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汪銀 左武琪 王 馨 唐 琳 方志軍
(1.南京中醫藥大學,江蘇南京210023;2.南京中醫藥大學附屬中西醫結合醫院,江蘇南京210028)
食管癌是消化道最常見的惡性腫瘤之一,有數據顯示,2018年全球食管癌新發病例57.2 萬,死亡病例50.9萬[1],中國食管癌新發和死亡病例約占全球的50%[2]。食管癌在病理上分為鱗癌和腺癌,而我國食管癌一直以食管鱗狀細胞癌為主,占90%[3]。綜合國內外治療現狀,手術和放化療是治療食管鱗癌的首選方案,能夠有效緩解患者癥狀、延緩病情的發展[4],然而放療也帶來了許多嚴重不良反應,尤以放射性肺炎最為明顯。
一方面,放射性肺炎限制了放療的總量,影響腫瘤的局部控制率;另一方面,它會降低腫瘤患者的生存質量和長期生存率[5]。目前,放射性肺炎的發病機制尚不清楚,糖皮質激素和對癥治療是西醫防治放射性肺炎的主要措施,但療效一般,且糖皮質激素的長期使用還會引起新的并發癥[6],臨床應用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隨著現代醫學技術的快速發展,中醫藥對放射性肺炎的研究逐步深入,在治療本病上已取得良好的效果。
徐荷芬教授為江蘇省名中西醫結合專家,躬行腫瘤科研與臨床工作五十載,學驗俱豐,她在強調整體觀念、辨證論治的基礎上,創制了“養陰清肺解毒方”。本方謹守“清熱解毒、益氣養陰”之治法,為中醫藥防治放射性肺炎的理論創新及臨床應用開創了新的篇章。現將徐老防治食管鱗癌放射性肺炎的臨證經驗介紹如下,以饗同道。
《增韻》云:“噎,食窒氣不通。”《釋名》云:“隔,塞也。”金代醫家張戴人認為,噎膈是一種進食哽噎、飲食難下的病證。食管鱗癌主要臨床表現為吞咽不順、飲食難下、胸膈疼痛等,與古病“噎膈”食物吞咽受阻,或食入即吐之癥狀相似,中醫學現將其歸為“噎膈”范疇[7]。“噎膈”多由憂郁忿怒、酒食不節、過勞傷形,導致肝郁、脾虛、腎傷,形成氣郁痰凝、血瘀津枯等一系列病理變化所致[8]。病位主要在食道和胃,但是與肺、脾、肝、腎等臟的功能失調相關。初期以實證為主,日久漸成虛證,病性總屬本虛標實。實者是指氣、痰、瘀搏結,阻隔于食道、胃脘所致;虛者屬脾腎虧虛,津血日漸枯竭而成。放射性肺炎臨床常表現為低熱、干咳少痰、胸悶喘促、神疲氣短等,屬中醫學之“咳嗽”“肺痿”范疇。中醫學認為肺為嬌臟,射線為火熱毒邪,熱毒侵擾,燥熱傷肺,氣陰兩虛,最易引起神疲乏力、氣短自汗;同時肺又為貯痰之器,痰熱相搏,瘀阻肺絡,肺失宣發,引起咳嗽咳痰和胸悶喘促,瘀阻日久則見發熱[9]。因此,放射性肺炎的發生多與熱毒痰瘀、氣陰兩虛有關,治當“益氣養陰以潤燥、清熱解毒兼化瘀”。
徐老結合多年臨床經驗發現,食管癌經手術、放化療等治療,易熱灼津液,氣陰兩傷,進而化火、灼液成痰、血凝成瘀[10],發為喘促、胸悶、干咳、發熱、口渴、痰白或微黃等癥。元·朱丹溪《脈因證治》一書將“噎膈”的治法總結為“潤養津血,降火散結”。清·沈金鰲《雜病源流犀燭》關于“肺痿”主張“養氣、養血、清金、降火”。徐老治療本病結合中醫典籍“噎膈”“肺痿”治法之精華,緊扣本病氣陰兩虛之主要病機,以“清熱解毒,益氣養陰”為主要治法。仔細揣摩,其學術思想在繼承中醫經典的基礎上不斷創新,并運用于臨床,療效甚佳。
2.1 未病先防,既病防變 《黃帝內經》云:“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且隨著現代研究的進展,中醫“治未病”的思想也逐漸受到西醫同道的廣泛關注。徐老認為,對于食管鱗狀細胞癌的治療,中藥在放療期間的早期干預,符合中醫“治未病”的防治原則,臨床效果顯著。
關于“治未病”,徐老認為第一是“未病先防”,即在食管癌放療前,中醫藥提前介入治療,從而延緩放療損傷的發生,降低放射性肺炎的程度;第二是“既病防變”,即對于患者身上已經產生的不良反應,臨床可以通過清熱解毒、益氣養陰以及機體整體調控等方法,來增強患者的免疫力,提高其對抗癌癥的能力,并將被動防御轉變為積極治療,從而改善癌癥患者的不適,合理控制腫瘤的復發和轉移[11],使防治更具有前瞻性。據相關研究證明,早期使用中藥干預產生的積極效應,是因為中藥有增強免疫力、改善血液流變、加速細胞凋亡、保護胃腸功能、抗感染等功效,能獲得扶正抗癌的佳效,具有一定的藥理學研究支持,從而彰顯出中醫藥防治放射性肺炎的獨特優勢[12]。
2.2 創制新方,靈活化裁 《黃帝內經》最早即有名言“正氣存內,邪不可干。”清代醫家余景和《外證醫編》更明確指出“正氣虛則成巖”。徐老經過多年臨床觀察,發現腫瘤患者多“正氣不足,陰液虧虛”,認為這是由于惡性腫瘤異常增生,易于擴散,耗傷正氣,長期銷鑠精、血、津、液,導致陰精虧損,最終形成陰陽兩虛[13]。食管癌患者本就氣血虧虛,再加上射線火毒熾盛,致肺熱葉焦,胃失和降,津傷血燥,臨床多見食管干澀、吞咽不順、胸骨后灼燒疼痛感、咳嗽少痰、胸悶氣喘、舌質紅、少津而干、脈細數等一派氣陰兩傷之象。所以,臨證常抓住“熱毒侵襲,氣陰兩虛”這一主要病機,以漢代張仲景《傷寒雜病論》中的麥門冬湯及清代鄭紀元《重樓玉鑰》中的養陰清肺湯為底方化裁,創制出“養陰清肺解毒方”,具體組成如下:南北沙參(各)15 g、天麥門冬(各)12 g、炒白術12 g、生黃芪15 g、仙鶴草15 g、蒲公英15 g、白花蛇舌草15 g、金蕎麥20 g、浙貝母12 g、苦杏仁10 g、淮山藥15 g、炒谷麥芽(各)12 g、急性子3 g、生甘草3 g。方中南北沙參、天麥門冬入肺胃二臟,清養肺胃之陰;白術、生黃芪健脾潤肺,補氣生津;仙鶴草、蒲公英、白花蛇舌草補虛清熱,解毒散結;金蕎麥、浙貝母、苦杏仁清熱化痰,潤燥軟堅;淮山藥、炒谷麥芽固護脾胃,補而不膩;急性子軟堅散結,破血消積;生甘草清補兼施,調和諸藥[14]。全方遵循“益氣養陰、清熱解毒”之根本治則,兼顧扶正護胃,生動詮釋徐老防治食管癌放射性肺炎之整體觀念。
同時,在主方不變的前提下,根據患者的癥狀隨證加減,徐老臨證常從“噎、吐、痛、梗”入手。進食難下者,加人工牛黃、山慈菇、蜂房;嘔吐者,加赭石、姜半夏、蘇梗;疼痛者,加川楝子、白芍、延胡索;哽噎不順者,加天葵子、威靈仙、壁虎等,都取得了較為理想的療效。
2.3 調暢情志,身心同治 《黃帝內經》云“喜則氣和志達,榮衛通利”,最早指出積極的心態可預防腫瘤的發生。腫瘤患者由于情緒焦慮、癌痛、抗腫瘤治療及其不良反應導致軀體不適及缺乏社會支持,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精神心理障礙[15]。放射性肺炎的西醫防治療效又有限,患者容易產生恐懼、悲觀、絕望之心理。情志不暢,氣機郁滯,久則傷陰,氣陰兩虛,正虛邪盛,病情加重。所以,臨證徐老不但重視藥物作用,還十分注重心理療法。一方面,給病人心理上的安慰和鼓勵,加強其克服癌病的信心和勇氣;另一方面,予以中醫藥干預調理,臨證處方常加理氣安神、調暢情志之品,如煅龍骨、煅牡蠣、夜交藤、郁金、香附等,使氣陰平衡,樞機得利。
李某,男,70歲。2018年5月5日初診。
主訴:食管鱗癌術后放療后2年。2016年4月10日患者因出現“進食梗阻”至南京某醫院就診,查胃鏡病理示:食管鱗狀細胞癌。2016年5月行“食管癌”根治術,術后病理示:非角化型鱗狀細胞癌,大小5 cm×4 cm×3 cm,浸潤至食管全層,切緣(-),淋巴結3/21見轉移,術后分期:T3N1Mo IIIA期。術后行局部放療同步化療(用藥方案:紫杉醇+奈達鉑),放療后患者反復出現進食梗阻,吞咽困難,咳嗽咳痰。2018年3月由江蘇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呼吸科收住入院,查胸部CT示:右上肺牽拉性支擴合并肺感染(考慮放射性肺炎可能)。刻診:進食困難,咳嗽咳痰、痰色白,口燥咽干,低熱耳鳴,胸悶氣促,活動后加重,疲乏無力,納寐一般,二便正常,舌紅、苔少,脈細數。辨證屬津虧熱結、氣陰兩虛。治當益氣養陰、清熱解毒,兼以補益肺腎。處方:
南北沙參(各)15 g,天麥門冬(各)12 g,生黃芪15 g,炒白術12 g,仙鶴草15 g,蒲公英15 g,白花蛇舌草15 g,金蕎麥20 g,浙貝母12 g,法半夏10 g,苦杏仁10 g,淮山藥15 g,懷牛膝15 g,枸杞子15 g,紅景天12 g,炒谷麥芽(各)12 g,生甘草3 g。14劑,水煎服,日1劑,早晚溫服。
5月19日二診:服藥后精神有所改善,胸悶氣促、疲乏無力較前減輕,耳鳴不著,現仍感進食梗阻,咳嗽少痰,低熱,舌淡、苔白而干,脈虛細。此乃肺腎雙虧,熱毒侵襲,氣陰不足所致。上方加郁金10 g、陳皮10 g、紫菀10 g、蘇梗10 g、川石斛12 g、急性子3 g,去懷牛膝、枸杞子。14劑,煎服如前法。
6月2日三診:服上方后進食順暢,余癥較前改善,納寐可,二便可,舌淡紅、苔白,脈細。二診方繼服14劑,煎服如前法。囑患者堅持以初診方加減調治,保持心情愉悅,定期復查。隨訪至今,患者癥狀好轉,情志順暢,病情穩定。
按:食管鱗癌患者手術加放療后,多正氣虛弱,氣痰瘀搏結,日久傷肺,出現咳嗽咳痰、胸悶氣促、低熱之癥。故采用扶正祛邪之法,南北沙參、天麥門冬、生黃芪等氣陰雙補;蒲公英、白花蛇舌草、仙鶴草等清熱解毒;法半夏、陳皮、白術、蘇梗化痰散結;懷牛膝、枸杞子、紅景天補腎益陰,以奏金水相生之效;酌加炒谷麥芽、淮山藥,一為扶助正氣、奮起抗邪,二來以防攻逐之品再傷胃氣。徐老此方立足肺腎,扶正祛邪,再配合心理疏導,堅持身心同治,終使疾病得以好轉和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