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崢 馬冠君 鄭含笑
(浙江中醫藥大學第二臨床學院,浙江杭州310053)指導:李亞平
李亞平教授是浙江省名中醫,從醫三十余載,臨床經驗豐富。筆者隨李師抄方,發現其善用蒺藜治療諸多疾病,取得較好療效,茲介紹李師運用蒺藜的經驗如下。
蒺藜專入肝經,剛柔并濟。剛以散惡血,祛風邪;柔以和肝氣,理肝血,柔降肝陽。《神農本草經》中將該藥列為上品,曰:“治惡血,破癥結積聚,喉痹乳難……故主治肝木所瘀之惡血。”蒺藜入氣分又行血分,宣通氣機,破癥散結,祛瘀生新。李師認為蒺藜之柔肝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為柔肝之體,如白芍,酸甘斂陰,補養肝陰肝血,扶陰以抑陽;二為柔肝之用,使肝之氣機暢達而不壅遏,使暴亢之肝陽潛降入陰,不發散肝氣,損傷肝體。李師行醫多年屢用蒺藜,發現該藥雖可宣發通利,卻不似其他理肝藥有升散太過耗損肝氣的弊端,又因其祛瘀生新的特質,用之不損傷肝陰肝血,肝腎陰虧者也可服用,性平而潤,稱之為“肝藥潤劑”。
蒺藜之疏肝與柴胡、香附等藥之疏肝不同。柴胡入肝膽經,其疏肝在于升提少陽膽氣,舒暢積聚氣結,但只升而不降,有剛無柔,易升肝膽之氣太過,導致肝氣肝陰均被耗傷,如逢春季,天氣與人氣皆屬升發,或本膽氣已虛,神魂不定者,則更不應該用柴胡加重升發,擾亂氣機,因此柴胡疏肝只可暫用不可久服。香附之疏肝解郁主要長于理氣調經,《滇南本草》中記載其可“調血中之氣”,主要在氣而不在血,其性辛苦微溫,善除陰寒氣滯,體質偏熱或陰虧者不宜多用,用則需警惕燥熱之嫌,臨床曾有服用香附而導致咽干難忍、胃脘不舒的案例。蒺藜為肝之血藥,疏肝理氣的作用雖不如柴胡、香附力大效專,但其氣血同行而力平和,又升中有降,宣中有收,久服不散肝氣不傷肝陰,用之少見有不適者,故需要疏肝行氣時李師常以蒺藜替代柴胡,專入肝經,性平不溫,無動血升熱之弊,又能緩消癥結,行氣而不留瘀;治療婦人經閉腹痛時,李師常以之替代香附。
2.1 眩暈頭痛 “諸風掉眩,皆屬于肝”(《素問·至真要大論》),無論眩暈頭痛,都與肝風上攻關系密切。蒺藜入肝經,疏肝祛風,柔肝下氣,又走血分可行瘀滯之血,與眩暈頭痛的基本病機尤為切合,故而李師每遇頭痛者常用蒺藜。證屬肝風內動者,配伍天麻、鉤藤、全蝎、蜈蚣等,息風清熱、柔肝平氣;若并見肝腎陰虛者,還可以加生地黃、麥冬、懷牛膝等;證屬瘀血阻絡者,配伍川芎、地龍、丹參、赤芍、當歸、川牛膝等,活血通經、柔肝以息風。
2.2 痞滿脹痛 《素問·六元正紀大論》謂:“木郁之發……民病胃脘當心而痛,上支兩脅,膈咽不痛,食飲不下”,《素問·至真要大論》云:“厥陰司天,風淫所勝,民病胃脘當心而痛?!笨梢娫摪Y非獨在脾胃,也與木氣偏勝,肝脾失調有關。脾胃之氣機無非升降二字,蒺藜之性宣上通下正合脾胃氣機運化的走勢,因此胃痛痞滿證屬肝脾不調時,李師常用蒺藜,配伍陳皮、佛手、香櫞、預知子、枸橘等兼理脾氣,共奏疏肝理脾、和胃止痛之功。
2.3 郁病 郁病之本在心肝,《雜病源流犀燭·諸郁源流》中云:“諸郁,臟氣病也,其原本于思慮過深,更兼臟氣弱,故六郁之病生焉?!毙那橐钟?、情緒不寧甚至胸部滿悶、脅肋脹痛,或易怒易哭,或咽中如有異物梗塞、睡眠不安,可配伍運用蒺藜疏肝郁、活氣血,解郁證之標,且可柔肝平陽,無損心肝陰血,臨證可配伍麥冬、白芍、生地黃柔肝養陰,酸棗仁、五味子等寧心安神兼養陰液,以達標本兼顧。
2.4 月經病 “女子以肝為先天”(《臨證指南醫案》),可見肝在婦科諸病中所占的重要地位。蒺藜既可理肝氣,又可以調肝血,自然為婦科調理氣血的佳品。癥見月經先期或后期,經量偏少,月經前后或經期腹痛,或經血色黑挾塊者,李師常用蒺藜,偏熱者配伍赤芍、牡丹皮、益母草或茺蔚子,屬寒者配伍炮姜,以調經行血。
李師常說中醫用藥之妙在于配伍,藥對是配伍中最基本也是最靈活的組成單位,在蒺藜的臨床運用中,李師常用以下藥對。
3.1 蒺藜-生地黃 生地黃甘寒,入心腎經,功能清熱涼血、解毒滋陰,然而因其性寒涼,用之有壅遏氣血之弊。蒺藜之性宣利而能破惡血,與生地黃同用能緩解其壅遏氣血之弊。蒺藜入肝經行血,又可作引經報使之用,引生地黃藥性入肝,可涼肝之血,兼滋肝之陰血,擴大生地黃的作用范圍。二者同用則心肝腎陰精得養,血中熱毒得除,可用于心肝腎陰血不足、血中有熱又兼肝氣郁滯之不寐、躁狂、郁病。
3.2 蒺藜-茺蔚子 蒺藜與茺蔚子都入肝經,茺蔚子能清肝活血又可補血,蒺藜平肝活血,二者配伍相須為用,共奏涼肝散血、理氣調經之效,可用于婦女月經不調或肝陽上亢之頭痛。二藥皆可明目,茺蔚子益肝行血而明目,蒺藜祛邪行血而明目,故二者合用可用于血虛風燥之視物模糊。
3.3 蒺藜-郁金 郁金行氣解郁、涼血破瘀,歸心與心包經,治“血氣心腹痛”;蒺藜行肝之惡血。兩藥作用相近但作用部位不同,配伍后并行胸腹氣血,治療氣滯血瘀之胸悶胸痛、腹脹腹痛、脅肋脹痛等,也可解郁除煩,治療氣滯血瘀之心煩抑郁、情志不暢等。
3.4 蒺藜-潼蒺藜(沙苑子) 蒺藜與潼蒺藜雖然都有蒺藜之名,但功效殊異。沙苑子歸肝腎經,補肝益腎,固精縮尿,明目。《黃帝內經》即已提出了乙癸同源,《醫宗必讀》中也記載:“補腎即所以補肝……瀉肝即所以瀉腎”。蒺藜疏肝平肝,行肝之氣血,沙苑子主補腎,也可補肝。兩藥一行一斂,一補肝體,一助肝用,相得益彰。
3.5 蒺藜-白僵蠶 二者皆屬風藥,僵蠶可祛風定驚、散結消腫,蒺藜去惡血,走行血分,助僵蠶散結消痰,可利咽喉痰氣之阻結,也可入血絡搜毒邪。兩藥配伍常用于治療因風、痰、毒所致的咽喉腫痛和皮膚癢疹等。
舒某,女,30歲。2018年4月22日初診。
患者頭痛且脹1月有余,時作時止,以后枕部疼痛為主。自訴近期工作繁重,感壓力過大,影響睡眠,入睡后容易驚醒,睡眠時長不足,平時感胸悶,易出虛汗,餐后胃脘有脹感。本次月經來潮前3 d經量較多,經血6 d而止,舌質偏暗苔白,脈細略滑。辨證為肝陰不足,肝陽上亢,氣阻經絡;治以養陰平肝,理氣通經。處方:
蒺藜20 g,夜交藤30 g,合歡皮20 g,郁金20 g,葛根15 g,延胡索15 g,牡丹皮15 g,川牛膝15 g,酒當歸12 g,生地黃12 g,降香9 g,地龍9 g,山茱萸9 g,全蝎2 g,蜈蚣1條。7劑,每日1劑,水煎,早晚分2次溫服。
4月29日二診:頭痛仍有時發作,又訴手心多汗,加用浮小麥30 g養心益陰止汗,更服7劑。
5月6日三診:頭痛大有好轉,去全蝎、蜈蚣,加太子參15 g以補氣養陰,復服10劑后,頭痛基本不再發作。
按:本案頭痛為勞倦太過,情志不暢,營血虛滯,肝體失柔,肝用失暢,化為虛火,而致肝陽上亢。瘀滯之血不行,則新血不生。該患者膽氣較虛,神魂不寧,不宜以柴胡生發少陽肝膽之氣,故重用蒺藜行血理氣;合歡皮、郁金、降香、延胡索理氣寬胸解郁;夜交藤養血安神;因其腦絡為痰瘀所阻而頭痛,故以全蝎、蜈蚣搜風通絡除痰,加地龍、川牛膝以加強活血通經,并可引上沖之血下行;其為女子,素體氣火有余而陰分不足,故用丹皮、生地黃、當歸、葛根清熱生津、滋陰養血以除虛熱;佐以山茱萸斂肝氣,防止降香、延胡索等行氣太過,又可滋水涵木。李師常說,蒺藜獨到之處在于其氣血同調,既可活血祛瘀,又理氣平肝,同時又不耗傷肝陰肝血,無論虛證、實證或虛實夾雜證皆可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