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娟
摘 要 隨著社交媒介技術的日益發展,人們自我相處和與他人交流的方式隨之發生了改變,我們誤以為交流的便捷可以讓我們遠離孤獨,但是隨著這種社交網絡的連接越發緊密和無縫隙,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卻越來越覺得孤獨。在媒介技術下生存的我們不能使我們的獨處更具價值,也會經常遇到當我們渴望與別人建立關系時,明明很臨近的人,我們會覺得遠隔千山萬水。奇怪的是,遠隔千山萬水的人又讓我們覺得彼此很臨近,這便是媒介技術帶給我們的關系的錯位。文章對自我交流和與他人交流的這兩種情況做了分析論證,希望引起人們的關注,從而能夠更加理性看待媒介技術在我們生活中的角色定位。
關鍵詞 社交媒體;自我;他者;交流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0)19-0008-03
媒介技術迅速發展的當下,交流的方式已經變得更加方便快捷,交流的形式也越來越多樣化。人們沉浸在媒介技術進步帶來的交流的美妙和神奇的體驗感之中,但即便技術已如此發達,人們對交流的渴望似乎并沒有因此而得到滿足。每一次媒介技術的更新換代,又都會引起人們對新的交流方式的體驗感的又一次追逐,交流的使命好像是單純的為了完成技術在其身上進行的一次次的實驗,而忘記了人們為何交流的初衷。從古到今,人們都在渴望著通過媒介技術的發展來消除距離帶來的隔閡和陌生,使遠距離的交流越來越接近于“在場”的交流,認為距離本身就是唯一導致交流困難的因素。于是在這場追逐中,人們逐漸開始忽略交流本身的意義,轉而尋求的是一種對“在線”的奇妙體驗感。正如韓炳哲在《他者的消失》中所說的那樣,“切近和疏遠是辯證對立的。消除了遠并不等于產生了近,相反,這恰恰也摧毀了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完全的無差別性。數字化的無差別性消除了切近與疏遠的所有表現形式。”[ 1 ]因此,當我們沉迷在社交媒體營造出來的虛擬世界中無法自拔時,是不是也該偶爾回到現實世界來重新審視自我與周圍的交流究竟處于何種狀態,而不是一味沉迷。
1 對“自我”交流的忽視
在如今這個喧鬧嘈雜的媒介環境下,人們很難靜下心來傾聽自己的內心,內心也早已失守。媒介技術幾乎入侵了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我們似乎置于一個社交媒體條件下的全景監獄,我們對媒介技術毫無抵抗力,甘于被其控制或者奴役。“透明化和超交際奪走了保護著我們的內心世界。是的,我們是自愿放棄了內心世界,甘于受數字化網絡的奴役,任由它們穿透、照透、刺透我們。”[ 1 ]韓炳哲看到了媒介技術對人帶有侵略性的一面,每個人就好像是這座技術監獄里的“囚徒”,一言一行都被媒介技術所記錄和利用,使我們變成一個個毫無差別和個性可言的人形木偶。與此同時,我們習慣了喧鬧,習慣了將目光放在周圍的事物上,而忽視自己的存在,對自我的認識也越來越模糊,因為我們將自己毫無保留的交付于媒介技術。
1.1 獨處中的“第三者”
美國傳播學家德弗勒等人在1975年出版的《大眾傳播學諸論》一書中提出了“媒介依賴理論”。他們在研究媒介系統、社會系統與受眾系統三者之間的互動依存關系時發現,受眾通過使用大眾傳媒獲得特定的滿足或達成一定的目標,而且在他們缺乏其他替代性方式的情況下,就很容易對大眾傳媒形成依賴[2]。
從當下來看,人們對媒介技術的依賴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人們對身邊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物的依賴。我們中的大多數人在日常生活中難以離開手機,任何場合、任何時間,手機都如影隨形。沒有手機在手時的我們面對周遭時,會出現不安、焦慮等心理,即“無手機焦慮癥”。國內外多項心理學研究表明,手機依賴和手機使用成癮會像藥物依賴一樣,使人產生心理和行為障礙[ 3 ]。
這種對媒介的過度依賴,使我們毫不自知的沉浸在媒介技術帶來的豐富多彩的世界中。每天都有應接不暇的新鮮事物走進我們的視野,我們和自己的獨處因此變得更加困難,也不再那么純粹。甚至我們開始害怕獨自面對“孤零零的自己”,我們總想用聲音和畫面來填補獨處時的空間,讓“自我”至少在形式上不是孤單的。于是,在任何場合和任何時候我們的獨處過程必須借由手機屏幕來完成,人們卻也習以為常。只要有手機在,獨處便成了最容易甚至也是最喜歡的事。這種看似好像是人在主動利用碎片化的時間不斷的獲取各種外界的信息,來幫助自我完成對自己和周圍事物的認知的行為,在很大意義上其實是被動的。就如韓炳哲在《他者的消失》中所說的那樣,“人們沒有理解任何事情。然而知識卻是基于理解的。大數據使思考變得多余。我們不假思索地任自己沉湎于‘事情就是這樣”[ 1 ]。
1.2 沒有“他者”,何談“自我”
媒介技術帶來的對遙遠事物的臨近感,讓人們漸漸的不再認為自我的內在交流是必要的,它被我們與那些和我們自身毫無關聯的事物的交流所替代,然而自我交流的過程卻是任何媒介技術都無法幫助我們完成的。自我交流是我們面對其他一切交流的目的,當我們在自我交流的過程中發現了問題或遇到了障礙時,我們才需要通過其他的交流來尋找答案。可以說自我交流是目的,與他者的交流則是手段。當我們放棄或者忽視了“我”與“我”的交流時,我們所進行的其他交流也不能為我們帶來任何的益處。
黑格爾說:“只有在一個他者的自我意識中,自我意識才能夠達到滿意的程度。”[4]也就是說我們每時每刻與“自我”在一起,但卻沒有通向“自我”的特權,我們要依賴別人才能認識自我。韓炳哲在《他者的消失》一書中說到,“數字化的全聯網和全交際,并未使人們更容易遇見他者。相反,它恰恰會便于人們從陌生者和他者身邊經過,無視他們的存在,尋找到志同道合者,從而導致我們的經驗視野日漸狹窄。”[ 1 ]就是說當我們對“他者”越來越疏遠,越來越模糊時,實際上我們也同時疏遠了“自我”,我們不再關心內在的“自我”,放棄了與其交流。獨處的時間被一種‘狂看的形式,即“毫無節制的呆視”所霸占,無時間限制的消費視頻和電影,就是對現在的真實寫照。各種網絡綜藝、電視節目等視頻內容,使人們應接不暇,被這些花樣翻新但實則完全相同的內容所吸引,直到失去了自我意識,自我相處被“自娛自樂”所侵吞,獨處不再是我們與“自我”親密交談的機會也不再是一件能產生智慧的事。
2 與“他者”交流的無奈
媒介技術的發展為不在場的交流提供了更多的選擇,它延伸了人的聽覺和視覺甚至感覺,讓距離不再成為阻礙交流的因素。但人們并不滿足于此,仍在探索著更多的可能性。彼得斯在《交流的無奈》中說到:“看不見的東西,渴望愈加迫切;我們渴望交流,這說明,我們痛感社會關系的缺失。”[4]本以為我們整天游走于各類社交媒介,對于交流的渴望會被滿足,社會關系的建立不再成為我們的困惑,可事實并非如此。
2.1 “在線”與“在場”的轉換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社會學教授雪莉·特克爾通過研究發現,媒介技術帶來更加便利的溝通的同時,也弱化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有些人甚至因此而喪失了面對面交流的能力。從形式上看,社交媒介促使人們之間的聯系似乎更密切,但實際上卻讓人們更焦慮和孤單。《群體性孤獨》中說道:“我們為了連接而犧牲了對話。大家都熟悉這樣的場景:家人在一起,不是交心,而是各自看電腦和手機;朋友聚會,不是面對面坐著敘舊,而是拼命刷新微博、微信;課堂上老師在講,學生在網上聊天;會議中,別人在報告,聽眾在收發信息。”[2]她將這種狀態稱之為“群體性孤獨”——大家似乎在一起,但實際上沉浸在自己的手機屏幕中,與周圍的人并沒有任何具體實在的聯系。我們不再期待從別人身上獲得安慰,轉而向技術求救,將更多的期待給了技術。因此我們一旦脫離我們所依賴的媒介技術營造的這種虛擬社交空間,孤獨感和失落感就會隨之而來。
雪莉·特克爾為我們描述的上述場景在今天無處不在,我們無時不在感受。互聯網和媒介技術的不斷發展確實對人際交流帶來了很多有益的影響,空間和時間的界限早已被打破,人們的社交圈也在不斷的擴大。而梅隆大學的羅伯特·克勞特也早在1998年就發現,人們花在虛擬社交上的時間越多,與身邊的人面對面溝通的時間就越少,媒介技術的滲透減少了我們的社會參與以及面對面的交流[ 3 ]。諷刺的就是,我們原以為是用來深化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技術,卻讓人們又與“孤獨”產生了關聯。
2.2 既是“連接”也是“剝奪”
現在我們將越來越多的時間和精力花費在手機和電腦上,回到現實中就變得冷漠,不善言談甚至根本不愿參與線下社交。根據特克爾的理解,原因可以簡單概括為三個方面。
其一,是互聯網給我們提供了舒適便利的“淺層社交”,讓交流成為一種迅速且簡單的事。面對面社交與線上社交存在巨大差別,前者既存在很多不確定性且處理起來較為復雜,會帶給我們交際的挫敗感和無助感;線上社交風險可控,主動權在自己手中,還總能帶給我們滿足和愉悅。
其二,由于互聯網是虛擬的社交平臺,所以帶給我們的友誼也只是虛假的想象。我們經常說到的所謂的“朋友圈”就是如此,這種命名方式一方面充滿了親密感,它默認了大家都是以“朋友”的方式在交往。既然能濫用“朋友”這個稱呼,一方面也說明它只是在掩飾實質上的空洞和匱乏。特克爾認為,互聯網社交的本質是一種單薄的、沒有厚度的交往,為我們帶來的只是碎片化的弱連接[2],也就是說這種虛擬的親密關系一旦回到現實是很難經得住考驗的。現在每個在社交媒體上的好友列表里至少都擁有幾百位甚至上千位所謂的“好友”,在虛擬的網絡中每個人似乎已經成為社交場中游刃有余、收獲頗豐的“交際小能手”。這種熱鬧的表象背后,卻暗含著一個悖論:我們的好友列表里可以擁有幾百或上千個所謂的好友,但在遇到突發狀況需要幫助時,大部分人的唯一選擇就是他們的家人,那些停留在好友列表里的似乎只能是留在虛擬世界中的關系,無法延伸到現實。
其三,線上社交的時間占據了面對面與周圍人交流的時間。如今,人們幾乎都將社交的“主戰場”放在了互聯網上,所以我們與周圍實實在在的人產生了疏離感和距離感也不足為奇。
蘇格拉底在《斐多篇》的末尾對文字這種媒介的批評,在如今看來是一種預言。與當下人們對不斷發展的新媒體技術的擔憂以及對傳播形式不斷轉變的擔心十分相似,彼得斯在《交流的無奈》中談到,“蘇格拉底對文字的抱怨——削弱記憶力,缺乏互動,任意撒播,脫離說話人的靈魂——和20世紀末人們對電腦的擔心、15世紀末人們對印刷術的擔心,都不無相似之處。各種方式對人們親臨現場機會的剝奪,一直是人們對交流觀念進行反思的一個起點。”[4]如今,我們面臨的問題也是如此,我們沉浸在技術帶來的幻覺中,渴望拉近與“他者”的關系,但卻忽視和放棄了與周圍人面對面的交流帶給我們的近距離的接觸的機會,讓我們痛感社會關系的缺失。
3 結語
通過從“自我”交流和與“他者”交流這兩方面來闡釋如今我們所面臨的交流的困境,這并不是說技術的發展使我們既無法做到真正的與“自我”的交流還帶走了我們與“他者”的交流,從而否定媒介技術帶來的進步意義。相反,技術為交流做出的貢獻是我們有目共睹的事實。不是主張要放棄技術,而是我們應該將技術擺在合適的位置,不能“為技術是從”,要平衡好人與技術之間的關系。彼得斯在《交流的無奈》中提到,“媒介是不能喜愛的,只能夠使用。我們作為匆匆過客的危險,就是混淆使用的東西和喜歡的東西”[4]。所以說,技術只是我們的手段和工具,我們不應該被工具本身而吸引就忘記了最終交流所要達到的目的。我們一直在不停地感受媒介技術帶給我們的愉悅的體驗,與此同時我們也應看到我們為此付出了什么,正如韓炳哲在《他者的消失》中談到的,“數字媒體磨平了他者的‘相對。實際上它們奪走了我們思念遠者、觸摸鄰人的能力。它們用無距離代替了切近和疏遠”[ 1 ]。當下的數字時代是人與技術共生的時代,主動權還是應該掌握在人自己手里。但大部分時候我們還是會不由自主的被技術牽著走,因為我們信任和依賴技術從而放棄了自己的智慧或者產生智慧的機會。所以當我們看到技術在進步的時候,也該提醒自己需要不斷進步才能成為技術的主人,這種進步的體現方式就是我們自我感知的能力是否已被剝奪。
參考文獻
[1]韓炳哲.他者的消失[M].吳瓊,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
[2]雪莉·特克爾.群體性孤獨:為什么我們對科技期待更多對彼此卻不能更親密[M].周逵,等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2014.
[3]單波,葉瓊.閱讀《在一起孤獨》:網絡社交自我的不確定性與可能性[J].新聞大學,2019:45-59.
[4]彼得斯.交流的無奈:傳播思想史[M].何道寬,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