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建飛“抑反湯”化裁治療胃食管反流病驗案2 則

彭 磊 陳紅英

（啟東市中醫院，江蘇啟東226200）

指導：沙建飛

沙建飛主任中醫師是全國基層名中醫，從事中醫脾胃病研究40余年，積累了豐富的臨床經驗，尤其在中醫治療胃食管反流病方面頗有心得。自擬“抑反湯”（赭石30 g、旋覆花10 g、姜半夏6 g、柴胡6 g、枳殼6 g、厚樸6 g、茵陳15 g、檳榔10 g、熟大黃6 g、焦山楂10 g、炒麥芽10 g、神曲10 g、萊菔子10 g）以通暢氣機、降逆和胃，治療胃食管反流病，療效滿意，筆者有幸侍診于側，茲擇驗案2則介紹如下。

1 反酸、口苦為主癥案

徐某，女，72歲。2018年6月9日初診。

患者反復胃脘嘈雜、反酸、噯氣、口苦3月余。3月余前因與人爭吵后出現情志抑郁，繼而出現反復胃脘嘈雜、反酸噯氣口苦。胃鏡檢查：反流性食管炎、糜爛性胃炎，口服奧美拉唑腸溶膠囊、多潘立酮片2周，癥情未見好轉。刻下：形體消瘦，雙眉緊鎖，胃脘嘈雜不適，反酸噯氣頻頻，口苦感明顯，胃脘脹痛，胃納欠佳，小便黃，大便難解。舌紅苔黃膩，脈弦滑。西醫診斷：胃食管反流病；中醫診斷：食管癉。辨證肝膽郁熱，胃失和降；治以疏肝利膽，調和肝胃。以抑反湯化裁，處方：

赭石30 g（先煎），旋覆花6 g（包），姜半夏6 g，柴胡10 g，枳殼6 g，厚樸6 g，茵陳15 g，檳榔10 g，熟大黃6 g，焦山楂10 g，蒲公英15 g，萊菔子10 g，煅瓦楞子15 g（先煎），海螵蛸10 g，延胡索10 g，甘草5 g。7劑，每日1劑，水煎分2服。

6月16日二診：患者服藥7劑，復診時嘈雜、反酸、口苦明顯好轉，噯氣雖然減少，但仍有陣發，大便偏稀，舌脈較前改善，予上方去柴胡、大黃，加丁香6 g、炒白術10 g以健脾溫中。此方共進21劑，患者諸癥緩解。

按：本案患者因情志抑郁而起病，氣機郁滯，肝失疏泄，肝膽協調脾胃升降功能失司，則見胃脘嘈雜、反酸噯氣；《素問玄機原病式·吐酸》曰：“肝熱則口苦”，濕熱蘊結肝膽，膽汁外溢，隨脾氣上逸于口，故見口苦。沙師指出，反酸、口苦是肝膽郁熱的典型癥狀，見此二癥患者必存在反流。治當疏肝利膽、調和肝胃，以抑反湯加減。方中赭石味苦性寒，質重而沉降，善鎮沖逆；旋覆花性溫而能下氣消痰，降逆止噯氣；半夏辛溫，祛痰散結，降逆和胃；赭石配伍旋覆花是經典藥對組合，尤怡在《傷寒貫珠集》中云：“胃氣弱而未和，痰氣動而上逆也。旋覆花咸溫，行水下氣；赭石味苦質重，能墜痰降氣……合而用之，所以和胃氣而止虛逆也。”二藥配伍屬于相須用藥，其化痰消痞、降逆下氣功效更著。方中赭石重鎮引胃氣下行，然重用鎮降，恐有妨于脾胃之運化，故以柴胡疏肝宣通，降中有升，一藥二益；厚樸、枳殼、萊菔子行氣開郁，消滿除脹；柴胡、半夏、厚樸之配伍，劉渡舟[1]名為“柴胡半夏厚樸湯”以增強疏肝之效；茵陳、檳榔苦辛通降，泄熱利膽和胃；熟大黃清熱利膽，通利大便，有調節胃腸道、保肝及免疫調節等藥理作用[2]，正合“六腑以通為用”之意；煅瓦楞子、海螵蛸性味咸平，制酸止痛，是中藥的“質子泵抑制劑”；延胡索行氣活血止痛；甘草清熱和中，調和諸藥。全方用藥升降有度，清瀉兼施，配伍精當，故療效顯著。

2 燒心感為主癥案

陳某，女，67歲。2019年4月2日初診。

患者燒心感伴口苦口臭3月余。平素體胖性躁，3月余前大怒后出現胸骨后燒心感，伴有胃脘嘈雜，脘脅脹痛，口苦口臭，自行口服“雷貝拉唑膠囊，黃連上清丸”等藥物癥情未見好轉。舌紅苔黃膩，脈弦略數。既往有“慢性膽囊炎”史3年。西醫診斷：胃食管反流病；中醫診斷：食管癉。辨證肝胃郁熱證；治以清肝利膽，和胃降逆制酸。治以抑反湯合左金丸加減，處方：

赭石30 g（先煎），旋覆花10 g（包），姜半夏6 g，柴胡6 g，枳殼6 g，厚樸6 g，茵陳15 g，大腹皮10 g，熟大黃6 g，焦山楂10 g，神曲10 g，郁金10 g，金錢草15 g，煅瓦楞15 g（先煎），黃連6 g，吳茱萸3 g，甘草6 g。7劑，每日1劑，水煎分2服。

4月9日二診：服藥7劑，燒心感明顯減輕，其余諸癥顯著好轉，效不更方，原方再服14劑后癥情基本緩解。

按語：該案患者亦是口服質子泵抑制劑無效的胃食管反流病，以燒心感為主癥。其體胖性躁，因怒發病，肝火失制，上灼食道，故見燒心感；肝火橫犯脾胃，故見胃脘嘈雜；移熱于膽，膽汁外溢，隨肝火上逸于口，則見口苦口臭；肝膽胃居于中焦，中焦受熱，躁擾不寧，故見脘脅脹痛。因此治療上清利肝膽為主，兼以降逆和胃制酸。患者素有肝火，雖口服黃連上清丸難折其火勢，因黃連上清丸主治上焦諸熱證，而患者雖然口苦口臭，其火其熱非在上焦，而在肝膽脾胃所居之中焦，故用抑反湯加減降逆和胃，合用左金丸瀉肝火、清濕熱、開痞結，合郁金、金錢草、煅瓦楞子以增強疏肝利膽抑酸之效。

燒心感是胃食管反流病最常見的癥狀，其本質是胃酸化學性刺激食道黏膜所產生的一種主觀感受。早在2004年英國Richard教授研究發現，幽門螺桿菌感染與燒心感患病率呈正相關關系，在進行規范抗幽門螺桿菌治療后雖然患者胃惡性腫瘤發病率降低，但是患者自覺燒心感及反流癥狀并未得到顯著改善，而抑反湯通過疏肝利膽、降胃抑酸來改善此類患者癥狀方面具有獨特優勢。

3 小結

《胃食管反流病中醫診療專家共識意見（2017）》[3]中建議將“食管癉”作為胃食管反流病的中醫標準病名，沙師認為對于胃食管反流病尤其強調辨病與辨證相結合，“氣滯”與“氣逆”在胃食管反流病的發生發展過程中貫穿始終，緊抓臨床中最常見的這三大主癥——反酸、口苦、燒心感。中醫辨證多見熱證、實證，而少見虛證寒證，即使見有虛證寒證者，也必兼夾中焦濕熱，這與朱生樑教授對于胃食管反流病的中醫證型學研究相一致，他對140例胃食管反流病患者進行中醫辨證分型發現，肝胃郁熱和膽熱犯胃型占總人數的80%[4]，因此沙師以清肝利膽、和胃降逆為治療大法，創建了抑反湯。

抑反湯組方思路受啟發于《傷寒論》的旋覆代赭湯，但兩者有所不同，后者主要針對的病機是胃虛痰阻、胃氣上逆諸癥，故旋覆代赭湯中用旋覆花三兩、赭石一兩，恐赭石寒涼重鎮傷胃，且更以人參二兩扶助胃氣，其以心下痞鞕、噫氣頻作、嘔呃、苔白滑、脈弦虛為證治要點。而抑反湯針對的是肝膽胃三個臟腑氣滯、氣逆為病機特點的病癥，其以口苦、反酸、燒心感、脈弦滑為證治要點。因此重用赭石，取其重鎮降逆抑反之意；旋覆花下氣消痰；半夏化痰和胃；柴胡、檳榔、茵陳疏利肝膽，條暢氣機；枳殼、厚樸除脹散滿，快膈暢中；焦山楂、炒麥芽、神曲、萊菔子消食行氣；熟大黃健胃通腸。諸藥合用，可使脾胃升降有序，肝膽疏泄如常，腸腑氣通便暢。所選2則驗案，案1以反酸、口苦為主癥，其病機要點在于以中焦氣滯為主，氣逆為次，氣滯則郁而化熱，因郁熱而致反酸，郁熱蒸迫膽汁，上逸于口則口苦，故治療上取抑反湯條暢氣機，加用蒲公英清胃中郁熱，煅瓦楞、海螵蛸加強抑酸之效。案2以燒心感為主癥，其病機要點在于肝火上炎、胃氣上逆，而中焦氣滯之象不明顯，“諸逆沖上，皆屬于火；諸嘔吐酸，皆屬于熱”，抑反湯以疏肝降逆為主，清瀉肝火之力不足，故合用左金丸以增強清瀉肝膽之效。

臨證時抑反湯不止用于實證、熱證，亦可用于虛證、寒證。郁熱明顯者加蒲公英、黃芩；脾胃虛弱者去大黃，加黨參、黃芪、白術等；胃陰不足者去厚樸、半夏、大黃，加地黃、沙參、麥冬、香櫞、佛手等；嘔吐酸苦水者偏熱證加煅瓦楞、海螵蛸；虛寒證加烏藥、丁香。

胃食管返流病癥狀紛繁復雜，但臨證時只要抓住反酸、口苦、燒心感三大主癥，分辨氣滯與氣逆的側重，即可辨證辨病準確，不失其機，以抑反湯為基礎方加減指導臨床治療用藥，可取得理想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