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興伴奏中聽覺“失憶”規律的探究

王丞

摘要：即興伴奏是音樂師范類高校必修的一門學科。它需要彈奏者具有扎實的理論基礎和嫻熟的鋼琴技巧。本文在前人研究分析、實驗和教學實踐的基礎上，探索記憶與鋼琴即興伴奏的聯系，從聽覺出發，研究伴奏中普遍存在的“失憶”現象。目前，即興伴奏記憶的研究在國內外還在發展階段，多數學者都提出了“音樂內心聽覺”這一說法，在彈奏者進行音樂記憶的同時，就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失憶”現象，本文旨在讓學習者認知這一聽覺失憶現象形成的原由。

關鍵詞：即興伴奏記憶 ?聽覺“失憶” ?心理學

中圖分類號：J6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0）24-0165-05

在目前我國高等師范院校音樂學（教育）專業中，即興伴奏作為學生必備的專業綜合性技能課程均已開設。由于其呈現為集音樂各學科知識與技能于一身的表演藝術特色，且越來越凸顯出其自身的價值。同時，即興伴奏在中小學音樂基礎教育以及現代社區文化、群眾文化活動中具有很強的適應性與實用性，可以明顯地體現出作為當下音樂教育卓越人才的必備技能，從而引發了較多專家學者的探討與研究。

在眾多的問題研究中，筆者發現即興伴奏中的聽覺“失憶”現象依然是教學實踐中難于解決的現象之一。雖然有少數研究成果涉及聽覺問題，但關于聽覺能力的分析與提高方式都僅限于在實際彈奏之前的培養，依然沒有點到問題的實質。簡言之，就目前高校音樂教育專業的師范生而言，能在實際彈奏中將聽覺審美記憶與內心體驗完美結合，然后進行二度創作呈現音樂美感的并不多見。其原因在于，即興伴奏作為一種即興彈奏的藝術表演形式，并非事先寫好伴奏譜再在鋼琴上彈奏，而是一種“即興”編配、即時在琴上彈出的伴奏形式。現實中的音樂旋律“千變萬化”，而旋律的展開及其表現具有連貫性，“千變萬化”的旋律與伴奏的完美結合，并在“即時”中彈奏完成是一種需要經過訓練方能具備的能力。如果彈奏中感受不到所發生的實際音響效果，或者只注意到局部的聲響效果，而無完整的音樂感受，那么之前所學的理論就無法指導實踐。人的聽覺系統具有“掩蔽效應”，而這種掩蔽效應會干擾人們在實際彈奏中對聲音的處理方式，筆者將這種聽覺記憶無法還原的實際現象定義為聽覺“失憶”。

一、即興伴奏中的聽覺與記憶的認知

（一）即興伴奏中的聽覺

音樂是聽覺的藝術，人耳為音樂和大腦的交流互動搭建起一座“橋梁”。音樂聽覺能力是各類音樂活動和學習的必備基礎。許多鋼琴大師班都提出：“用耳朵傾聽”。只有聽到了不足，才能及時糾正。聽覺將音樂信息篩選，發送到大腦，大腦分析出錯誤，反饋到手指上，進行下一類似段落時，能吸取之前的錯誤，把正確的信息又通過聽覺傳遞給大腦。

聽覺與感官的運作圖如下：

觸覺→聽覺→大腦→觸覺→聽覺→大腦→觸覺→聽覺→大腦→觸覺→聽覺……

這是一個不斷循環往復的過程，對于即將踏入社會的高校生來說，再開始培訓“內心心理機技能”已不大現實，只能在每場伴奏里集中注意去聽最主要的聲音——自己伴奏的旋律以及演唱者的歌聲情緒，所以離彈好即興伴奏還差得遠。

許多學者還提出“內心聽覺”一詞，認為其是音樂聽覺的核心，是人大腦中基于以往聆聽音樂的積累與新發生的音樂相結合的心理活動，與內心聽覺相對的是實音聽覺，也就是人耳在場內能聽到的外在聲音。但這里的內心音樂聽覺和實音聽覺往往會相互影響，人腦注意力有限，光顧傾聽內心音樂，實際上的音響就會被弱化，無法保證音響效果的好壞。

（二）即興伴奏中的記憶認知

無論是演奏過程中還是演奏前后，都會有映象的停留，這便是最初的記憶。記憶是一種心理現象，是學習者認知音樂過程中不可缺少的一個環節。它是人腦經驗的停留、保持和再作用的過程。音樂中的記憶是指以往感知過的音樂現象在當前沒有作用于感覺器官的情況下，在腦中再現出來的映象。具體地講，就是指記憶所聽過的音樂的能力，這些能力包括對絕對音高、相對音高的記憶還有對旋律、節奏、和聲、音色、復調等等的記憶。

記憶是一個反復認知的過程，音樂里的記憶也是如此，同樣需要經歷識記、保持、再現三種環節。識記就是記憶主體接受音樂材料對其產生的刺激活動，可以分為無意識記和有意識記。即興伴奏的理論課中的每個訓練項目都需要學生有意地去識記，這不僅要采取一定的識記方法，還要作出相應的意志努力。保持是識記的相對停留，它是把通過識記所獲得的理論知識保留在大腦里的過程，并且按照保持時間的不同，再細分為瞬時記憶、短時記憶和長時記憶。再認是指記憶主體再次接觸曾經識記和保持過的音樂材料時重新辨認的活動。而再現則是記憶主體主動重現曾經識記和保持過的音樂材料的活動。由于再現不以音響的存在作為前提，因而在音樂記憶中，再現是一個比較復雜的心理過程。

目前。鋼琴伴奏作品種類繁多，音樂形式多樣。在音樂記憶過程中，彈奏者在創造的同時，人腦也在高速運轉篩選音樂素材，而注意力的分散，會很影響聽覺，所謂“一心不能二用”，聽覺與大腦的思維過程不能同時兼顧，即興伴奏中會出現問題不是偶然。

二、即興伴奏中的記憶缺失現象

（一）三種記憶的相互轉化

前面提到，記憶按照時間保留的長短可分為三類，而其中瞬時記憶的時間最短，大腦收到的信息不會立刻消失，會停留0.5秒到3秒左右，這種記憶我們幾乎感覺不到，但它卻是所有記憶最開始的部分，短時記憶相對于前者，保持時間稍微長點，大約1分鐘左右，特點是不確定、怕干擾、時間短、記住的數量有限制。長時記憶則是練習者們一直追求的，無論是平時的鋼琴練習，還是即興伴奏，我們都希望識記過的東西能夠在大腦里停留地久一些以及能把長時記憶完整地再現出來。

在一段即興伴奏中，手指將剛剛彈奏出來的音樂反饋給大腦，這便是瞬時記憶的開始，如果這一部分得到大腦給予的“注意”，那么瞬時記憶在腦海里停留的時間會加長，從而轉化為短時記憶，沒有被注意到的其他信息就會在腦海中消退，甚至“隱藏”起來，而此時的大腦卻還在被連續不斷地輸入信息。隨著瞬時記憶增多，其缺陷就會暴露出來，甚至還能干擾到已經保留的記憶。

三種記憶轉換關系圖如下：

如何能有效地加強長時記憶？筆者在此總結了兩點：首先是輸入。在彈奏的過程里把有效的信息快速地提煉出來變為短時記憶，再轉化為長時記憶，這樣有限的腦容量里存儲的都是精華，同時也方便記憶。其次是輸出。光靠記憶存儲不夠，還需要將信息反饋給手指，不斷地鞏固練習，這種方法在練琴方法里叫“重復法”，指的是我們將已經記憶的內容提取出來進行一遍遍的回憶，直到背出譜為止，也正如鋼琴家加里克·奧爾森所說：“除非你能不靠譜演奏，否則不可能真正吃透一首樂曲”。但事實上，這種“不斷練習”的方式早已失去即興伴奏“即興”的特點。

（二）遺忘規律

所有的瞬時記憶是通過感官的認知從而進入大腦的，而音樂與其他學科不同，它是以感知覺中的聽覺作為唯一途徑，其他的大腦心理機制相互協調的一種綜合性學科，過程中重視了聽覺的作用。

我們知道，記憶與遺忘是一對矛盾的統一體，所有人都會出現記憶“缺失”的現象，記憶力超強的大師霍羅維茲也不例外，他每次背譜彈完鋼琴，會在錄音棚聽自己的錄音，總是還有點小瑕疵，做不到完美，由此可見記憶的遺忘是不可避免的。

大師霍羅維茲這種情況屬于大腦反饋階段中的遺忘，它指的是已經熟記過的內容保留在大腦里被神經暫時抑制或全部抑制，從而導致記憶的慢慢消退。遺忘和前面提到的記憶三個種類對應，分為長時遺忘、短時遺忘和全部遺忘。三者之間可以相互轉化，并且有些遺忘的內容在一定條件下也可以恢復。

德國心理學家艾賓浩斯是第一位對記憶中的遺忘進行系統研究的人，他發現遺忘有規律可循，記憶力再好的人遺忘也是不可避免的，經過系統性實驗，繪制出著名的“遺忘曲線”。他認為遺忘與時間有很大的關系，剛掌握的知識總是印象深刻，可之后便會發生記憶慢慢消退的現象。大腦中的短時記憶情況也是如此，瞬時記憶沒有及時鞏固為長時記憶，那么不穩定的短時記憶會隨著時間慢慢消退。筆者在此根據艾賓浩斯的遺忘曲線的特點，繪制出大腦里短時記憶的遺忘趨勢圖：

遺忘現象的主要形式有：

第一，短瞬性遺忘，指的是大腦里已經產生的瞬時記憶甚至已經成功轉化為短時記憶之后所發生的一種遺忘，由于瞬時記憶的產生會附帶興奮的副作用，保持的信息不可避免地產生瞬時遺忘，只有很少信息才能保留下來。

第二，誘導性遺忘，這一般指的是記住的知識不能及時再現，這種問題是神經過程發生負誘導而產生的，在這種情況下，分泌出的情緒也各不相同，有人在彈奏過程中愈加興奮，有人因此情緒緊張，這些誘因必然會在大腦里形成一個興奮灶，并對周圍的神經產生負誘導的作用，從而導致某種程度的抑制，抑制過程會使問題無法回憶出來，但這種遺忘只是暫時的，一旦讓負誘導轉變為正誘導，記起知識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第三，消失性遺忘，與前者不同，它腦內的長時記憶不會再現出來，可能是提取環節出現了問題，屬于全部遺忘的一種。學習的知識不能及時復習，信息的保持時間逐漸減少，出現遺忘的現象也就不可避免。但在即興伴奏的彈奏過程里，這種遺忘情況基本不存在。

第四，聯想性遺忘，顧名思義，聯想過程中因個別聯想環節沒有記住而產生的記憶遺失，導致原來保存的記憶無法提取，或引起錯誤的聯想，這就屬于部分遺忘。產生這種情況多是因為注意力太過于注重個別而忽略其他。在背譜彈琴時，如若太過于注意和聲、調式和力度，那么你表達歌曲的情緒就會受到影響。解決這種情況的辦法只能是提前練習完善，邊彈奏邊分析，不斷重復鞏固，注意每個要點，直到能完全掌握為止。同樣，即興伴奏沒有這種提前練習的可能性。

第五，干擾性遺忘。簡單地說，已經認知甚至熟記的材料被之前或者之后認知的材料所干擾，讓眼下需要的信息無法及時提取。這種遺忘經常被人們忽視，但它卻是即興伴奏中最主要的遺忘現象。

在即興伴奏中，短瞬性遺忘與干擾性遺忘是最主要的遺忘。就拿短瞬性遺忘來說，如果大腦沒有及時給剛進入的瞬時記憶一個“注意”，那么能保存下來的記憶將少之又少，更談不上轉化為短時記憶。而此時，場內所有的聲音一股腦地傳入耳中，且人耳并不具備篩選信息的功能，這些聲音信息里有錯誤的，也有正確的，那么就不可避免的出現一種干擾——正確信息與錯誤信息之間相互干擾。在前面兩種主要的遺忘下，大腦中會出現其他次要的遺忘：誘導性遺忘、聯想性遺忘和消失性遺忘。由于瞬時記憶是源源不斷地傳入腦海里，大腦已經熟背的材料信息（如理論知識）就會與新進入的材料互相干擾，從而導致大腦無法及時提取信息。

（三）聽覺的干擾因素

除上述的干擾情況之外，還有最重要的聽覺干擾，這也是往往被彈奏者忽略的，當彈奏者的大腦集中注意力去分析旋律時，此時的聽覺功能就會被弱化，會出現“聽不到”左右手的強弱對比、演唱者的氣口以及和弦效果等情況。如果全程都側重傾聽旋律，那么大腦就無法及時篩選信息、存儲信息。

感受音樂的唯一途徑是聽覺，由聽覺出發，旋律進入腦中形成瞬時記憶，瞬時記憶的正確部分被保留從而形成短時記憶，短時記憶的材料再重新反饋到手指。但在以上這一系列的行為中，無時無刻不存在著干擾情況：在周圍各種大大小小的聲音里，音量輕的聲音會被音量重的聲音掩蓋，場內噪音也會“打擾”到旋律的傾聽。而當彈奏者屏住呼吸去聽音量輕的旋律時，便無法集中注意力去配合演唱者的情緒。反之，彈奏者注意到演唱者的氣口時，就忽略了手上的強弱對比，導致不能及時聽到新的材料。能順利進入腦中的材料的一部分，又會被前面的舊材料所干擾，在心理學中，這種情況叫前攝抑制。同樣，新進入的材料也會對已經轉化好的短時記憶起一個反作用，這種情況叫倒攝抑制。

也就是說，在即興伴奏開始彈奏的那一刻，記憶便產生了，但隨即而來的干擾因素阻礙了信息的提取，如果過度重視大腦中的信息提取和排查錯誤信息等，那么人耳的聽覺功能就會被減化，出現根本聽不見自己彈奏的東西這種情況，但如果彈奏者能做到兼顧時，那么人耳又弱化了演唱者的聲音，所以，真正的“兼顧”正常人根本無法達到。

聽覺過程的“干擾”情況流程圖如下：

由上圖可以看出，聽覺中的記憶與腦中新舊材料互相干擾，在聲學中，已經出現了各種音源之間的掩蓋情況。

（四）聽覺的“缺陷”與遮蔽效應

由于各種聲音的相互遮蓋，而出現了聽覺的“遮蔽”效應。這種效應在即興伴奏中指的是場內各種聲音源同時進入人耳中，導致人耳不能純粹地傾聽自己想要的聲音，只能一股腦地全部進入大腦。如若把注意力放在分析聲音的強弱、氣口以及和弦等因素上時，那么大腦的新舊材料便無法及時同步提取，造成樂曲中的遺忘，但要說明的是，這里的“遺忘”可能并不是真正的遺忘，材料在大腦里并沒有忘記，而是沒有及時地提取所導致的記憶“缺失”。

人耳的這種聽覺“缺陷”伴隨了即興伴奏的整個過程，簡單地說，從開始彈奏的那一刻，能被聽見的聲音幸運的在大腦里變成瞬時記憶，而沒有被注意到的聲音則自動被人耳忽略，沒有被聽到的一部分聲音便是人耳客觀存在的“缺陷”，但這并不是指身體的生理機構出現了問題，而是人在多種因素條件下無法做到兼顧所導致的。

即興伴奏作為一門音樂基礎學科，其本質是邏輯的排序，在擁有鋼琴技術和理論知識前提下，它更體現的是一種新的材料與原有材料的排列，而我們聽覺記憶的“缺陷”導致了排序的紊亂，正因為即興伴奏的“即興性”，讓彈奏者有無數的選擇性，造成的音響效果也不盡相同，但我們不能忽略也無法避免聽覺伴隨的失憶現象，相反，我們要直視這個問題并理性地對待即興伴奏中的聽覺“失憶”現象。

三、結語

對于已經系統學習了即興伴奏的高校生來說，即興伴奏的難點并不在于鋼琴技術和理論知識，而是在于大腦里的新舊材料的重新排列和創造。本文定義的即興伴奏是以音樂語言為前提，提取并重新組合腦海里的材料儲備，通過人的聽覺、視覺、聯覺以及想象實現記憶再現的一種藝術形態。

其次，即興伴奏里的“創作”不可以脫離實際去發揮，它被限定在一定的邏輯框架里，需要彈奏者用已有的材料記憶儲備來再現創作。這種矛盾體讓即興伴奏的過程中充滿了不穩定。有記憶就會有遺忘，本文闡述的記憶遺忘是發生在聽覺的過程里，它是由人耳聽覺“缺陷”而引起的連鎖反應。伴奏中各種聲音源的同時出現，不可避免地出現聲音的掩蓋情況——能量強的聲音蓋住能量弱的聲音。聽覺的這種遮蔽效應導致弱的音源不被大腦注意，久而久之，這部分的信息就會衰減。人腦只能在這種少部分丟失的情況下進行信息的篩選、重組、存儲以及提取反饋，無法保證最后的伴奏音響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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