷產生共鳴。而作為諾蘭的新作，《信條》也曾被寄予厚望。一貫以“燒腦”著稱的諾蘭，攜逆熵景觀與穿越元素再次返回大銀幕，但與《星際穿越》（下文簡稱《星際》）的光芒相比，《信條》的市場反饋光芒黯淡，甚至可以說是遠不如預期。一方面，《盜夢空間》《星際》等前作的震驚使得觀眾對于諾蘭的寄寓與期望更形苛刻；另一方面，“燒腦”的逆熵奇觀與稍顯平淡的影像呈現之間并未帶來更大的視覺刺激和心靈滌蕩。與《信條》4.5億元的票房成績相比，《1917》僅收獲6800萬元的票房收益更顯示出與《八佰》等一眾國產同類型電影的懸殊差距。

與上述兩片不同，巴基斯坦電影《翱翔雄心》的上映更具多重維度的意義。作為中巴建交70周年的獻禮影片，其承載著兩國的政治互信和深厚友誼。與此同時，也代表著一帶一路倡議下雙邊文化交流和電影合作的最新成就。此外，該片還寄寓著巴國內電影業對于中國電影市場的票房想象。作為2018年巴國產電影票王，與其舶來進程相伴的還有文化的水土不服。在濃重的Masala遺存“非典型性狀”風格表征下，在浪漫愛情的前景寫真下拼貼愛國主義背景，輕量植入現實主義批判的策略，是近年來巴基斯坦新電影運動的慣用手法。但在愛情與家國情懷間的生硬橋接以及對于青年成長的影像張力不足，也顯現出巴基斯坦新電影探索轉型期的某些硬傷。

以上述諸片為代表反觀2020年引進片，其最大的問題在于對中國觀眾審美趣味和文化觀闡釋的錯位評估。市場對于“外片”的不遷就，也說明國內觀眾影像消費正越來越表現出趨強的理性和審美要求的提升。同時也與國產電影的質量提升，越來越契合國內觀眾審美和文化訴求息息相關。長久以來，戰爭、科幻等電影類型市場因其對電影工業水平的高要求而一直為好萊塢影片所占據。而近些年來，《戰狼2》《紅海行動》等引領了中國戰爭影像的風口，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相對于好萊塢大片的票房優勢正顯示出逐漸擴大的趨勢。因此，下一步需要積極總結類型創制、敘事模型、內容挖掘方面的經驗教訓，形成較為完善的模式加以推廣。一方面，積極扶持頭部項目，保證精品產出，拉動大盤整體表現，提振行業信心；另一方面，也要重視夯實“10億+”影片，形成梯級發展格局，帶動行業人才培養和行業生態的健康向上生長。

五、動畫電影馬太效應繼續放大，“底層”和“腰部”依舊脆弱

本年度共上映動畫電影31部（不含31日開映的《小破孩大狀元》），其中國產動畫電影16部，引進動畫電影15部。引進片中日本產7部，美國產5部，英國、加拿大產1部，意大利、波蘭產1部，加拿大、美國產1部。從票房成績來看，國產動畫電影在整體票房優勢較大。《姜子牙》斬獲超16億元票房，繼《八佰》《我和我的家鄉》之后名列年度票房第三，國產動畫電影票房第一名。《動物特工局》以4500萬元名列第二，《阿里巴巴與神燈》以2143萬元名列第三。引進動畫電影中《瘋狂原始人2》以3.29億元名列第一，《數碼寶貝：最后的進化》以1.25億元名列第二，《變身特工》以1.03億元名列第三。盡管數量上來說，兩者相差不大，但個體票房對比來看，國產動畫電影的“能打度”仍差距明顯。國產動畫電影總票房為17.15億元，除《姜子牙》外，其余15部影片僅收獲票房1.12億元。引進動畫電影共計收入票房8.97億元，其中3部過億票房影片共計收入票房5.59億元，其余12部收入票房3.37億元。從打法來看，引進片IP深挖優勢大，整體競爭力強，而國產動畫電影主要是原創居多，整體更偏低幼齡市場。

作為彩條屋影業《哪吒之魔童降世》（下文簡稱《哪吒》）的接棒人，《姜子牙》盡管沒有延續《哪吒》的無限風光，但整體表現也一樣不俗。盡管開畫以來受到觀眾層面的諸多批評，但這些批評主要來自于《哪吒》撐開的“國漫崛起”的超高期待。脫開《哪吒》的票房和口碑神話而言，《姜子牙》的工業品控表現并不遜色。

表2.2020年國內市場上映中外動畫電影票房對比（單位：萬元）

與此同時，盡管與《哪吒》有著“彩蛋聯系”，也系出同門，但兩者在內容和人設上完全無聯系，造成了向《哪吒》的借力不足。一方面，《姜子牙》偏成人向的故事和人設，對于低幼齡和少年檔觀眾群“太沉重”，無法復刻《哪吒》全年齡段動畫的覆蓋優勢；另一方面，這也妨害了“哪吒粉”的情感和劇情期待，擱淺了觀眾對于“封神宇宙”的美好期望。因此，彩條屋的未來，應該盡力在故事和人設上與《哪吒》《姜子牙》具備延續性，從而實現“封神宇宙”中心三角的搭建，以利于未來“封神宇宙”的劇情版圖擴張。此外，由于低幼齡觀眾在數量上的稀少和不足，國產動畫電影仍然應該著力全年齡段動畫的開發方向，著力拉動家庭觀影市場空間。優選市場潛力好的動畫種子，加強IP的深度開掘，充實底層和腰部陣容，加強對市場的介入力。

結語

回望2020年中國電影市場在戰疫總基調下的動蕩與重啟，始終在市場總動員的焦灼和期待中曲折前進。疫情在逼停電影業步伐的同時，也逼迫行業做出了諸多“非常”反應。從而助力行業逆境重生。網絡電影乘“宅觀影”之風而長，迎來了成長爆發期，接棒影院完成了觀影娛樂需要的滿足。從視頻網站的會員播映模式到《肥龍過江》的單片付費模式，再到年末“自媒體電影”《冰下的魚》的社交新媒體端“轉賣分賬”自體發行模式，“后影院”發行、放映、觀看新模式探索也不斷推新。

而脫貧攻堅收官之年和抗美援朝戰爭70周年紀念的重要意義，也催生了重啟之后的中國影市的“獻禮供給”。鄉村題材電影在類型、內容上的新變，標志著鄉村題材電影在繼《十八洞村》《春天的馬拉松》等之后，以《我和我的家鄉》《一點就到家》繼續接力完成了該類型電影的“新主流”探索。

此外，不斷“加碼”的“重工業電影”在持續拔高電影工業輔助能力的同時，也在為創作“上難度”。這種對電影創作潛力的不斷“壓榨”，也在《八佰》《金剛川》《奪冠》《姜子牙》等頭部影片相對于引進片的大比分優勢中得到彰顯。從主管層面而言，立足于宏觀調控和政策引導，積極發力培育產業新動能和新增長點。網絡電影的提質減量，已經初現成果優勢。而“科幻十條”的出世，無疑將進一步推動“重工業電影”創作的勃興。相對于仍受疫情影響的國外電影業，國產電影迎來了難得的發展機遇期，或將繼續擴大自身的比較優勢，坐穩票房份額市場。

盡管本年度國產片中《一點就到家》《赤狐書生》等黑馬影片在類型、內容創制、創新方面表現亮眼，但仍有相當數量影片淪為市場的炮灰。整體馬太效應相對減弱，但市場對頭部影片的依賴依然強烈。在對全年國產片票房區間復盤中，其中10萬元以下票房影片高達74部，占全年上映國產電影的33.6%，10萬元-100萬元票房影片達59部，占全年上映國產電影的26.8%，100萬元-1000萬元票房影片有49部，占全年上映國產電影的22.2%。三者相加，票房1000萬元以下的國產電影總數高達182部，占全年國產片比例達到82.7%。因此，繼續優化資源配置，推動精品化創作，培育和實現億元票房影片數增長，仍應成為未來國內電影業培根筑基的工作重心。

此外，本年度上映的四部戲曲電影《倒水灣》（秦腔）、《活著唱著》和《金鳳灣的笑聲》（豫劇）、《石磨的婚事》（四平調）無一例外遭遇折戈，說明戲曲電影急需調整市場戰略和加強類型改造。當前我國電影觀眾主要以青少年中年為主，而戲曲的觀眾目標的主要是老年群體。因此，如何開發老年觀影群市場，將是電影業面臨的新課題。出于老年群體與年輕群體的代溝感和身體原因等，老年群體對影院觀影的響應度極低。因此，一方面，面向老年觀眾群生活場景的移動觀影、私人觀影或將隨著可穿戴觀影設備的逐漸普及應用得到部分解決。另一方面，要著力試點養老院等老年人相對集中場景下的小微影院開發。

【注釋】

1 數據統計自中國電影發行放映協會官網。本文所有相關數據計算時間均自2020年1月1日至12月25日止。票房統計時間截至12月25日24:00，所有票房數據來自貓眼和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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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騰訊網.羅永浩首度帶貨電影票《一秒鐘》一秒鐘一搶而空[EB/OL].https://new.qq.com/omn/20201121/20201121A083IS00.html，2020.11.21.

17 搜狐網.薇婭攜手劉德華為粉絲送福利，《拆彈專家2》售票創全網新紀錄[EB/OL].https://www.sohu.com/a/437673763_120375004，2020.12.11.

18 閃電新聞.12月份57部電影扎堆上映 近百家公司分食票房盛宴[EB/OL].https://mbd.baidu.com/newspage/data/landingsuper?context=%7B%22n id%22%3A%22news_976801625120246 5373%22%7D&n_type=0&p_from=1，2020.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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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中華網.《一點就到家》普洱咖啡火了！云南的這個地方也火了[EB/OL].https://ent.china.com/movie/news/205/20201010/38832408_all.html，2020.10.10.

21 搜狐城市-普洱.電影《一點就到家》助力云南咖啡上熱搜[EB/OL].https://www.sohu.com/a/424527388_120672035，2020.10.14.

22 林莉麗.《奪冠》編劇張冀：體育片就是和平年代的戰爭片（專訪）[N].中國電影報，2020.9.20.

23 《冰下的魚》以社交新媒體端通過線上購票在線觀影+轉賣分賬探索電影自媒體發行新模式。個人通過微信等社交新媒體在線購票后會生成個人專屬ID鏈接，轉發后當他人通過該專屬鏈接購票觀影，則系統自動按照預設金額分賬給轉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